第二十二签 证大财富签约小就之象 圣意:开发亨通百事周。培增欢喜永无忧。擎拳感谢苍天力。田地加添置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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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卦 中平上 大才小就之象
圣意:开发享通百事周。培增欢喜永无忧。擎拳感谢苍天力。田地加添置马牛。
解曰:子翤迟吉。六甲生女。婚姻可成。求财六分。功名遂意。行人必至。失物急寻。...
可上面写的是第二十二卦,贲卦。有更详细的解答吗?
上述解答似乎有点偏离,呵呵```` 我想知道每一句用现在的语言来讲是什么意思……求翻译,呵呵~~~
我有更好的答案
你抽得的为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三卦---山火贲 卦象:山体内部火的活动。火在内部活动,外部不可见,外部之山依然草木繁茂看不见任何变化。内部岩浆活跃于山体之内,上涌而未喷发。 社会卦象:在整体事业上,贲卦之人适宜于在艺术、装饰、装修、画画、书法、美术、化妆品、旅游、旅行、军旅等行业发展,同时事业发展的机遇全部与旅行密切相关。 在财富事业发展上,贲卦之人机遇结局都不错。在财富配置管理上,适宜做不动产投资,避免流动性较高的资产产生的损失。 婚姻恋爱问题上,贲卦之人的成功也全部在旅途中。 贲卦之人善于修饰自己,特别注重修饰头发、手指脚趾。若不如此则生活事业都不会有大的发展。 贲卦之人对于居家装修有天赋,但不宜动土建部分,否则会导致炎症发生,严重的情况会产生上半身的肿瘤类疾病。 贲卦之人表面平和内心火热。 贲卦之人在日常生活中、旅行中,适宜于山林之间,不宜于江河之间。 贲卦的色彩除卦色之外还含有白色。贲卦之人穿衣、装饰喜欢白色。是的。。这是现代的解法。你求得的签都是古代的言语。。。意思都差不多你要想理解此卦含义请参考卦象。。要善于想象。。中国周易是包容有大自然所有规律的高等哲学。不能当做简单的抽签卜卦来看待。,比如我们常说的,否极泰来;谦受益,满招损;都来自周易,周易有很强的规律预见性--尤其是大方向的。。不要迷信于凶吉祸福等事件。本卦含义很简单,,一件很表面很平静的事情。里面却有很复杂激烈的内容,但一切都未表露。。再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可能会表露。。可能会被静止
社会卦象:在整体事业上,贲卦之人适宜于在艺术、装饰、装修、画画、书法、美术、化妆品、旅游、旅行、军旅等行业发展,同时事业发展的机遇全部与旅行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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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第05章 宫廷阴谋
一统天下之后,隋文帝在封赏将领时,感到自己像一个负债累累的债
威风锣鼓漫天彻地响着,西自帝京长安,东至骊山麓,夹道的人群山聚海涌,
整座长安城沸腾起来了。百姓的欢乐难以言喻,从晋朝的八王之乱、五马渡江至今,
动乱、分裂已整整三百个春秋了,那是怎样的岁月啊!烽火连天,饿殍遍地,白骨
蔽野,荒村鬼哭,九州竟无方寸净土,江河唯流滔滔血泪。
这三百个春秋确实是用血泪写成的。
而今,这分裂的局面结束了,这动乱的局面也结束了,由战争带来的满天阴云
已是一扫而光,换来了万里晴空和暖洋洋的初夏丽日。老百姓从战争中得到的唯有
灾难,而权势者却从中猎取功名富贵。今日老百姓的那种兴奋,实在只有那震天动
地的威风锣鼓才能宣泄。
随着如潮的“万岁!万万岁!”呼声,隋文帝杨坚出现了。
大隋的君臣出现了,先是开道的仪仗队。鲜衣怒马的武夫分执二十四把银戟,
极为抢眼;另外一罕一毕不旌不旗的,却甚是古怪。一根竹竿,末端举着一个斗笠
大小。宝盖不似宝盖、凉伞不似凉伞的东西,下垂两条飘带的便称为“罕”,下垂
十二旒的便称为“毕”。尽管它们甚是古怪,却是帝王仪仗专用的神器,那是任何
人也不能僭用的。随之,是一队雄伟的宫卫,簇拥着由一只白象牵引的玉辂。玉辂
里坐的是四十九岁的隋文帝杨坚,他离京而东,率领群臣,正要赶赴骊山检阅平陈
奏凯的大军及其将帅。
夹道锣鼓沸腾,他的血液也沸腾。
前年,梁主萧琮应他之召,亲率二百臣僚来长安向他朝拜,他趁其不备,派崔
弘渡下江陵,端了萧琮的老巢,一举灭了梁国;今年春,他又派长孙晟重赴漠北,
逼死了前朝遗孽千金公主,再次制服了突厥;如今复又消火了陈国,环顾九州,再
无敌手,延续了三百年的分裂。动乱局面,终于在他杨坚的手中统一平息了。追溯
历史的长河,只有秦始皇、汉高祖可以与他比肩,那曹操、刘琨、祖逖、谢安的英
雄壮举,在他看来,实如儿戏一般。嘿,这回应该好好地遍赏功臣,李德林、高颎、
韩擒虎、贺若弼、王世积……还有那扫北的长孙晟都要一一重赏,莫使一人遗漏!
我杨坚岂是小器之人!我杨坚岂是不讲信义之人!
不觉间,君臣们已到骊山北麓。那山坡上新搭的检阅台气势非凡,壮严至极。
单是台前的两条描金龙柱便大可合抱,耸然凌空。那盘柱的金龙张牙奋爪,直欲腾
云破空而去。执戟的武士已将二十四把银戟分立台上两侧,一罕一毕则分插在台前。
杨坚君臣刚刚登上检阅台,司仪便前来报道班师回朝的大军已进入骊山境内。
此刻百千号角齐鸣,声威雄壮。君臣们不觉同时举目瞩望东方,但见旌旗蔽空、尘
土飞扬,班师的队伍像一条长蛇蜿蜒而来。
杨坚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一匹高头骏马上,他的胡子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
那骏马上坐的是晋王杨广,身着明盔鲜甲,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今年虽才二
十一岁,却因他是二皇子,便充当了南征军的一路元帅。这回南征,兵分三路。他
同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都是行军元帅。杨素一路出永安,杨俊一路出襄阳,他这
一路出六合担任主攻任务。由于他这一路维系南征的成败,父王特令他节度三路军
马,并派左仆射高颎任元帅府长史,又派右仆射王韶为元帅府司马。还有赫赫有名
的战将韩擒虎、贺若弼充当左右先锋。所以,杨广不仅是一路元帅,实际上是三军
的总指挥。
平陈的胜利,他理所当然地要居首功,不免兴奋了一阵又一阵。只是左仆射高
颎却大大地扫了他的兴。
那是韩擒虎攻陷建康城的第二天,他得到活捉陈后主和张丽华的消息,心里怦
怦直跳。传闻张丽华乃是人间尤物,发长七尺,貌能倾国,据说这样的美色几百年
才会出现一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那时元帅府长史高颎已先入建康,他隐隐
地感到不妙,便令身边的高德弘驰赴建康,告诉高颎:
——务必留下张丽华。
但高颎不卖他的账,竟然提前斩了张丽华,还以过去姜太公蒙面斩妲妃的故事
来教训人,直令杨广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发作。这不仅是高颎字面文章做得无
瑕可击,而且他还不是一般的宰相。高颎早年投在北周上柱国大将军独孤信麾下,
独孤信将他视为子侄,极为信赖;后来独孤信被诛,其女独孤伽罗——杨广的母亲
常赖高颎的周济扶持,尊他为“独孤公”,且为兄弟;父王登位后,满朝文武最信
得过的便是高颎;母后不久又作主将太子杨勇的女儿嫁给高颎的儿子高德弘为妻,
再成为亲密的姻家。这样一来,高颎便成为巍巍高山,谁也搬不动了。
况且——杨广想到这里不免直冒冷汗,况且说不定杀张丽华还是高颎故设的圈
套,故意激怒杨广,让他大吵大闹,然后在父王母后面前嘀咕:你看你看,你们的
老二像不像好色之徒?这样一来,我杨广岂非不堪之极,甚至连平陈之大功也化于
无形了!这样一来,杨勇太子的地位便固若金汤了,高颎的儿子高德弘便可躺下睡
大觉,等着将来当驸马爷了。嘿,好险,我杨广差点一脚踩进了陷阱!
值得欣慰的是,这回他身临建康清点“战利品”时,意外地发现了陈宣帝之女、
陈后主之妹莲花公主,她正值妙龄,拂袖垂髫,遥闻芗泽,脂肤滑腻,顾盼生辉。
目眩心迷之际,杨广竟以为是张丽华复活,当即下令将她“保护”起来。班师北返
之日,特地将她与南朝的天文图籍和秘器安置在一起,一路上以宝车运载,始终保
持看得见的距离,这才放心。同时,他路上一再痛下决心:
——便是征陈大功不要,到时也要亲向母后恳求,将莲花公主赏赐给自己!
紧接杨广之后的是他的弟弟,老三杨俊。此人生活放荡,酒色过度,才十九岁,
但脸色焦黄,今日虽是强打精神,但一副未老先衰之态却显而易见。再后面是高颎
和杨素。高颎神情平淡,不着任何痕迹,但不时仍有乌云盖顶,霞光映脸之像,可
见修炼还未到家。杨素沉毅威严,只因大功告成,不免洋洋得意而顾盼左右。
再后是南朝皇帝陈叔宝等一千俘虏。与趾高气昂的杨素恰是鲜明的对比,个个
垂头丧气,似是得了一场大病。忽然一阵喧哗,人群潮水般涌了上来。俘虏们无不
大惊失色,均以为北人要生吞活剥了他们,陈叔宝直吓得浑身颤抖。他哪里知道,
那汹涌的人群实是为好奇心所驱使。皇帝当俘虏,谁不想一睹为快!经过禁卫的干
预,风波终于平息,原来只是一场虚惊。
最后才是风尘仆仆的班师大军。他们各由总管们率领,虽是苦战沙场再加一路
跋涉,但想到马上便可与家人团聚、长享太平统一之乐,都有一股沉厚的喜气。
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声中,杨坚的眼下已跪着一片将帅,虫蚁般地在脚下蠕动着。
巨大的欢乐从心底涌了上来,化作满眶热泪。他哭了,杨坚像小孩子一样毫不害臊
地哭了。李德林也哭了。
太子杨勇以为父皇大大失态,连忙过去为之拭泪。杨坚责怪地瞪了杨勇一眼,
然后,定下神来,把眼光停在韩擒虎和贺若弼二人脸上。这两个人,在攻下建康城
后为了争功差点儿火拼,弄得他不得不急下诏书,驰告二人:
“使东南之民俱出汤火,数百年寇旬日廓清,专是公之功也。”
由于预支了皇恩,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否则,在江南大半州县仍在抗拒的情
势下,隋军自相火拼,岂不败事?
杨坚渐移眼光,从将帅们脸上一一扫过,猛然一惊:原来所有的将帅都向他投
注一种邀功请赏的眼神。他不觉心里一凉,感到自己是一个负债累累的债主,大家
都向他讨债来了。倘若一一还清,大家都当上柱国大将军,都裂土封王,岂非又为
新的分裂制造条件?而且,他杨坚岂非变成破落户?
台上的一罕一毕正自迎风飘扬,在杨坚的眼中愈飘愈大。
平陈之后,为赏功伤了半年的心思,杨坚才想出一个自己比较得意的妙策,终
于在大军奏凯后的第五天,于广阳门设宴为功臣们庆功。这一日清晨,杨坚贺临广
阳门,见伴驾之臣元谐默默站在一旁,忽然心思一动,便即征询道:
“乐安公,你对今天的封赏,还有什么话要说?”
同时心想:你是北魏的皇族,在对臣下的赏功罚罪方面,定有深刻的经验教训。
“陛下威德远被,”元谐连忙打起精神:“臣以为前奏请以突厥可汗为候正,
以陈叔宝作令史,如今可以实现了!”
