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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叁千 (重贴……这种想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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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rl]http://题记[/url]神州骤变,胡祸未止。武湖东岸,陷丧五载,中原失道,久无援策。胡兵愈加猖狂,三出东岸,渐逼西津,去都不足千里。所失东南者,流民散兵,掘蒿而食,生门无寄,遂揭竿而起。胡兵围而杀之。余者,入岐山。——《十方纪事》.游园魔国,皇城七天。弥天阁。“你倒好,这宫门都要关了才知道要过来取东西。”偌大的内务府圆形大厅里只有两个人,身披黑底织锦绣官袍的内相大人正坐在正中的高背椅上漫不经心地和客人聊天。那客人也不是一般角色。上边是缎蓝兔毛坎肩,里头套的是水蓝云锦衬袍,头上带的是象征顶级官位的蓝星墨底四方平定巾。一手支在前面的公案上,一手搁在腿上轻轻地打拍子。“刚从承天宫领教完亲王和亲王妃暗潮汹涌的茶话会,眼见着日头偏西了,又没有办法。”“哈,看来你已经很习惯陛下派给你的这差事了,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这事情。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半点急的样子。”黑衣的内相指了指对方那悠闲地敲击着自己膝头的手:”要不是看在你伏婴师的面子上,我才不为你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冒耽误回府的时间呢。”“我那是信任你断风尘带出来的人,弥天阁的办事效率我信得过。”伏婴师一脸美好的微笑,顺便停止了他那不合时宜的小动作。“别介,我只是借调的,说不定哪天就回老家去了。你这高帽子我可受不起。”“断大人可真是忠贞不二、矢志不渝地念着我们这些个劳碌命。都五年了还时时不忘自己的‘借调’身份。”“我要不是为了统筹军需,才不管工、户、礼和内务府的烂摊子。”“我倒是觉得,弥天阁给你打理得挺象那么回事儿的。”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便知趣地停在门廊下。“断大人,伏大人要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一个小吏端端正正地捧着个盒子,盒子里琳琅满目的各种东西,最上面放了一只药瓶。断风尘瞥了一眼,道:”那你们就跟伏大人一道儿送过去吧。”“不用了。”伏婴师已经站了起来:”去看那人,陛下是安排了专人的,我已让他们等在门外了。”“哈,他待遇不错啊。”断风尘身子向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那你和他换?”伏婴师一边低头整理被自己坐皱了的外袍,一边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话反诘道。“噢,算了。他那命硬得……我只能望洋兴叹呀。”“呵呵……走了,你忙吧。”伏婴师接过锦盒,端详了一下,细细盒上,走了出去。命硬?呵……出了内务府,伏婴师领着门口一早而等在那里的两个侍从,往花园那头去了。转过了内宫城的侧门,便来到了一花园的一头,奈何天色已晚,花园早已园门紧闭。一侧的侍从见状,想是要把看园子的先叫起来,于是就要上前扣响门环。不想,却被伏婴叫住。“罢了,走别的道儿吧。也就是远了点。”他紧了紧身上的蓝披风,像渐渐垂落下来的暮色望了一眼。 一行人点着擦得锃亮的鎏金铜胎风雨油灯,顺着两道高墙往内宫城深出去。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只剩下一片暧昧不明的玫瑰红淹没在蓝到发紫的西天上。忽然间,安静的内宫深处响起了钟声,一时间铺天盖地的都是钟楼传来的”当……当……当……”的鸣响。伴随着钟声,整个宫殿群仿佛惊醒了一般,点点光芒沿着南北中轴线一路铺展开,渐渐蔓延到整个皇城。一队负责夜间事务的守卫、杂役从伏婴他们身边疾走而过。最末两个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一般的蜡烛,开始逐个逐个点亮墙檐下挂着的灯笼。他们认认真真忙忙碌碌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娴熟而迅速,作为一个魔国的子民,而不是朝臣,他突然前所未有的满足。很久以后,他仍然无法回忆起那一刻他究竟为什么感到满足。人是爱光的,天生如此。人爱走在光明里,一直走下去。