元谐心想这一建议皇上必然龙颜大悦,不料杨坚却是满脸沉郁。杨坚原来心里
正在骂他:“放屁!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这种话用在战场上斗嘴骂敌还可以,岂
能当真?唉,北魏的王子公孙实在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猛然间他又一惊:皇位的继承人实是至关重要,自己身后若是由元谐之流继承,
心血算是白流了。
这时光禄卿上禀,说是功臣们已在承天门恭候,是否现在就朝见。
“宣众卿入朝。”
顷刻间,杨广、杨俊、高颎、杨素、贺若弼、韩擒虎、李德林、长孙晟等众功
臣毕至,山呼万岁。杨坚赐坐,功臣们按品序分列两旁坐下。杨坚欣然开口道:
“此次一举平陈,马到成功,实赖诸公之力。一路元帅杨广晋为太尉,二路元
帅杨俊晋为司空,三路元帅杨素晋为越国公,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玄奖为清河公,
赐物万段,粟万石!”
“谢主隆恩,愿吾皇万万岁!”
杨坚继续说道:
“先锋贺若弼,加位上柱国大将军,进爵宋公,赐物八千段!”
待贺若弼谢恩过后,杨坚又说道:
“其余诸公与宋公相比,自行论功,朕随即逐一封赏!”
杨坚说完,朝臣面面相觑,均感意外。唯阶下一个名叫李靖的殿值少年暗吃一
“皇上此举,岂非把血腥的战场搬到宫廷之中?这一帖药未免太狠了吧……”
“韩将军,”杨坚点名了:“你先说吧!”
那殿值少年又吃了一惊:糟糕!舅舅被卷入战场了!
“臣领旨!”韩擒虎略为迟疑一下,出列奏道:“臣奉晋王之令,本与贺若弼
合势共取伪都建康城。贺若弼竟然蔑视王命,先期向敌挑战,致使将士伤亡惨重。
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服蛮奴,执陈叔宝,倾南朝巢穴,据其府
库。若弼至当天夜晚,方叩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此乃赦罪不暇,安可与臣比功?”
贺若弼见韩擒虎句句挖他的疮疤,刀刀捅其痛处,早已按耐不住,不等降诏便
趋前结结巴巴地争道:
“臣于蒋山死战,破其精锐,擒其骁将,震威扬武,遂平陈国。韩擒虎略不交
阵,岂臣之比!”
这么几句话,由于口吃,贺若弼竟说了老半天。
接着,另外二路的将领也纷纷出列评说韩、贺二将得失,并趁势夸说自家的功
劳。韩擒虎正想上前再争,忽见殿值少年悄悄地向他摇手示意,便即忍住。
少年的暗示动作却被高颎看到,高颎心中一亮,豁然明白杨坚让臣下自行议功
的用意:平陈是盖世大功,再重赏也犹嫌不足。由杨坚定赏,只好论功,不便议过,
封赏必厚,此乃帝所不甘;由臣下自议,势必互相攻讦,彼此揭短,功不显而过愈
彰,只需薄赏,群臣势必感恩戴德,此其一;其二,群臣相争互揭,裂痕必深,难
以串通一气,便于从容驾驭;其三,可从争功之中,观臣下意趣,识别那些急进之
人,好防其威胁帝座。而推出贺若弼作评功的标尺,实际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杨
坚疑虑最深的便是此人,平陈中竟敢违令抢功,将来谁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只是目下不好处置他,先让大家向他泼点污水也是好的。正当高颎暗地体味杨坚的
用心时,又有许多文官武将同贺若弼比功,互较短长。这时杨坚忽然哈哈大笑,开
心之极,接着说道:
“贺、韩二将俱为上等功勋!韩将军也进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
说到这里忽转向高颎问道:
“独孤公,你也同贺将军论个功吧!”
高颎闻声连忙跪下,奏曰:
“贺若弼先献平陈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敌。臣一文吏,焉敢与大将论功!”
高颎出语平平,却厉害之极。一是他这一谦退,便不入杨坚预设的网罟之中。
二是昨日与杨坚议封时,杨坚透露准备封李德林为上柱国、郡公,赏物三千段,以
酬他去年献平陈秘策的大功。那是驾幸同州之时,李德林因病不能伴驾。杨坚便命
高颎急召李德林赶赴所在,一起商讨平陈事宜。李德林来后,陈述了十条平陈秘策,
使杨坚激动万分,深知依策伐陈当如探囊取物,高兴之余,于途中便挥鞭摇指南方
“等平陈之后,朕定要酬谢先生,使太行山以东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你!”
由于去年兴之所至,预支了封赏,所以昨日便欲封李德林为柱国大将军。然而,
高颎宁可武将个个高升,却不愿文官的同僚稍有寸进。特别是内史令李德林职位与
他相差不远,才气又咄咄逼人,再升,势必动摇他高颎的宰相地位。当即密奏杨坚
“平陈大功,当是天子运筹帷幄,将帅努力的结果。倘若过于显扬李德林功绩,
不仅有损陛下的天纵英明,而且臣下们还会以为你是故意抬出一个李德林来贬损平
陈的功臣。此事还望陛下三思!”
于是,杨坚便默不作声了。心想:
——反正献策之事只有你知我知,我当皇帝的不说,谅你李德林也不敢伸手讨
赏;便是伸手讨赏,我便说“不记得有这件事”,看你如何下台?
——实际上杨坚对高颎的建议是正中下怀,可是高颎却担心杨坚会疑心他因固
位而忌贤。所以,在上面先是故意表彰贺若弼的“平陈十策”以排李德林运筹帷幄
的功绩,替食言而肥的皇帝遮羞;后是自我贬抑,使杨坚看不出他有固位忌贤之心。
这便是高颎言下更深一层的含意。
果然杨坚听了高颎的回答极为满意,对满朝文武说:
“诸公听见高相国的话吗?这才是宰相的度量!朕现在加独孤公为上柱国,晋
爵齐国公,赐物九千段!”
接着,便对所有功臣一一封赏,只是“忘了”李德林,更是忘了扫北的长孙晟。
而李德林和长孙晟似乎是先有预感,若非躲在人丛之中,便是压根儿没有上朝。
雷鸣般的谢恩声过后,杨坚又降旨道:
“宣莲花公主上殿!”
殿内太监愣了许久,不知宫中何来个“莲花公主”?忽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
是南朝的那个女俘虏,陈叔宝的妹妹。只是陈国已亡,连皇帝都没有了,还能有公
主吗?唉,疑问归疑问,仍须照传不误——
“传莲花公主上殿!”
莲花公主由两个宫女扶持上殿,当即款款拜倒:
“奴婢拜见万岁!”
吐出的竟是一串珠圆玉润之声,殿中君臣闻声均为一动。
“卿可抬起头来!”
“亡国之婢,无颜抬头!”
“朕赐卿抬头!”
莲花公主似是犹豫了一阵,但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
“谢万岁恩典……”
君臣们听到的不是一句言语,而是一段音乐,一段极其美妙并且意蕴十分丰富
的音乐。那国破家亡的痛楚、幽怨,以及那份莫名的惊慌,都极其微妙地交织、溶
化在美妙的旋律之中;自然,轻淡,似无还有,便如秋空中淡淡的晚霞,诉不尽凄
凉的美。若非南国高度的文化教养,便无这等情愫;若非甚深的音乐造诣,便不能
表达这样恰如其分;若非天生具有一副金嗓子,断难体现得妙至毫厘。君臣们于错
愕之际,全都蓦然惊叹:
“这女娃竟有何罪,我们为什么把她弄得家破人亡?还竞相夸耀功劳……”
大家再定睛一看,但觉其眉宇之际甚至整个面庞浮现出一种辉光,这光彩并非
所有丽色均有,唯其天真无邪、纯洁无瑕并且具有甚深优良文化素养者,才有这种
光彩。在这光彩照耀之下,许多人都要自惭形秽的。但是,这种辉光在掠夺者的众
目睽睽下失色了,她,只不过是网里之中悉悉瑟瑟的一只猎物而已
秦王杨俊忘乎所以,两眼只顾直勾勾地望着,不觉间,向前挪了两步,又跨出
晋王杨广已是如痴如醉。
文武大臣几欲发狂,举动失仪……
皇帝杨坚也毫不例外地发傻了一阵,但非凡的自制力却使他先清醒过来。南朝
俘虏过来的美色,还有乐昌、乐安二公主,把这三个人分赐韩擒虎、贺若弼、杨素,
岂不妙哉?管叫这三个人从此耽于美色,壮志销磨于无形,如此朕便可高枕无忧了!
于是杨坚义下了圣旨:
“越公,朕将乐昌公主赏赐与你,如何?”
“谢主隆恩,万岁万万岁!”
杨素连忙叩谢,以为皇上已把莲花公主赏赐给他了。
“贺将军,朕将乐安公主赏赐给你,如何?”
贺若弼却听得分明,叩谢之后便自慰道,能得其次,却也不错。
杨坚正欲把莲花公主再踢给韩擒虎,不意又再看她一眼,猛然一惊:朕一生戎
马倥偬食粗行简,人生美事实不沾边,今已年近半百,所为何来?韩擒虎不过一个
武夫,凭何要占人间第一美色?想着想着,不觉又垂询道:
“莲花公主,你有何求,但说无妨。”
“无求。”
“难道你就不想回家……”
群臣不觉大为痛惜:如此美色,真的要将她遣返江南?但听莲花公主回答,却
又定下心来。莲花公主不徐不疾地应道:
“家?家在何处?”听其音,便知已是泫然欲泣了。
杨坚温和地说:
“这宫中便是你的家……比你那金陵更大的家。朕决意册封你为贵嫔,好吗?”
“谢……谢……谢主隆……恩!”
莲花公主终于泪流满腮,哭了起来。
杨坚又吩咐道:
“扶她去见二圣!”
群臣们望着她那逝去的背影,若有所失。
内侍张权慌忙走进凤阁,急急拾级上楼,至最后一个台阶,竟一蹶绊倒,但他
又连忙爬起,上前向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拜下:
“启禀二……二圣,圣上适才封……封南朝的莲花公主为……为……贵嫔,她
马上便来朝见二圣……”
一向口齿伶俐的张权忽地口吃起来,那号称“二圣”的中年妇人也愣在当场。
她是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北周上柱国、大司马独孤信的七女。她的姊姊曾是周明
帝的皇后,其时独孤信总天下之兵马,一呼一吸都能影响天下之权衡。青年杨坚凭
借泰山之势扶摇直上,自不待言。后来,他与独孤伽罗的女儿又成为周宣帝的皇后,
杨坚借此居禁中、总百揆,趁势夺了女婿宣帝的天下,灭了北周,建立了隋政权。
此间蓄势积力有赖独孤伽罗左右逢迎之功;数次履危蹈险,多仗独孤伽罗上下接引
之力。后来杨坚一登皇位,便封独孤氏为皇后,且与后相约:誓无异生之子。两人
相得如鱼水之欢,杨坚每日临朝,帝后两人总是同车而进,到了凤阁,这才分手,
一人上殿议事,一人入阁等候。如逢疑难大事,杨坚即派内侍张权赴阁告禀,征询
独孤氏的意见,往往由她一言而决。由此,人称“二圣”。
然而,今日之事大异往常。九年来一向不纳二色的杨坚,突然纳莲花公主为贵
嫔,事前也不与她通气。这对独孤伽罗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懵了,心中只是
木木地说:
“好……好……好……”
她不知莲花公主如何在宫人的搀扶下上楼,她不见莲花公主究竟跪在地上有多
久,但见一座高山在眼前崩倒,但见一道道鸿沟从地面裂开……
跪在地上的莲花公主已是浑身出汗,双膝麻木,她感到头上悬着一个欲炸未炸
的天雷,心里重复着一个念头: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好……一了百了……”
忽然,她感到有一只苍蝇在脸颊上,本能地用手挥了两下,可是仍然没有赶走
苍蝇。她缓缓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有人将眼光盯在她的粉脸腮上。
这苍蝇般叮人的目光,她早就见识过。那是金陵城破后的第二天,于国破家亡
之际,皇宫之内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忽传隋军的大元帅,晋王杨广驾到。过
了一会儿,一阵靴声传来,内宫的眷属和宫人们如风吹般跪伏于地。接着,她便觉
得有只苍蝇停在她的粉腮上,那便是杨广的眼光!而后便是为虏为婢的日子,北上
之日,她的香车紧随晋王马后,她时常领略这苍蝇般的眼光。他何时又无声无息地
跟上楼来了?
晋王杨广的眼光转向独孤皇后,同时脸上显示了无限敬慕之情:
“母后……”
“你……”独孤氏回过神来:“你怎么不参加庆功宴了?”
“儿……儿记挂着娘!”杨广移步上前。
“你记挂着我?”独孤氏感激地望着杨广,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冰冷的心头。
“儿……儿实不明白父皇的用意……”
独孤氏把杨广拦近身边,默不作声,但是泪如泉涌不可遏止;杨广的眼泪也夺
莲花公主实不明白:我失败者不哭,胜利者因何反而哭了?
独孤氏用袖子拭了拭眼泪,显出一副端肃无比的神情,吩咐宫人道:
“带去十八厢房安置!”
“领二圣懿旨!”
宫人终于带走了莲花公主。
杨广无论如何还是不明白:九年来,凡是大事,父皇总是同母后商量的,母后
怎会赞成父王立莲花公主为贵嫔?而向来不近女色的父亲,又怎会年近半百之际立
个女娃娃为嫔妃?想着想着,禁不住问道:
“母后,这是你的主意吧?”
独孤氏默然,心中却嚷道:我能出这个主意吗?我事前一无所知呀!若是事有
先兆,便是拼着夫妻破脸,我也不让敌国的公主当你父王的嫔妃!但嘴里说出的却
似乎是别人的话:
“是我的主意,你以为如何?”
“我……我想不通!”
独孤氏注视着杨广,捉摸其心思;
“莫非你也想要……”
“母后,你想左了!”杨广急切地分辩道:“皇儿之意,若是将莲花公主赐给
韩擒虎,或是贺若弼,管叫他们耽于美色,壮志销磨。多好的一步棋。因何不走?”
杨广此时讲的是先前父皇杨坚的念头。
这时太子杨勇也来了,他问的也是先前杨广问过的话:
“母后……这是你的主意吗?”
“是的,你以为如何?”
“皇儿以为这主意甚好,母后实不愧为二圣……”
“哦?……你再说下去!”
“是!”杨勇以为自己的思路对了母后的劲,便起劲地说下去:“历代君主,
谁无三十六宫,七十二院?而父皇身边先前却无一个嫔妃,此事若是出于父皇本意,
却难免损及母后圣德。今母后作主将南朝公主立为父皇嫔妃,朝野谁不敬仰?”
独孤氏默默地琢磨两个儿子的话,先是觉得杨广主意高明,杨勇说的也不无道
理;然而,再细想下去,便觉杨勇的话实是为自身辩解。只因他爱宠甚多,才有上
述说法。想到这里,便觉世上人人都在为自己的行为编造一番饰辞,这便是道理了!
蓦然间,一种冷冰冰的孤寂感袭上心头,一时感到无限的空虚和落寞。待她再次抬
起头来,但觉杨勇已是远在天边,而杨广则近在咫尺了。当即淡淡地说道:
“你们在此等待父皇,为娘很是困倦,先回内宫了!”
说着起身下楼去了,身后随着影子般的张权。
杨勇望着母后逝去的背影,沉思着;忽地灵光一闪,方知母后不乐的缘由,这
才同情母亲的处境。
杨坚也来了,因不见独孤氏在场,便颇为不安地问:
“你们的母后呢?”
“她说很困倦,先回内宫去了。”杨勇答道。
由于此刻尚在同情母亲,出语显得急促而生硬。
杨坚显然很扫兴,独孤氏不陪他回内宫,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其情绪可想而知。
他冷峻地扫视两个儿子,心想:你们三妻四妾心安理得,朕立一个贵嫔就不行了?
杨广见父皇神色不对,立时解释道:
“刚才母后告诉臣儿,立南朝公主为贵嫔的事是她的主意,她以为父皇日理万
机,理应多一些人照顾……”
“哦……”杨坚这才绽开了笑脸。
杨勇却想:老二怎地如此糊涂?母后走时,分明满脸不乐。便即说道:
“母后走时颇为不乐……”
杨坚瞅了杨勇一眼,虽是无言,神色却又一变,略一犹豫,便即转身下楼,但
闻脚步声越去越远,旋即声息杳然。
不一会,杨坚回到寝宫,立在流苏帐前,伸手正欲揭开寝帐,但闻独孤氏鼾声
如雷,又迟疑放手,想了一想,便对着寝帐解释道:
“你也无需生气。那莲花公主……我本来是想赐给韩擒虎的,再把乐安公主赐
给贺若弼,好让二人受赏均等。但临场一看,那两公主姿色相差甚远,实有厚此薄
彼之嫌,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将莲花公主贮之内宫……朕曾经与你有约:不近二色,
无异生子女。这个誓约仍然不变……”
独孤氏笑吟吟地揭开龙凤帐:
“你瞧,我这是生气吗?是谁造谣造到我的头上来了?你贵为天子,直到今日
才立侧嫔,实在太迟了!唉,若说此事有错,当在妾身,我早该替你物色人选才对……”
杨坚忽然如坠入五里云雾,他身边的人面目都模糊不清了。
十八厢房在大兴殿西北隅。
文帝一向重质朴而轻豪华,大殿不装金饰玉,厢房但求雅淡而已。莲花公主居
所仅一厅一室,外加四小间耳房,是伺候宫人的住房。
厅中悬一书一画,壁挂一琵琶,桌置一棋枰,此外便空空如也。
她来北国,时逾半载,每日心惊意悬,诚恐那件事要来,但终于没来,于是便
渐自安心。她不苟言笑,难得与宫人交换一语,但与尉迟明月则是例外。
自她进了十八厢房那日起,便与尉迟明月结下不解之缘。尉迟明月是最后一个
出来晋见她的宫人,她手端一茶盘,上置一杯碧绿的茶,缓缓地抬头望着莲花公主,
先是一震,继而如痴如醉地只顾望着莲花公主,忘掉了一切礼仪……
而莲花公主却从她千变万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切:无限的倾慕、极度的惆怅、
深沉的痛惜以及许许多多难以言表的情愫。她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正欲细辨,
却分明闻见对方软语道:
“姊姊,请用茶……这是南国的碧螺春,水,却是北国的……”
尉迟明月说完便侧身转向,悄悄地以细袖拭泪。
尽管尉迟明月侧身转向,莲花公主的眼前却似乎仍然见其满脸光辉。那满月般
的脸庞,那眉宇间洋溢的无尽英气,只消望一眼,便将令人永远难以忘怀。莲花公
主先是为其美色所震惊,继则为其善解人意而心折。从此,二人便情逾姊妹,同床
而卧,通宵达旦地倾谈。
于交谈中得知她是尉迟迥的孙女。
北周末年,杨坚正加紧篡周的步伐,却被国戚尉迟迥所察,于是,在相州起兵
讨杨,结果兵败人亡,七岁的尉迟明月便这样没入宫中为婢。她们两人身世相似,
遭遇一般,既是相见恨晚,也恨早。
这一日两人清闲无事,便又下棋消遣时光。尉迟明月见莲花公主久久举棋不定,
“姊姊……”
“我输了……”莲花公主叹了一口气,把手中棋子放入盒中。
“我也输了……”尉迟明月将棋归盒,又解释道:“我们都输了……难道不是
莲花公主默然无言,悄然起身,走到门外,倚栏怅望那栏前的一排排白杨树。
看那树叶随风翻滚起伏,不觉又生起家国之叹,情不自禁吟道:
白杨多悲风,
萧萧愁煞人……
尉迟明月收拾好棋抨,走了出来,见其愁容惨淡,不愿莲花公主触景生情,便
拉她的袖子说道:
“姊姊且进屋里,小妹有一事请教!”
莲花入屋,便问:
“何事?”
尉迟明月指着墙上的书画说:
“这书是王羲之的《丧乱帖》,落款明白,自无疑义;但是这画上无落款,究
竟属何人之作?若说是无名凡品,又怎会流入宫中?姊姊,南朝文物昌盛,你自是
见多识广,可猜得出来吗?”
莲花公主抬起头来,端详了一番。画上是一个少女,既非大家闺秀,也非小家
碧玉,只是娇美有致,灵动非常。她低头思忖一番,忽然说道:
“妹妹,你用椅子垫一垫脚,上去仔细瞧瞧,看她的胸口是否有个针扎的细孔?”
尉迟明月依言登上椅子,细察一番,突然“啊”地一声,跳下椅来,惊异地望
着莲花公主,那神情的含义是:你怎知道的?你爬上去看过了吗?
莲花公主坐下来含笑道:
“我只是猜想,到底她胸口有无针孔?”
“有,有,确实有的……这是怎么回事?”尉迟明月问道。
“如果有针孔,那定是顾长康的传世之作了!”
“传闻顾恺之的邻居有个绝色女子,那顾痴呆很喜欢她,千方百计挑逗,那女
子只是不理不睬,弄得顾痴呆无计可施,只好回去关起门来,倾其精魂,一笔一笔
地描下那女子的形模神态,越看越是神魂颠倒,后来竟然恶作剧地用针去扎那画中
女子的胸口;不料,这么一扎,竟生出事来——那邻居少女从此得了心痛的病,百
医不愈。顾恺之因而趋势求婚,将邻居少女娶了回家……”
“后来那女子心病可好转?”
“后来那痴呆悄悄地把画上的针拔出来,那女子的病自然便好了。由于作画的
初衷甚秘,画中人又是他后来的夫人,自然不愿流传人间,因此便无落款。细观此
画笔法、风格,分毫不高顾家之法,又有针孔,定是顾长康的传世之作了!”
尉迟明月惊佩难以言表,望着天人般的莲花公主,讷讷地说:
“姊姊,你是凡人吗?”
停了许久,只是恋恋不舍地望着她,浮想连翩。忽地又神往地说:
“听说姊姊琵琶也弹得出神入化,不知何时能聆听姊姊的神曲?”
莲花公主腆然一笑,叹道若是神仙怎会与妹妹你在这地方相见?说罢不由黯然。
她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了琵琶,试了几下弦,众宫人便悄无声息地聚拢了过来。
她静思了片刻,眉宇间的乌云收敛得无影无踪,脸如秋空朗月般的圣洁、透明……
忽地,琴弦如山间的清泉铮琮作响,继而咕碌碌地穿山绕谷而出,与所有的小
溪流聚会一起,汇成浩浩荡荡的江河。两岸千树竞秀,杂花丛生;江中波澜微微地
起伏着,轻轻地拍打、温柔地抚弄岸边的花草沙石。
人间万物似乎全在瞻望,全在等候,全在屏息倾听……
包罗万象的大江来了!她载着天光水色来了!她载着未来与过去来了!她流淌
着庄重与灵动,展现着奔放与温柔;显示着深沉与飘忽、浑浊与明澈;她似乎呼唤
着什么,又似乎叮咛着什么,她欢腾疾进,她徘徊不前,她似来非来……
于江海衔接之处,一轮明月缓慢而又庄严地升了起来。那圣洁的月华,如霜如
霰,似幻非幻,洒向沙滩,洒向芳林,洒向花甸,洒向人心……让万物进入光辉、
透明的梦境。
一切都恍恍惚惚。
于恍惚中,少女莲花公主伙同小宫人们,还有阿哥陈叔宝……哦,不!他那时
还呼作黄奴,他们在沙滩上追逐,在芳树间绕行,在嬉戏厮闹。树枝扯破了公主的
衣袂,宫人拉下王子的冠带。分不清是在宫中还是野外,弄不明是人绕花树绕人,
忘却了天地人之别,但觉身如轻烟,万类透明,物我无隔。树花落而心花开,木叶
下而人身起,飘飘欲仙,忽雾忽云……
一片白云悠悠落地,忽又化作莲花公主。
她顾望空中之明月,蓦然疑问丛生。
是谁最早见到了明月?明月又是何时初照人间?问一江春水你到底是送春来,
还是送春去?江流咕咕,其声渐远渐逝……
一曲琵琶余音已绝,然而谁也不愿从音乐的化境中走出来。
许久,忽闻一声发自肺腑的叹息,人们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姊姊,你弹的是何曲子?”尉迟明月虔诚的问道。
“《春江花月夜》。”
“得听姊姊仙曲,尉迟明月虽死何恨!”她说毕微微叹了口气。
“小妹何出此言?此曲乃家兄所作,愚姊素所熟习,今后若是想听,只需吩咐
一声便成……”
莲花公主一言乍落,忽闻远处传来悠长的声音:
“皇上驾到!”