绕了半个花园,伏婴他们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那里是一个建国初期所建的小型凉亭喷泉,标准的那个世纪的风格。虽然每次翻修皇宫时都会整理这里,但是因为一直没什么人来,所以喷泉边上已经长出了青苔地衣,廊柱上已经盘上了不起眼的爬山虎。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比起别处的一尘不染、一本正经的样子,此地也显得特别有人情味。或者真有情人会在此幽会,也不失为一件美妙的事情。谁知道呢?老的东西多少会有点故事。伏婴领着身后的两个人摸到了凉亭的背面,那里有扇不起眼的小门,没有锁,只是虚虚地掩着。他于是轻轻一推。照理说,要是很久没有人开,他这么一推八成是要淋到一身灰的。可事实是什么也没有。于是一行人鱼贯而入。往东走过一段青石板路,终于到了群殿环抱中的小别院。不同于其他的魔国宫殿建筑,这里是中原辖属时期的建筑,保留着中原建筑的风格,也不曾仔细翻修,加上黑漆漆的也不像别处有那么多灯火,远看有些破败。此地的看门人也是叫人一惊,都是些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伏婴上了台阶,两侧的守卫立即颔首行礼。“今日有何情况?”“魔皇方才离开。”伏婴一顿,嘴角浮出一个浅笑,像湖面掠过一只蜻蜓,一晃眼又不见了。“好。”他转过身来对两个侍从道:“东西给我吧,今天你们候在外面吧。”“是……”伏婴一手提着锦盒,一手提着灯笼,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当然事实上里面确实也没什么伺候的宫人。虎拜稽首,天子万年。正堂的对联上如此写着,于是这大概就是万年殿的得名吧。到了正厢房,伏婴把灯往门旁挂钩上一撂,象征性地扣了扣房门,走了进去。一如既往地,这里没有灯火。摸着黑才走了一步,脚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弯腰拾起来一看,却是一件裂了袖子的紫砂袍。这料子他认得,因为魔国少见这种既不保暖也不结实的衣料,大约是前天瞧见了内务府的人从宫外弄了几匹来,看来这会儿他们又白忙活了。还不止这一件,仔细看看,地上散落了许多衣物还有摆设的残骸。这情景倒是能叫人想见这里发生过什么了。果然来过了。他努了努嘴,一一拾起来,继续往前走。屋子不大,但走在黑暗中,总给人一种茫茫不着边际的感觉。走着走着,伏婴停了下来,他闻到了意料之中的血腥味。摸到了圆形的矮桌,伏婴伸手一探,终于烛台和火折子还是在的。屋里亮了。围绕着圆形的矮桌,火光映照出房中凌乱的样子,以及落在床帐边的一大团染了血的纱布。“陛下这次终于受不了,连这个都扯了么?”伏婴一勾手就拾了起来,一扬手,纱布和前面七零八落的衣服一道飞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看来他这次心情不太好。”他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抱着手臂环视四周。床脚一小摊深色的液体吸引了他的视线。往上看去,床沿赫然挂着一道血痕,血水还在慢慢地往下滴。“哈!伏婴师由衷地佩服你,封住你的功体,封住你的喉舌,你还是有能耐令陛下气到如此地步。”落下的床帐,突然动了一动。然后又没有了动静。伏婴挑了挑眉毛。一步走过去撩开了床帘。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叫他一阵恶心。又要从头来过。当他看到床上仰躺人腹部冒着血的那道熟悉的伤口,不禁一阵郁闷。他比伤者更急切的希望早点摆脱那个狞笑一样的伤口,早日摆脱日日无用功的重复劳动。伏婴把床帐扣起来,揭了自己的外套,往已经不见了花盆的花架上一扔,打开盒子开始捣鼓些棉花纱布什么的。“能坐起来么?”床上的人,虽然一声不响地闭着眼睛,但是伏婴知道他醒着。废话,这么疼,怎么睡得着?但是伏婴问了之后还是后悔,跟个哑巴说什么话呢?而且看他那情况也不像能自己坐起来的样子。叹了口气,他走过去,一手架住已经面无血色的人双臂,把他的上半身往上抬,顺手拉过来两个枕头垫在那人后腰的位置。一片昏暗中,埋头缠纱布的他没有看到伤者坐起来一瞬间贝齿紧咬、眉头紧锁的表情,苍白的脸色让额上的朱砂印红得透心。伤口在肋下两寸出,其实是个贯穿性的剑伤,从前面穿入,背后穿出。随便给哪个医生看看,都会说:此人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伤者的下身盖着丝被,薄薄的覆盖着,勾勒出隐隐约约的修长的双腿。近乎本能地,整个上药包扎的过程中,他都紧紧地抓着丝被,抓到手背青筋突起,抓到指甲渗出殷红。这么暗,伏婴师眼睛都要看斗鸡了,好几次把纱布缠到自己的手上。于是他想,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女人来做的么?然后又想,弃天帝大概不会让女人靠近这里的……但是他又想,怎见得男人就比女人安全呢?于是他终于明白,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是他是伏婴师而别人不是的问题。纱布下了场,换上了毛巾;脏了的被单下了场,又换上了新被单……五年前伏婴师绝不会想到自己能这么贤惠。于是,最后一步是该吃药了。连喂药都要他亲自出马,作为享受最高津贴的四相之一他伏婴师能不能小小腹诽一下?于是心中刚刚平复的不满又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单手叉着腰狠狠地拍桌子:我干嘛要做到这个地步?不情愿地拿出瓶子,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送到伤患眼前。