她的脸色刷地一变:该来的终于来了;不该来的,也终于来了!
莲花公主率领诸宫人跪伏门前接驾,一股难闻的酒气令她头晕。她向来不喜酒
宴,可这恶味却似曾闻过,那是在什么地方闻过呢?她思索着,却回忆不起来……
便在这时,一双湿漉漉的手伸过来将她扶起。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回忆起来了:那
是半年前解赴长安的途中,由于内急,下车去上露天毛坑。其时夏日如火,烤得毛
坑中粪气蒸腾,便是这种气味。因为解溲之后也有女差援手相扶,这才联想起来。
细思酒入肚肠,经过温热,再从肚底化气反呕出口,实与毛坑中粪气蒸腾不异。
她想到这里便直欲作呕。
其实杨坚并未喝醉。他一进厅中,便吩咐宫人再备酒菜上来。片刻功夫,酒菜
已备。桌上只设两箸两杯,自然是杨坚与莲花公主对饮的局,宫人们包括尉迟明月
则只有服侍的份儿。按理莲花公主应该起身斟酒劝酒,以尽妃嫔接驾之礼,但是她
只是木然坐着,不独没举动,亦无表情。
杨坚先是一愣,继而释然。心想小女娃初次作新娘理当如此。为了使对方有种
亲近感,话题便先从她的哥哥陈叔宝谈起:
“前天,朕赐宴群臣,你的哥哥叔宝也在场。席间大家饮酒赋诗,颇为尽兴。
想不到你的哥哥诗作竟然压倒群臣。张权,他的诗你可记得?”
内侍张权立即趋前吟道——
日月光天德,
山河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
愿上封禅书。
吟毕悄然退还原地。宫人则掌灯伺候,天晚了。
“诗是好诗,确实是好诗。”杨坚品评道:“不过作为一国之主,不务国计民
生大事,却去钻研雕虫小技,能不亡国?你说是吗?”
莲花公主仍是一言不发,一直侧身远避的尉迟明月转视莲花公主,神色颇为紧
张。杨坚见其不语,便又解释道:
“朕意是说,你们陈国乃是自己灭亡自己,与他人无关。当年东晋,也据守石
头城,符坚亲率百万大军压境,结果反为东晋所败,因为他们朝中有谢安、谢石为
中流砥柱;而你们陈国重用的却是孔范、沈观等一帮奸臣。这些导致国破家亡的奸
贼,朕已替爱卿严加惩处:一律投之边裔,让他们备受风霜之苦。”
杨坚说毕,见对方仍无反应,已是不悦,但略一思忖,复又开颜,终于亲自动
手斟满了两杯酒,讪讪地说:
“北国佳肴恐无江南丰盛,但杏花村的美酒却是江南所无。来,贵嫔,你不妨
试试……”
莲花公主仍是木然,一语不发。此时杨坚已是难以下台,终于忍无可忍,眼看
就要发作,却见一人双手捧杯,跪落地上,娇声道:
“万岁……贵嫔她从小滴酒不沾,愿君王垂怜。这一杯酒便由贱婢代饮如何?”
杨坚不以为然地斜睨地上的宫人,那宫人也缓缓地抬起头来,冲着杨坚淡然一
笑。但仅此一笑,却令杨坚极为震惊:
——宫中竟藏着如此绝色,朕却一无所知!
不觉间复又望一眼木然的莲花公主,两女竟是相差无几!忽地,早知如此,朕
又何必从韩擒虎份上夺了回来?接着,便蔼然对那宫人说:
“使得,使得!你起来喝……啊,不,你坐下,你坐下来喝!”
杨坚语声方落,便即椅随声至。尉迟明月举杯与杨坚相碰,便即一口饮干,并
且又满斟了两杯。莲花公主死里逃生,正感激地望着尉迟明月,却见她冲着杨坚甜
甜地一笑,并且娇痴地举杯发语:
“皇上为了让普天下百姓过太平日子,废寝忘食,不愧为千古一帝!难得今日
驾临偏殿,小婢斗胆,越礼敬祝皇上万寿无疆!”
杨坚听罢,龙颜大悦,连连说“好”,并且一饮而尽。而莲花公主则大惑不解,
何以尉迟明月今日判若两人?她果真是尉迟明月吗?想着想着,便紧紧地盯视着她。
尉迟明月则浑若无觉,虽然是满脸酡红,仍是提起酒壶,又斟了两杯,且移座紧挨
杨坚身旁,柔声漫语道:
“皇上今日额外开恩,竟然给小婢天大的面子!此乃天降雨露,草木共沾。愿
万岁爷圣德如天,永如今日!干!”
杨坚喜笑颜开,连说:
“好!很好!你好聪明!”
尉迟明月接二连三地斟酒,一杯复一杯地与杨坚对饮,终于两人均垂下头来,
已然醉态可掬。杨坚喃喃不绝:
“睡……睡……朕要安息了!”
诸宫人终于手忙脚乱,将他扶上莲花公主的眠床。
“贵嫔……贵嫔……来……你来啊……”
寝室中传来杨坚的醉语。
尉迟明月闻声一震,强打精神,久久地望着莲花公主,但见她满脸鄙夷不屑的
神色,便即低下头来,拖着醉步,向莲花公主的寝室走去。她并未全醉,心中正明
明白白自己是走向何方!
几乎同时,莲花公主也走了,她走进尉迟明月的耳房。
尉迟明月一觉醒了过来,手往身上一摸,原来浑身一丝不挂,已被脱得赤条条
的。其时她见杨坚酒已过量,为了保护莲花公主及自身的清白,竟越俎代庖,接连
不断地向杨坚敬酒,自己也玩命地陪酒,指望的是将他灌醉,使那种事不致发生,
如今看来那事儿却已发生了,不仅发生了,而且自己醉得竟如死猪一般,衣服被人
剥光,被人恣意糟蹋,也毫无感觉!如此看来,若非杨坚假醉便是先醒了……那么……
昨晚敬酒时自己不惜满口谀辞,恬然撒娇撒痴,全都心机白费了!清白丧尽!脸面
也丧尽!她将有何面目见祖父、祖母以及爹娘于九泉之下?当年祖父举兵讨杨,兵
败城破之日,将全家聚集楼上,准备自焚以尽忠周室,忽见小明月泪眼汪汪,心生
不忍,即令乳娘将她抱走。当她回首之际,楼上已是大火冲天,她是唯一逃生的遗
孤,而今却与仇人睡在一起!她的悔恨是无边的,她的痛楚是惨烈的……她嘤嘤痛
哭起来,怎么也克制不了。
杨坚翻转身来,忽觉有异,便含糊地问:
“贵嫔,贵嫔……你怎么啦?”
尉迟明月究竟是将门虎女;临大事总能镇静如恒,这秉性乃是与生俱来的。她
拭干了眼泪,穿衣下床,然后跪伏于地,说道:
“臣妾尉迟明月叩见皇上……”
杨坚终于撩开了龙凤帐,伸出头来,疑惑地望着跪叩之人:
“你?你不是贵嫔?你不是贵嫔?”
尉迟明月勉强一笑:
“皇上怎地忘了?昨晚是你要小婢侍寝的,因此贵嫔她只好屈居他处……”
“哦……你不是贵嫔,不是贵嫔,”杨坚虽是口中喃喃不绝,仍是情不自禁地
欣赏尉迟氏的绝色风韵:“你虽不是贵嫔,那也一样……朕这就封你为才人……”
尉迟明月再次叩头,却不张口谢恩。杨坚忽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刚才自称是尉迟……尉迟什么?”
尉迟明月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
“妾身尉迟明月……本是叛臣尉迟迥之孙女,七岁没入宫中为婢,以赎先人之
罪孽……今皇上误封罪臣之后,恐非得宜,愿皇上收回成命……”
杨坚思索了半晌,忽又说道:
“尉迟才人,你坐上来讲话……平心静气而论,尉迟迥也算是一条好汉,对周
室而言,他还是一个大大的忠臣,若非举火自焚,朕也未必杀他……唉,可惜!可
惜!除你之外,你们尉迟氏可还有后人?”
尉迟明月缓缓地摇头,泪流满腮。
“张权!你过来一下!”杨坚呼唤道。
“奴才在。”张权影子般飘来,几乎是随声而至。
“朕已封尉迟明月为才人,册立事宜由你立即办妥,还有,相州尉迟迥坟墓应
派专人修好,不得草草!事成之后,再拔五户人家,专门负责祭扫诸事。”
“奴才领旨!”
隋文帝对太子越来越没信心,决定重新思考继嗣大事,一场新的宫廷
阴谋拉开了帷幕。
张权一脚探进寝宫便知事情不妙,名贵的瓷器摔碎在地上,片片发出刀枪剑戟
般的刺眼光芒。独孤后静坐床上,比张牙舞爪的猛兽更叫人发怵。原来她一切都知
道了。张权想立即抽脚往后狂奔,但那只脚则死死地定在地上,似乎不属他所有。
终于,他以极大的勇气将后脚也移进内室,却难禁胸口剧烈的心跳。他规规矩矩地
立着,甚至不敢透气,努力把自己变成活死人。他极明白:
——这便是内侍张权此时此地的最佳生态!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独孤后仍是一言不发,似乎已经本化,而张权也着实变成
木偶。一个宫人伸长脖子在门外探望一下便想缩回,却立时被张权的眼光捕获。他
一招手,便拉线般将她引入室内,接着便低声吩咐道:
“我刚才不小心,打破了瓷瓶,你来收拾一下,要快!”
那宫人点了点头,出去拿着扫把,小心翼翼地打扫着。不一刻便将瓷片清除干
净,但却不走出去,仍是犹犹豫豫地站着。
“你有什么话?说吧!”独孤后开口道。
“启禀二圣……”宫人仍大为不安:“太子妃元氏昨晚暴亡……”
“你说什么?”
“元妃昨夜暴亡……”
“没听说她生病呀!”
“宫中谣传……道是太子宠姬云昭训下毒所致……”
独孤后火冒三丈:尉迟氏以一夜之欢,可令圣上为他的宿敌修墓;云昭训侍宠
而骄,什么事做不出来?毒死元妃的事只怕不假!丈夫我管不来,儿子难道也管不
来?当即气冲冲地对宫人说:
“去,马上去东宫,把杨勇给我找来!”
“领旨!”宫人立时快步出宫。
过了许久,廊上传来了一阵缓缓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来至外室便即止住;过了
一阵,脚步声又起,却不见有人进来,显然那人还是在外室徘徊。
“你给我滚进来!”独孤后厉声喝道:“干起坏事来,略无犹豫,为何不敢进
然而,过了许久,那人还是没有进来。张权隐隐地感到有点不妥,往门外走去,
想看个究竟,不料在门口差点与杨坚撞个满怀。杨坚气呼呼走进来,他分明听见独
孤后骂的是他,怎地不气?他听到那个‘滚”字,先自一愣,想忍一忍再说,却无
论如何也忍不下。打从他当了北周的大丞相以来,十多年来从来无人敢如此辱骂他,
这还了得,今日非给点颜色看不可!
“你……”杨坚声色俱厉,指独孤氏正待发作。
突然张权跪在面前,急急禀道:
“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二圣骂的是太子,圣上万万不可会错了……”
杨坚虽是克制一下,但仍不信独孤氏是在骂太子。自从册立莲花公主为贵嫔之
后,他们夫妇间的信任已与日俱降。他瞪视着张权,威严地说:
“张权,你知道欺君是什么罪?”
独孤后也立即接上,话里软中带刺:
“张权,你又何必多言?倘若他硬说是在骂他,那也没啥,顶多是个杀头罢了!
当年改朝换代之际,时刻都有人头落地的危险,多活了十年,已是万幸,到现在才
死,照理还得感谢苍天呢!”
“奴才怎敢欺君……”张权急急解释:“昨晚元妃暴亡,二圣正在生太子的气,
已经令人传呼太子进宫,不料来的却是皇上……”
便在这时来了杨勇,他见室内气氛不对,立即跪落下来,准备接受训斥。
然而,训斥却始终不来,一种莫名的恐慌开始笼罩他的心头。
“元妃是怎么死的?”杨坚终于发问。
“儿臣……也不甚清楚。”
“有人说是云昭训下药致死的,可有此事?”独孤氏发语冷峻。
“不不,她已心痛两天了,怎能是被人毒死的,此事父皇母后可以派人检查,
万万不可冤枉好人!”
“此事自然要派人查验!”独孤后仍是声中带气:“便是病死,你也有照应不
周之责。你可明白:我们给你安排这门亲事,用意何在?”
“此事儿臣明白。元氏乃北魏皇族,周取北魏,我代北周,敌人的敌人便是我
的朋友,父皇母后让我同元氏配婚,用意是联合北魏皇族共同对付北周的残余势力,
巩固我大隋的百年基业……但是元氏她自己要死,儿臣实是无法可想。”
“是元氏她自己要死吗?”独孤后驳道:“听说你们从来不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你只是一味专宠云昭训,这不活活将她气死!你不以江山百姓为念,沉迷女色,那
是不想当太子了?若是不想当太子,那也由你!”
杨坚觉得独孤后句句是理,天经地义,不由暗暗佩服;可是猛一转念,又觉她
几乎句句都是含沙射影骂他,心想这个鬼地方实在呆不住,要想同尉迟明月、莲花
公主欢度晚年,非得另建一行宫不可。他想起凤鸣歧山的故事,歧山风景秀丽,止
好栖风;若是在歧山建一座个:宫,岂不妙极?
而独孤后自是日遣回太子以后,便在东宫安插亲信宫人,既欲弄清元妃之死的
真相,也想侦伺太子的动静。自此以后,三天两头便有宫人来报“太子耽于酒色”。
独孤后也往往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觉得以此整治杨坚最为上策,因而对合发的宫
人赏赐甚丰;而那些宫人发现生财之路,不免真假掺杂,愈报愈多,弄得杨坚和独
孤后对太子越来越没信心,终于决定重新考虑继嗣的大事。
他们请了术士来和,给诸王子看相。来和看了杨勇、杨俊、杨秀、杨谅四人,
不出一言。为此,杨坚便决意驾幸并州;因为晋王杨广现任并州总管,他是唯一未
被来和相过的人。
上午,并州总管府来个使者张衡,那张衡出语谦逊,对晋王礼敬有加;但问此
行是何公事,却言无有,只是顺路到此,盘桓数日即要离去。这使晋王夫妇既感困
惑,却又激动,以致整个中午为此议论不休。
杨广终于打了个阿欠,懒洋洋道:
“睡吧,再揣摩也还是不得要领。反正咱们从不亏待朝廷来使,便是不入流小
官,也均以上宾待之,无使他们在父皇面前说咱的坏话;如今,对待张衡礼数无缺,
便也无需多想了。睡吧!”
许久,萧妃才从外厅进入内室,对正在就床解衣的杨广说道:
“姜适才卜得一卦,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咱们一起来详细看看。”
杨广仍在解衣,一面说:
“什么大人?张衡才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儿!”
说毕钻入被窝。
那萧妃乃是梁主萧岿之女,开皇三年,杨坚娶之为晋王妇,其用意与为太子娶
元氏一般无二。她见晋王杨广钻入被窝,则走近床沿,从容地说:
“欲知张衡,必先知沈重。沈重为当代儒学宗师,家父曾拜之为散骑常侍、太
常卿,他于贱妾出嫁那年去世,当今皇上特派舍人萧子宝赴梁致祭,追赠使持节,
上开府仪同三司、许州刺史……”
杨广于被窝中嗡声嗡气地问:
“这与张衡有何关系?”
“那沈重不仅为儒学宗师,且对鬼谷子秘笈修为甚深。据说,他的学问已倾囊
授给张衡。”
“你无非是说他很有学问。”
“这个张衡,字建平,祖籍河内……”
“你了解这些干啥?打算同他结亲家吗?”
“祖籍河内,便算是并州的半个主人,他对并州的山川形势、人文风俗自然最
为熟悉。”
“父皇把这个有学问、并且熟悉并州的人派来当使者,却是何故?”
杨广从床上爬起来,半裸地坐着。
“张衡官居司门侍郎,是督官尚书的副手之一。督官尚书所管何事……”
“管官员的功过刑赏。”
“大王,妾再问你:当今大内最得宠的内侍是谁?”
“是……是张权!正是张权!”
“张权,是张衡的哥哥……”
杨广急急地穿好衣服,重又下床,口里喃喃不绝:
“大有来头,大有来头……你说,这是何吉凶?”
“爻辞言:见龙在田,利见大人。看来是好事……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
他的来意。”
“正是,正是。不过此人狡猾之至,恐不易泄密。女诸葛,你有何妙计?”
“先让我想想看。你不妨现在就去筹划一席名贵之宴,好好陪他喝酒,只是不
能让他大醉。席上不言政事,更不得探听内宫之秘,便是如此。”
“好,我就陪他喝酒。”杨广不觉一笑,又说:“今日孤王把全权都托付与你
“你不会后悔?”萧妃也是一笑。
“后悔的是兔子!”
杨广说着哈哈大笑,便往门外走去,恰好侍妾送参汤上来;若非那侍妾应变敏
捷,定要撞个满怀。
“请王妃赏用参茶。”侍妾道。
“请红叶妹妹也赏用参茶。”萧妃说道,同时用双手捧杯端至侍妾红叶面前。
红叶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解地望着萧妃。若非平时萧妃待她甚好,她又
颇获晋王宠幸,定要以为是大祸临头了。她愣了一愣,定神说道:
“王妃,你待奴婢确实亲如姊妹;但主仆终究有别,以后万不可如此戏耍。”
萧妃放下手中的杯子,拉红叶一起于床沿坐下,亲切地说道:
“红叶,我若没记错,你是生在王昭君那个村中。当年家父决意将我嫁与晋王
时,我当即向家父请求:要昭君村中的女子作为陪嫁的侍婢。据说那村中的女子,
出落的都是美人胎。因此,你就来了。王昭君当年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因而
青史留名。如今也有一件大事,不知你想不想做?”
“我怎么行呢?”
“你当然行,就不知你想不想做?”
“到底是什么事?”
“先说你想不想做。”
“我……我试试看……”
“此事关系非轻,那么……我们结拜为姊妹,他日有难同当,有福共享!”
“这……这……”
萧妃这时又端起杯子说道:
“好妹妹,你先喝这杯参茶,然后咱们再对天盟誓如何?”
红叶见她满脸真诚,便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
萧妃则想道:
“你杨坚趁我梁国君臣北上长安朝拜之时,背信弃义、举兵偷袭江陵,灭我梁
国;我若辅佐晋王杨广从杨勇手中夺回太子之位,他日便是皇后,我萧氏家族也算
半有天下,这比公然起兵复梁岂不棋高一着?”
当下便喜孜孜点起香来,准备与红叶对天盟誓。
张衡已然喝了半醉,由晋王府官员引进一间华屋安歇。那官员为他点燃红烛,
便即匆匆告辞出去。张衡不以为意,伸个懒腰,接着就解开衣裳,打算安歇。
便在此时,房门悄然打开,一个盛装的绝色女子,手提酒菜走了进来,顺手把
张衡一惊,站了起来,急问:
“你……你……你来作甚?”
那女子似乎也是一惊,反问道:
“是谁?你来作甚?这是我的闺房,我是回来睡觉的呀!”
张衡急道:
“错了,错了,我这就出去!”
那女子伸手一拦,蛾眉倒竖道:
“且慢,究竟是谁错了?”
张衡怎敢不拜下风,急道:
“我错,我错!自然是我错了!”
那女子粲然一笑道:
“那也未必,说不定倒是我错了。”
张衡此时全然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他人圈套,但还是诚恳地与她商量:
“你,请你让我出去好不好?”
那女子又是一笑说:
“你一桩是非未了,奈何又生一是非?第一,这到底是谁的房间,又是谁走错
了房间……”
张衡摇着双手道:
“是我错了,我早认了……”
那女子道:
“我不是早说了,那也未必吗?第二,到底是你非礼间人闺房,还是我不让你
出去?这可一定要弄个明白!”
张衡终于冷静下来,说道:
“那,你说吧!”
“依我说,咱们什么也不需办,就凭这两只酒杯来赌一赌。只要你喝赢了,这
房间便是你的,你自然也没有非礼闯入闺房……怎样?我这办法不行?那好,我这
一声喊,你就怎么啦?恐怕是输光了吧?嘻嘻!”
张衡脸色一端,低声道:
“姑娘,如此说来,你是诚心要张某犯法了?”
那女子嗤地一声,嘻嘻笑道:
“张大人言重了!咱不过是晋王府侍妾,你却是朝廷钦差,并且还是皇上心腹
张权的弟弟,本姑娘高攀都来不及,还敢给你难堪吗?”
张衡一听说她是晋王的侍妾,头上嗡的一声,如遭雷击,呆了许久,垂头丧气
“好,我认栽了,该丢官、该杀头,都只凭姑娘一句话了!”
“大人误会了,咱不过是要你陪本姑娘喝酒聊天,然后还要你青云直上当大官,
如此而已,岂有他哉!大人经纶满腹,如今还只是四品的官儿,那是什么缘故?依
我看,原因使在于你太死心眼,走的都是死棋,不活!”
张衡坐了下来,静静地想着,忽忧忽喜,神情瞬息万变,终于又说:
“要是我不依姑娘呢?”
那女子不马上回答,兀自把酒菜往桌上摆,斟了两杯酒,又摆好了椅子,先自
坐了下来,笑吟吟地望着张衡说:
“那也成,那你就把一肚子的儒学,连同鬼谷子的鬼学都倒出来,看看本姑娘
会不会被你的墨水淹死!不过,依我看喝进去肯定比例出来好。来,先干一杯!”
张衡举杯一口干了,心想我张衡一肚子绝学,只因一时大意,竟然栽在一个小
女子手里,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女子又斟满了酒,像完全了解张衡在心上转了又转的念头,肃然道:
“张大人,你又想错了,你并非栽了筋斗,而是青云直上!试想想,有谁能值
得本姑娘如此相待?你呀,是书越读越糊涂!”
张衡似有所悟,便道: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那女子纠正道:
“不是我们要你做什么,而是咱们应当做些什么!”
张衡沉思了,他似乎全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又道:
“咱们?我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呢!”
那女子坦率地说:
“我叫红叶,赐姓萧,是王妃的结拜妹子。若非晋王万分器重大人,咱们能有
今夜杯酒对酌的缘份?喝吧。”
张衡听了“红叶”二字,不觉一震,竟愣了半晌,不发一言。
两人干了第二杯后,张衡出手斟酒了,若非决意卷入大风大浪之中,是不会这
“红叶姑娘,看来这是天数了!”张衡迷惘地说:“我进入并州地界时,曾遇
一鹤发童颜老者,他坐在一棵老枫树下,我便策马上前问路。那老者不理不睬,却
自顾歌曰:‘红叶复红叶,飘飘入帝阙……’你说,这是不是天数?”
红叶也万分惊异,直直地望着张衡说道:
“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红叶思虑片刻,喜孜孜地说:
“如此说来,事必大成!”
“但愿如此!”张衡主动举杯与红叶对碰,两人一饮而尽。
红叶连连说“热”,同时将外衣脱下,余下一紧身短袖亵衣,坦然一笑。
“我在自己闺房脱衣服,天经地义;若有不是,那便是夤夜私闯入家闺房的野
汉了。你说是耶不是?”
张衡不由得暗暗赞叹红叶连珠般的巧辩。辩术到苏秦、张仪那里达到极致,那
实际上是鬼谷先师兵法在语言上的一种化境。以唇枪舌剑攻心,本是兵家上上之策,
今见红叶运用随心,便不敢以等闲女子视之,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因而杯来杯往,
不觉又喝了许多杯。
红叶醉脸酡红,连连嘟哝:“热、热”,努力站了起来,往张衡身上一靠,呢
声呢气道:
“你帮我再脱一件衣服好吗?”
张衡动手替她解开钮扣,把衣剥了下来,不觉心跳加速;但见她上身除了一块
红兜肚外,几乎已是赤裸。张衡不由得浑身气血翻腾,血脉贲张,伸手便往其胸脯
摸去。但才一沾手,红叶则滑溜地闪开,她双手捂着胸脯,眼含媚笑地望着张衡,
噘着嘴说:
“且慢,你到晋王府的使命还未告诉本姑娘呢。”
张衡神思恍惚,道:
“你……你过来,本使全告诉你!”
红叶忽然心跳加剧,这才着实感到紧张;但强自镇定一下,便含糊地说“好”,
缓缓地凑上前去。张衡把红叶揽入怀中,浑身血液鼎沸,猛地一愣,忽想:原来我
是个好色之徒!而如果我真的是好色之徒,见色不能自持,晋王还会瞧得起我吗?
于是乎缓缓地松手,肃然道:
“红叶,你快穿好衣服,马上请晋王来,共商大事要紧。”
文帝杨坚一行已进入并州境内。
若是往常,晋王早已境外迎侯;但这回是密察,是否重新选定太子全由密察的
结果而定,要是事前让晋王有个准备,岂非情同儿戏?为此,他派司门侍郎先行,
观察晋王的动静,绝不能让其作伪,而影响他的百年大计。至于安全问题,那可无
忧。有一箭双雕将军长孙晟、右卫大将军宇文述、杀虎勇将高雅贤以及大队羽林军
保驾,自是万无一失。
中午时分,人马来到关帝庙前。杨坚想稍事休息一下,用了午餐再走,便下旨
驻马。可走到庙门口,不觉一怔:庙中已经坐满了人,人马怎生安顿。仔细一瞧,
一个懦生模样的人正抑扬顿挫地讲学,心想,到底是朕驻驾要紧还是你酸懦讲学要
紧?便要下旨将这批士子赶出庙去;但看庙中士人黑压压一片,几乎不下五百人,
又觉不妥。心想,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有损他明主的形象?当即命长孙晟上前
打探究竟是何许人在讲学。
片刻间,长孙晟即回来禀告:
“那讲学的儒生是李士谦,既是大儒,又是著名的隐士。”
杨坚不觉为之一震:
——幸好未曾鲁莽!
当即召见了李士谦,且说:
“高士清风,朕亦颇有所闻:当年令堂仙逝,高士哀痛过度,形销骨立,并且
舍宅为寺替令堂祈求冥福,因此大孝之名远播。朕又闻,有兄弟分家,因分财不均
争讼官府,高士知道此事,用钱弥补亏者,那两兄弟因而感愧,终于成为善士。又
闻乡里有牛食先生田中苗,先生不嗔不怒,将牛牵到凉处细心饲养。还闻先生田中
禾黍被人偷割,先生见到反而悄悄地避开。如此广积阴德,难怪先生会名扬四海!”
“皇上过誉了!若说阴德,应是事无人知;而今这些琐事竟然传到天子至尊耳
里,还有什么阴德可言?惭愧!惭愧!山人就此告退!”
李士谦恭敬地说着,然后转身遍告听学士子:
“今日讲学就到此为止,明日各位再来!”
说毕,谦然引退而去。
杨坚望其逝去的背影,不禁想道:
“这李士谦前朝两次要他当官,均不赴召,堪称真正的隐士。本朝也曾想起用
他,却又不见踪迹,不料却在老二的治所讲学。如此看来,老二为政不仅注重教化,
而且声名也不坏,否则,又怎能罗致李士谦这样的高士?”当下心中暗喜。
宇文述一路伴驾,根本不知皇上此行用意所在,但一人并州不见晋王接驾,才
悟到杨坚出巡属于密访,只是对密访的目的不大了然。而关帝庙李士谦讲学的景象,
似乎是杨广对乃父杨坚密访的一种反应。于是便隐隐感到他们父子间大不寻常的斗
杨坚夫妇厌倦太子杨勇的宫闱秘密,长孙晟早已从堂姊蜀王妃那里获悉,因此
对杨坚出巡并州的心思他是一目了然。但当他目睹李士谦讲学的场面时,也不禁吃
了一惊。因为,他从中看出两点可疑的迹象:
——是晋王已经获悉乃父北巡的用意二是这个李士谦并非正牌货,而是冒名者。
只是他自己身处嫌疑之地,这发现无论如何是不能说破的,必须装傻,一定要
保持缄默!
君臣一路所见,无外男耕女织,时见商旅往来,时闻书声朗朗。着实是一派太
平景象。杨坚心里暗暗得意,一直谈笑风生。宇文述挖空心思凑趣,句句得体。长
孙晟对事态发展虽是忧心仲忡,却也不敢显露痕迹,不时还得与杨坚搭上数句轻松
风趣的言语,大是苦事。
不一日,队伍来至晋阳城郊。晋阳原是北魏都城,魏亡至今不过五六十年。虽
说中间走马灯般转过了东西魏和北齐等三个短命王朝,但城廓基本完好,宫殿气势
尚在,巍巍然颇有龙蟠虎踞之气象。君臣正自瞻仰废都的风采,却闻桑林深处传来
阵阵采桑歌声。杨坚驻马听了一会,说道:
“走,看看去!”
君臣且说且走,不觉已进桑林深处,但见林间衣袂飘忽,五彩缤纷,均是少女
少妇。一个美艳女子上前一福道:
“贵客何来?有何见教?”
长孙晟回礼道:
“当今圣上驾幸并州,大姊难道未曾闻说?”
女子笑道:
“当今圣上日理万机,怎有时间北巡并州?客官说笑了!”
宇文述大声斥责道:
“如今天子便在眼前,岂是说笑?”
那女子犹是不信,摇了摇头说:
“绝无此事,你们万万不可以此说笑!”
杨坚乐呵呵笑道:
“便是有天大的胆子,量也无人敢假冒天子。朕今日北巡至此,实为体察百姓
疾苦而来。你家主人何在?快唤他前来,朕有话询问!”
那女子对女伴使个眼色,女伴跑开了,她自己则口中喃喃不绝:
“你便是天子?便是皇帝?真的便是北巡到此的圣天子?没假吧?民女这可要
下跪了!”
人随声落,果然跪了下来。而其他众女也如被风吹倒一般,就地跪下。
刚才跑去的女子,不一会即带引一妇人小跑过来。那妇人一身桑妇打扮,走近
了一看,原来是萧妃。她气喘嘘嘘,见杨坚立马眼前,急乱中差点摔了一跤,当即
“父皇……你可真是从天而降,怎不先捎一个消息,让孩儿辈早早高兴……”
杨坚见萧妃一身桑妇装束,甚是满意,但不免又有疑惑:
“是老二逼你来采桑的吧?他欺侮你了?你……你们起来说话!”
萧妃款款站了起来,红着脸道:
“他怎敢……便是不喜欢儿媳,也当明白父皇、母后一向宠爱孩儿……他怎敢
“那你们又缘何到此采桑?”
“父皇能得天下,虽言天命攸归,但是出生入死者不知多少,便是抛荒了寸土,
岂非大大有负父皇的苦心!”
杨坚听了此言,心中极为受用,感激之下,不觉热泪盈眶,边说:
“难得……难得!阿么呢?他哪里去了?”
“阿么”是晋王杨广的乳名。成年以后,父皇母后难得以此呼唤,只有极亲热
时才偶一呼之。萧妃听此呼唤,心知这比连升三级还要难得,当即又跪下谢恩,并
“真是不巧,近来他北上巡边去了!”
杨坚听罢,更是喜上加喜,暗暗思忖:
——儿子知道谨守边防,儿媳又以身作则从事农桑,如此看来,我夫妇一生苦
心也不枉了!
继又联想:
——老大身上所有的缺陷,竟然在老二身上一一补全,看来这是天意,是上天
要我隋祚绵延不绝!
想着想着,不禁又是心花怒放,眉笑颜开,继而说道:
“进城吧!”同时顺手拍了拍红叶的头,笑骂道:“小妮子,你胆大包天,竟
敢诓骗,口口声声自称是民女!”
红叶眼含笑意,瞟了杨坚一眼,道:
“采桑养蚕,非民曰何?自然是民女了!不过万岁爷要罚,小婢也不敢不服!”
杨坚笑道:
“好,这就罚你领路!”
到了城里,杨坚略事休息,然后便追览了晋阳宫。
他想趁阿么不在家,一切原样,最是真实情况,便叫张衡领路,一间一房地瞧
着。他见晋王杨广的居所几乎与普通官员的一般简朴,大为快慰;又见许多宫室都
腾了养蚕,更是乐不可支;再见所有琴瑟、箜篌、琵琶都收入贮藏室中,弦断丝绝,
且蒙上蛛丝和尘埃,显见杨广他久断声色之乐。杨坚心中的欣慰已然饱和,于是,
废立太子的大策便暗暗地定了下来。
他近来新添一种爱好,就是独断。创业时,以及统一天下中,形势瞬息万变,
他理繁处乱,履危蹈险,得有人提醒,有人献策,有人切磋。如此,固然事情办得
顺利,可也令沾边的人居功自傲,盛气凌人,以致掩盖了他英主的光辉。四海统一
之后,“天纵英明”的呼声日高一日,“圣心独断”的炉火越煽越炽。于热乎乎中,
他生发了一种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天意附体,他只需略转心思,便有真知灼
见产生,一旦吐出,即是金科玉律。古人“口合天宪”之说,实不我欺!
他终于重新发现了自己,这是一个超凡人圣、光辉普照的“自己”!
这一重大的发现使他激动不已,以至三天三夜兴奋得不能入眠。遗憾的是,这
一发现略迟了一点,才使臣下们有机会七嘴八舌,抢他的功,掠他的美,掩盖他的
光辉。倘若当年诸事,由他圣心独断,肯定是好上加好。
如今他清醒了,凡事务必由他自己独断,特别是重大的事,决不能让凡庸之辈
染指。“天意”本来只能由天子来宣讲施行,否则便是逆天。这道理他现在已是明
明白白。自此以后,他每独断一事,便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又麻又酥,且
暖且痒,实在不可名状。
长孙晟对这次北巡也是明明白白。他几乎不假思索,但凭直觉,便知一切都是
虚假,一切均为儿戏。因为凡触目所见,晋王的政绩几乎毫无缺憾,堪称完美无瑕。
而世间本无完美无缺的物事,凡是真实的东西总有缺陷,只有虚幻的东西才是完美
无缺的。这本是极浅显简明的常识,可是由于当事者的沉迷与固执,都视若无睹。
他几乎涌起揭穿真相的冲动,但每回都强按下去,“疏不间亲”,这也是兵家的常
宇文述也渐渐明白杨坚北巡的心意,也看出晋王弄虚作伪的迹象,还看到晋王
已然得势的苗头。他接连不断地思量:我该怎么办?
当晚,他与张衡被安置在同一房间,闲聊之中,宇文述漫不经意地说:
“平陈之役,下官属六合一路军,在晋王麾下当一名总管,幸能追随晋王左右,
对晋王英俊的丰采、敏慧的气质印象殊深,但他那少年的心性却如天马行空……不
料时过一年,他竟然把并州经营得井井有条,若非得力于能人的辅佐,便是晋王自
身成熟得判若两人了,张大人,你以为如何?”
张衡端起了茶杯,细口地啜饮着,似是不闻宇文述的议论,只顾全神贯注地品
茶,许久,他才放下茶杯,另起话题,追怀十年前的往事,问道:
“皇上为周之大丞相,着手缔造万年基业,足下可曾察觉?”
“未曾。’宇文述应道。
“那是谁先觉?”
“若论先觉,应是相州总管尉迟迥。”
“正是尉迟迥先觉!”张衡紧接着说:“由于是先觉,便即于相州率先起兵反
对,以为可立不世之功;结果兵败身死、家破人亡,并且沦为叛逆,为后世所笑!
而足下虽是后觉,却能追随韦孝宽到相州平叛,趁破竹之势,一举成功,封褒国公,
拜大将军,尊荣无比!可见先觉者未必佳,后觉者未必恶,足下以为若何?”
宇文述惊诧地说:
“述虽身在事中,却未明其理。今闻高论,顿开茅塞。往后身临大事,愿听先
生指点!”
“指点云云,却不敢当;但凡事共同切磋,则能避凶趋吉。”
宇文述沉思良久,方试探言道:
“依先生看来,晋王的前途如何?”
张衡直截了当地道:
“晋王气宇不凡,神采飞扬,且常逢天造地设之良机,其前途岂可限量?”
宇文述觉得张衡的话,句句均有事实印证,便决意投身将来的风浪之中。于是,
便渐渐与张衡谈人深幽曲折之处,涉及漩涡潜流之中。
当晚,另有一场密议则在萧妃的被窝里进行。
晋王外出未归,与之同床的乃是新结拜的姊妹红叶。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
急急辩论,时而呜咽抽泣,时而咯咯浪笑。不过无论是笑是哭,都是红叶的声音。
一场豪赌,宇文述带去的两大箱财宝输得空空如也,却赢来了上往国
韩擒虎的人头。
杨广自然不是巡边去。他和张衡将一切安排妥善之后,便依张衡之意,离开了
晋阳,道是巡边,其实则是上山打猎去了。杨广的想法原是不差,远离晋阳便避开
了作伪的嫌疑,上山打猎则可弄点野味孝敬父皇,来个锦上添花。
可是幸运者并非一切如意,他上山了两天,一只走兽也没射着,甚至连一根鸟
毛也没射落下来。
第三天,他又等了一个上午,其时饥肠辘辘,又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正想罢
猎而归,却见远处灌木丛纷纷摇动,随即见一只梅花鹿迎面奔来。晋王杨广喜出望
外,紧张得心脏乱跳,慌忙中张弓搭箭,可那箭杆却不听话,竟抖抖索索地动个不
停。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稳住箭杆,正待开弓射出,却见那梅花鹿不射自倒,跌
在三十步外的草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即寂然。
待晋王一帮人上前一看,却见它脖子上贯穿着箭杆,兀自流血不止。显然这鹿
是被他人射杀的。有一个侍从似乎全然不见真情,上前将鹿脚一提。搭在肩上便走。
“慢!那鹿是我射的!”丛林中走出一个青年猎手,喝阻着。
“这山,还有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王爷的。”那侍从懒洋洋地说,并不
“鹿是吃山上的草长大,便是这鹿,原本也是王爷的。你把王爷的鹿射死了,
不找你算账,你反而上来找死!”另一随从恐吓道。
又一个上了年纪的随从拍着猎户的肩膀,软语道:
“小哥,我们并非故意使强,坏了你的营生。只是今日晋王府中来了贵客,得
有野味款待。诺,这几文钱给你,就算是给你买鹿……”
那青年猎手见侍从的掌心中稀稀拉拉躺着几文钱,心想:我一只牛犊大小的梅
花鹿只值这几文钱?便恼火道:
“不卖!我的梅花鹿不卖!”
此时晋王不在场上,他在几十步外负着手正在观山景,以为区区小事,手下们
早已妥善处理了,却不见侍从们上来,不免有点急火,便吆喝道:
“还赖着不走?欠揍吧?”
一个侍从借势吓唬猎户道:
“听见了吧?晋王在骂你啦!再纠缠下去,真是找死了!”
那猎户见侍从们个个刀剑出鞘张牙舞爪。正在犹豫是否出手争夺,却见山腰又
有一彪官兵赶来,便知硬拼终归是自己吃亏,于是就口气缓和地说:
“你们等一下,我还射了一只獾猪在那儿,快去扛吧!”
说着,同时张弓一箭往晋王射去,旋即不见身影。
众侍从大惊失色,一阵慌乱后,终于围在晋王周围,眼看杨广的屁股上插着一
枝羽箭,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似乎都在疑虑:
——该不该拔箭?王爷的屁股神圣无比,究竟动得动不得?
山腰的那一彪官兵随即到来,为首的是振威将军高雅贤,他们是奉命前来接回
晋王见驾去的。高雅贤毫不犹豫,便将箭杆拔了出来,他历经沙场,身备金疮药已
成习惯,当即掏出药来,十分利索地为晋王包好伤,同时跪下禀告道:
“微职振威将军高雅贤,奉皇上圣旨前来迎接殿下、回府见驾!”
晋王杨广感到屁股一阵疼痛,恼火地望着众侍从,喝道:
“还不去把他抓来!快!”
众侍从立时振作精神,一声呐喊,重又冲上山坡,追索猎人去了。
高雅贤估量杨广已是行走不便,即挥刀砍下两棵小松树,用野藤绑了一张简陋
的担架,将晋王扶上了担架。杨广不无感激地望着高雅贤,似是不解地问道:
“你是何人?因何到此?”
“微职是护驾小将高雅贤,今奉圣上之命,特来迎接殿下回晋阳见驾!”
杨广略一思忖,又说:
“孤王巡边乍回,早上才得知父皇北巡的消息,于是决定猎取一点野味回去孝
敬父皇,不料却挨了野人一箭……你的名字……叫高雅贤,是不是漠北徒手搏虎的
那个高雅贤?”
“徒手搏虎乃是不得已……”
“很好……很好!你也一起去把那个野人抓回来。”
高雅贤领命上山而去,杨广则俯伏藤床上,由官兵抬回晋阳。
顷刻间,日丽风和,山林中色彩各异的枝叶在风中摇曳,鸟儿鸣啭,又是一个
神仙的境界。神仙本由人做,唯能将权势利欲淡化至无至空者或能得之,成者号曰
“真人”,即是真正的人。
高雅贤为追踪那个猎手,攀藤附葛,穿林越谷,找了一山复一山,忙得像热锅
上的蚂蚁,终于不见凶手的形迹,却见半山里两个道士在松下对奔。
高雅贤缓步上前,一看便呆在当场,原来是他的师叔杨伯丑、章仇太翼忘情地
下棋。为了不惊扰前辈的雅兴,他悄无声息地上前,立于背后观望棋局。
章仇太翼未曾回头,却道:
“傻小子,这棋局你看懂了吗?”
杨伯丑不待高雅贤答腔,便又接道:
“若是看懂,又何苦追索他的朋友?”
高雅贤自是不解师叔之言,只好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行个大礼:
“徒儿给两位师叔请安!”
杨伯丑笑道:
“师叔在世外逍遥快乐,哪有不安之理?倒是师叔应当向徒儿请安才是,你尽
干出生入死的活儿,一向可好?”
“师叔这么说可要折煞徒儿了!徒儿还好……”高雅贤站了起来,又询问道:
“我师父呢?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应道:
“他老人家怎能不好?倒是你抓不到那个猎户,却有点不妙!”
高雅贤急转身一看,师父竟然出现在身后,一惊之后,便又跪下请安,之后又
“师父,你见到那猎户了?”
师父不言,却望着他身后点头微笑。高雅贤再一转身,只与那猎户差点脸贴脸
相对。却听师父说道:
“他叫翟让,你们将来便是好朋友了。如今你打算怎么办?把他抓回去交差吗?”
“徒儿……徒儿但听师父吩咐!”
“那你回去吧!告诉晋王,人是抓到了,但小将盘问后知道是失手误伤,所以,
便依殿下的吩咐,送他十两银子,将他开释了!”
高雅贤傻傻地望着师父,莫名其妙。
师父又道:
“便是如此回答,包你无事!”
高雅贤恭谨道:
师父又道:
“是,又为何不将银子送给你的新朋友?”
高雅贤连说“是,是”,把口袋里的银子尽数掏出,约略一看,恰好是十两,
不禁又是一愣。他对师父的神通所知甚详,但连他自己都不明口袋中银子几何,师
父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只需依师父意思回去交差,当无失误,这才友善地将银
子递给猎户,客气道:
“请笑纳!”
那猎户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银子。
继之,高雅贤又缠着师父,要他多教一点功夫。师父却摇头说:
“功夫越高,杀人越多,那有什么好?”
“我……我只杀坏人……”
“好人坏人你看得准吗?当年你为了复仇,认定长孙晟为坏人,瞒着为师潜逃
下山,找长孙晟算账,结果如何?差点把思人堂姊夫长孙晟误杀了。今日,晋王抢
了翟让小哥的梅花鹿,你又追踪不休,若是师父不在这里,结果又是如何?”
高雅贤红着脸,无言地低下头来。许久,复又问道:
“师父,那徒几何时才能再见师父你老人家呢?直到现在徒儿还不知道师父的
大名呢!”
师父也愣了一阵,才指着杨伯丑、章仇太翼道:
“问他们吧!”
杨伯丑、章仇太翼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师兄的来历,虽说他是师兄,
其实他们的功夫全是这个师兄代师传授的。至于他俩的师父,却从未见面。
高雅贤的师父又说:
“今日你们可以推算我的名字,我让你们推算。”
二人道了一声谢,便各自拈了三颗棋子卜测起来。过了一会儿,二人停了手中
的活计,只是怔怔不语地望着他们师兄,神情怪异之极。
“推算出来了吧?照实说吧!”
章仇太翼吞吞吐吐:
“我……我算的是王嘉二字……”
杨伯丑道:
“小弟算的也是王嘉,字子年……这王子年乃是东晋时人,隐于东阳谷,后迁
到倒虎山,释道安的道友……去今二百多年了!”
那人笑眯眯道:
“二百多年,弹指一瞬间罢了,我使该死了?”
杨伯丑、章仇太翼对望了一下,当即跪在那人跟前,颤声道:
“师父,请恕徒儿狂妄不逊之罪,多年来竟敢以师兄弟称呼。”
“这是我要你们如此称呼,关你们何事?但你们这么一跪,今后我可真的要管
教一下了。”
高雅贤也口称师祖跪了下去,原来他的功夫全由杨伯丑传授,自然便依次降格
王子年瞧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苍凉地说:
“世间的事便是如此千变万幻,可是人们总爱将它看僵、看死,努力将它定住……
定得住吗?须知不定才是真定!”
三人刚刚抬头,王子年却已无影无踪。高雅贤急忙站起高呼:
“师祖……我何时再见你老人家?”
对面山头遥应道:
“二十年后吧!”
三人相顾,茫然若失。
翟让惊诧万分,低声问道:
“他是神仙吧?你们也是神仙吧?请问,如今四海统一了,天下真的太平了吗?”
杨伯丑拍了拍猎手翟让的头,遥指长安方向说:
“你看,那是什么?”
翟让定神远望,果见长安方向白雾蒸腾,直冲天际,甚是怪异。杨伯丑道:
“那便是杀气。它本生发在边疆战场,如今却聚在帝京,因为所有的打仗能手
都回京,他们的心中有用不完的杀气……天下太平谈何容易!”
晋王的归来,将王府的欢乐推向高潮。
杨坚闻说杨广巡边归来特意绕道上山打猎,准备孝敬他这个父皇,以致负了箭
伤,更感动得热泪盈眶,急步上前亲扶儿子下了担架,不绝地叨念“何必……何必……”,
语似责备,实是极高的赞赏。
张衡、宇文述则异口同声“大仁大孝!大仁大孝……”,不过声调有点古怪,
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不似自己的嗓音。
萧妃则忧过于喜,悄声地问杨广:
“不碍事吧?”
待杨广欣然地回她一个微笑,她就喜大于忧了。
翟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他那一箭着实地为晋王锦上添花。杨广今后若能
取代杨勇的太子地位,这一箭当算为神来之笔了。
不过一个时辰,华灯初上,宴席开张。宴是鹿宴,酒是汾酒,气氛却比酒还浓
烈。大家或是举杯庆贺皇帝得子仁孝,或是盛赞晋王为政得体有乃父之风。好话随
酒,一遍复一遍……只是杨广箭伤新创,不便饮酒;但也无妨,酒都由站在身后的
萧妃代饮了。
初更过后,高雅贤回来了。晋王一照面便问:
“那野汉可曾抓到?”
“抓到了……”高雅贤有点心悬,但总算把下面的话清晰地说明了:“小将经
过仔细盘问,知道是无意误伤,便依……便依殿下你先前的吩咐,赏给他十两银子,
然后把他放了。”
晋王先是一愣,想哪里是无意误伤?我还04你赏给他十两银子?还叫你把他放
了?真正是一派胡言!不觉间愤怒涌上心头,正在考虑是否当场发作,忽地灵光一
——这小子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不,是很有他妈的那个道理,唉,此时此地
如此处理,当真是极为高明!简直是把我扮成圣人了!
于是乎,脸上的阴霾尽扫,笑意十足地说:
“好,很好!你能按我的吩咐办事,很好!来,我敬你一杯!”
高雅贤喝干了杯中酒,不禁暗叹:
——师祖真是神人!
席上的气氛再度升高,臣僚们再次纷然举杯,盛赞:
“晋王大仁大孝,实有圣上之风!”
到了宴席的末了,萧妃唤来了红叶,然后斟满了一杯酒,跪在杨坚身旁道:
“父皇,媳妇有个不情之请……”
杨坚正在兴头,立即道:
“贤媳尽管说来!”
“儿等身在千里之外,晨昏无法服侍父皇、母后,以此为憾!今有红叶姑娘,
颇解人意,儿媳想让她跟随父皇回京,替儿媳早晚孝敬父皇、母后,恳望父皇恩准!”
杨坚本对红叶印象甚好,又见儿媳二人心诚意恳,便即开口答应:“好,好!”
于是,臣子们又纷然叫好,直至筵席散后,众人还在称道萧妃的贤慧。
席间唯有一人不发一言,他便是术士来和,此人来时一直混在军伍之中,为的
是不走漏网声,便是在筵席之上,也是易容露面,旁人均不明他是何人,直到散了
筵席,杨坚才将他唤进房来,问道:
“如何!”
“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来和道:
杨坚对来和相术的信赖非同一般,早在他当北周的臣子时,来和便私下对他说:
“公当贵有天下,请善自珍重!”
这个预言今日如之响应,他对新的预言自然是坚信不移。
萧妃这时也把张衡请到房中,因她在敬献红叶进宫时,觑见晋王、张衡均有憾
色,便当晋王的面对张衡说:
“大丈夫不能因小失大,这个道理你们男人一定比女子明白得多,更不该由女
子来讲,我就不讲了。我今日擅自作主,把红叶送进宫,你不后悔吧?张先生,咱
们有约在先:事成之后,我还”你一个郡夫人红叶,如何?”
张衡见红叶之去,实是痛惜;但念及杨广的势头大炽,再闻萧妃封官许愿诺言,
自然想得通透,当即跪下叩头致谢。而杨广听了她旁敲侧击之语,已然被封住了嘴,
也无微辞。
张衡沉思许久,忽然说道:
“眼前虽是万事顺畅,但有一事大大可虞……”
“何事?”晋王夫妇急问。
“杨勇虽然岌岌可危,但其实靠山甚大……”张衡道。
“你指的是高颎?”杨广道。
“高颎不仅深得圣上、二圣的信赖,而且根基甚为牢固。韩擒虎、贺若弼、王
世积、元宇、元胄等名将同他的关系都不寻常。倘若他们异口同声反对废立,便极
不好办。”张衡道。
“张先生,此事望你多多筹划,若是需要使钱使力,但凭支使便是!”杨广道。
“眼下便需大量金宝。且待圣上回京之后,随即派人送至宇文述家中。”张衡
“孤王照办。”杨广道。
“至于挖根基,拆靠山之事……那高颎极不好对付,下官回京仔细想想,如无
万全之策,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张衡复道。
“正当如此……”晋王亦道。
“长孙晟如何?”萧妃忽然插嘴道。
张衡先是一愣,随而恬然道:
“长孙氏虽有三个名将,又是蜀王杨秀舅家,但这个家族行事向来谨慎,再观
在长孙晟的房中,也有一场议论。
他一进房便问高雅贤:
“晋王真的吩咐你,把那个射伤他的人放了?”
高雅贤摇摇头,继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讲明放人乃是他师父的意思。长
孙晟不由得不叹息再三,怎么事事都来凑巧,都来成全这个晋王?
高雅贤则突然问道:
“姊夫,你可知道晋朝王嘉这个人物?”
长孙晟道:
“略有所闻。那可是一个奇人。不食五谷,不着华衣,不交世人;善服气,喜
言笑,好滑稽,能预言。隐居在东阳谷山洞之中,诚心求见者才见,不诚者则隐形
不见。与释道安最为相得。虽说他是东晋时人,实际上却混迹北国秦地。当时符坚
准备南征伐晋,派人询问王嘉。王嘉骑上使者的马,慢慢朝东南走了一段路,然后
掉转马头急奔回来,同时脱衣、脱帽、脱鞋,沿路抛掷,赤条条地回到原地,坐在
靠背椅上,一言不发。使者回去告诉符坚,符坚不悟,又派人问王嘉:‘我的国作
还有多长?’王嘉答曰:‘未央。’这可以理解尚未过半,还长呢!于是,符坚第
二年便挥师南下,结果肥水一战,丢盔弃甲,惨败而归,前秦因而灭亡。人们很不
理解:既说‘未央’,何以马上就灭亡了?后来,人们渐渐悟了出来:原来肥水之
战发于癸未年,‘未央’,说的是未年遭殃!前秦被后秦的姚苌所取代,不过还有
一个符登负隅顽抗。那后秦的姚苌也重视王嘉,将他挟持军中,以备顾问……”
“他不是隐形不见?因何还受姚苌挟制?”
“当时,他的朋友释道安便这等劝他:世界将越来越乱了,我们走吧!他却说:
我的债尚未还清,不能走。不久,姚苌问他:我这次出征,俘虏得了符登吗?他回
答说:略得之。姚苌大怒:要嘛俘得,要嘛俘不得,哪有‘略得之’的情形?明明
是相戏弄的话嘛!于是,便把王嘉杀了。姚苌不久也死了,他的儿子姚兴与符登交
战,终于杀了符登。姚兴字子略,到这时,人们才悟到‘略得之’的真意,也明白
‘还债’的含义。传闻杀王嘉的那天,有人在他的家乡陇西还见到他,离奇得很……
雅贤,你今日因何问起王嘉这个人?”
“姊夫,你知道吗?王子年还活着……”
“什么?……你说什么?”
“姊夫,他便是我的师父,不,我的师祖!”于是,高雅贤又进一步说明了详
长孙晟听了,又是惊叹,又是茫然,觉得世事似真似幻,飘忽得很,顿时莫名
地心灰意懒,把废立大事也视为儿戏了。
杨素的弟弟杨约,此刻正兴奋地脸红耳热,汗津津而出。他捋了捋袖子,不由
得又望一眼宇文述押下的赌注,那是一颗鸽蛋大小的祖母绿,少说,也是价值百万
以上,骤然心跳加剧,似欲破胸而出。他暗骂一声:
“你奶奶的玩命吗?”却笑嘻嘻地伸手抓起桌上的“五木”。
樗薄之赌,自晋流行至今不衰。赌由两部分合成:一是“五木”,一是走马过
关的图谱。“五木”是后世骰子的刍形,由五块正方的硬木制成,一面黑,一面白,
上画牛犊、雉鸡之类。掷木便如掷骰,按掷下的花色点数,双方各自移动图谱上的
木马。木马沿途有许多关、塞、站、场。停止在驿站、草场可以休息,陷入关。塞
则凶。双方的木马按花色点数走动,先到终点站的便是赢家。
杨约将五术往口前吹了一口气,然后朝桌上一掷,五只方木便于桌上翻滚。此
时,他看见的非是五木翻滚,而是祖母绿在翻滚,是百万金钱在翻滚,口中不住地
“卢!卢!卢……”
果然,有三块方木黑面朝天停了下来,另二块则还在旋转。杨约更是浑身作势
“卢!卢!卢……”
宇文述则力图败其兴,大喝:
“塞!塞!塞……”
很快,二块旋转的方木也静止了,均是黑面朝天。清一色的五木黑面朝天,便
是“卢”,是头彩,图上的木马不仅可以走得最远,也不怕陷入关塞,因为得“卢”
可以再掷一次,叫走马过关。本来,杨约的木马正好陷入关中,然而他不担忧,轻
松地抓起了五本,口里叨念:“走马过关”,又再次掷下。
这回首先静止的两块方木则是白面朝天,于是杨约又大喝:
“雉!雉!雉……”
继而三块旋转的方本全是白面朝天,果然是“雉”,宇文述望着全是白面朝天
画有雉鸡图的五木,前南道:
“出神了!出神了!杨大人今日神通广大!”
原来“雉”是仅次于“卢”的贵彩,不仅马可远行,木也可连掷。杨约连获两
次贵彩,图中的木马已逼近终点,再掷一次,便是再差的花色也能告终。于是,宇
文述将祖母绿往杨约面前一推,说:
“算你赢,别掷了!”
杨约朝内喊了一声“看酒!”,便有一个丽妹应声端出两杯美酒。宇文述接过
杯子一饮而尽,将杯子放还盘上;而杨约则忘情地把弄手中的祖母绿,既忘了丽妹
之来,也忘了喝酒。杨约少年时是个野孩子,常常上树摸鸟窝掏鸟蛋,有一回失足
从树上掉了下来,下阴为树叉所伤,结果鸟蛋被树掏去,成了阉人。以故,不近女
色,却爱金银财宝。家中只养男仆,不蓄女婢,便是这个端酒丽妹,也是从乃兄杨
素那里借用。那丽妹见杨约重宝轻人,便噘嘴一笑,退入内室去了。可杨约酒仍还
是要喝的,他把祖母绿放入身旁的箩筐之中,便伸手往身边取酒。可哪有酒在?那
丽妹早走了。杨约有点恼怒,嘀咕道:
“这小妮子,完全被我哥哥宠坏了!”
不过,他看箩筐中堆满着赢来的金银珠宝,便也释然而嘻,冲着宇文述道:
“怎么?还赌吗?”
“为何不赌?”
宇文述说着,便又从铁箱中取出一株珊瑚树。杨约见那珊瑚有三尺来高,长干
绝世,光彩溢目,知是稀世之宝,一下子傻住了。光是嘴唇蠕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迸出一语:
“你疯了!你定然是疯了!”
宇文述似是不闻,只顾自说白话:
“你知道当年石崇与国丈王恺斗富的故事吗?当时王恺拿出一株两尺高的珊瑚
向石崇炫耀,以为天下无匹;石崇却拿起铁如意一下将它击碎,然后便还他一棵三
尺高的珊瑚。”
“难道这一棵……”
“你看底座上写些什么?”
杨约既虔诚又万分谨慎地捧起珊瑚树,往底座一瞧,同时呢呢喃喃地叨念:
“王恺藏……王恺收藏……这……这便如何是好……哦……我赌不起!”
宇文述一笑,说:
“只作价五百万,如何?”
杨约的眼珠瞪得有鸡蛋大,万分惊愕:
“怎么?只……只那个五百万?真的?对!你说过的,我听清楚了!你不能翻
悔,你他妈的不能翻悔!”
宇文达一把抓起了五木,说道:
“那,我先掷为信……”
“且慢!说清楚了,作价五百万?”杨约喝道。
“一言为定,便是五百万。’宇文述笑道。
“酒来!大杯伺候!”杨约又朝内吆喝。
这回,那丽妹托盘中放的是两大碗。杨约一看便生气:
“这是敬人还是喂牛?你他妈的疯了吗?是不是?”
那丽妹却也不惧,从容言道:
“敬小人用小杯,敬大将军得用大碗!”
说着,瞟了宇文述一眼,又道:
“大人你说是不是?”
“是是,醉不死人!”宇文述说着,便端起碗来,咕噜噜地喝下去。
杨约望着大碗,略一犹豫,便也端过来,硬着头皮倒进口中。那丽妹收碗回到
内室,似是憋不住,竟然捧腹大笑。
宇文述开掷下去,五木是清一色白面朝天,竟是贵彩“雉”,于是快马长行;
第二次连掷,又是贵彩“雉”!
杨约不由得大惊失色。因为,宇文述第二次得“雉”,还可以再掷一次,让他
第三次连掷,除了掷出最坏的“枭”色,任是什么杂色都能走马过关到终站了,就
是说,宇文述几乎是赢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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