后者难得地睁眼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别过头去。伏婴抬起头,笑了笑,反手把药扣在那人因为消瘦而骨节分明的手上。“随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不吃疼死你。”其实那人如果死了,于国于民也许都是好事。伏婴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是魔皇说有别的用处,所以他也只好稍稍让步……当然,只是稍稍……所以他才会给他喂这种虽然镇痛效果奇佳但也严重腐蚀精神的禁药——虽然目前为止都是失败的。但是谁知道呢?这种东西,一碰就不能回头了。只要有无法愈合的伤,疼痛就不会停止。等到一切都处理完。伏婴师重新扶那人躺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像个主人一样巡视一下四周的情况,确定自己对这满目的狼藉已经仁至义尽的时候,他走到桌边,从盒子最底下抽出两件衣裳,一手勾起自己的外套,一手把新衣服放在床头花架上。“我先放在这里了,虽然我也不认为你有力气坐起来穿衣服。”扔下这句话,他抬脚便走。桌上的灯没有熄,颤巍巍地燃烧着。忽然两颗黑黝黝的小丸子从床边滚落,滚过光里,又滚进黑暗,找不到了。
.惊梦四处飞扬着的黑色的羽毛,随着混乱的气流,遗失在黑色的空间里。——“胸骨寸断的滋味怎么样?”——“呵……”半跪在地上的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以剑撑地,用一个音节回应了迎面而来的杀机。黑色的巨大的翅膀,包裹着另一个人影。——“那么我就用这把剑送你上路吧……”逼近,迫近。扬手一送,剑光凛凛,血花荼蘼。抹不去的定格在眼底的决绝,剑身直没入身体。那人的嘴角淌着血,素白的五指曲张着。忽然,胸口一阵沉痛。……睡着的人一下被惊醒。扑入眼帘的镂花吊顶,夜间依然长明的油灯在床帐上投下自己的影子,一切都安然入睡,只有滴漏在断断续续地吟哦。寅时未至,上朝还早。床帐间伸出一只手,在一团黑暗中徐徐摸索,然后拽着一件黑色的外袍钻回了帐子里。帐子后面的影子捉着光晕恍惚飘荡,让人看不真切。不一会儿,床前垂下了一双莹白的足,探索了一下,伸进了绣花缎面的软底鞋里。起身转了一下,黑暗中他没有找到映象中应该被抛在屏风上的狐裘大衣。大约是侍从收起来了,他想。顺手拿起灯台,准备去衣柜里仔细寻找一番。“陛下?”这灯光的明灭高低,已经惊醒了守夜的侍卫。他的行动被察觉了,有些沮丧,兀自挥了挥手,对门外的人说:“更衣备车。”“……是。”整个皇城都在沉睡,却有人已经出发了。强忍着哈欠和死扛着眼皮的马夫是刚刚从被窝里被拖出来的,因为他们的皇帝夜里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叫他再也睡不着了。七天内宫城的道路都很平整,所有的地砖都是一样的规格,一样的成色。每一块地砖的背面都刻着烧制的窑炉、窑主和窑匠的名字。每一块都是一片化不开的心血,都是三颗人头的担保。也因此,皇宫的道路能够几近镜面地平整,叫每一个走过这里的外人都惊叹不已。御用的马车在两边的灯光中前行,轻巧得几乎听不到轱辘转动的声音。漫无目的地从无天宫的宽阔道路上游荡到这个狭窄幽暗的角落里,车夫不得不在前面的喷泉边上勒住了马嚼子。已经没有路了,前面不过一处有些荒废的凉亭。但是他和其他随从都不敢吱声,只好等着尊贵的乘客自己下达下一步命令。初秋的清晨还是叫人经不住颤抖。随车而行的人们,因为停下了脚步,渐渐感受到了风中的寒意。马匹则已经忍不住要抖咯抖咯鬃毛,懒散地跺跺蹄子,鼻子里时不时喷出一口热气,变成一团团白雾飘散开来。好像是过了很久,车上的乘客一直都没有更多的指示。于是所有的人都不禁默默猜想,里面的皇帝,是不是又睡着了?车夫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动静,然后决定微微地眯上那么一会儿。毕竟,接下去还有得忙呢。“去肃天阁。”就当大家都要放松下来,回味凌晨那来不及做完的梦时,车上的人发话了。去肃天阁?车夫答了句:”是。”心里头却在想:搞什么?这里和肃天阁根本是南辕北辙嘛!早知要去那里,来这里绕一圈又是什么道理?腹诽归腹诽,手上确是没敢丝毫耽搁,旋即扬起缰绳,往肃天阁方向去了。==================================
晨曦刚刚掠过白杨的叶梢,号称七天半个心脏所在的肃天阁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早会的官员各自乘着马车,陆陆续续汇聚到肃天阁外的广场上。忽然,一队车马远远而来。最先步入众人视线的是前面两列开道的骑兵。具是一身齐全的军礼服行头,身侧的马刀在阳光下熠熠生光,闪得两旁的人都纷纷移开目光。看到他们,两边正围着寒暄的官员们纷纷让出路来,在广场两侧垂手而立。带到这队骑兵呼啦啦地走过,被围在中间的那辆一辆黑色四轮八骈马车就露了出来。八骈是魔国最高规格的马车,象征皇室身份。而黑色,对魔族而言更是意义非凡的颜色。马车走得不急不徐,八匹马均配着金色的头饰,带着眼罩,蹄下整齐划一,胸前火红的璎珞随着稳健的脚步轻轻摆动。当马车行进到跟前的时候,两侧的官员都低下了头。直到马车从前经过,他们才纷纷跟着最后的一队卫兵往肃天阁宽阔的十二级大理石台阶而去。这几乎是每个常日早上都会发生的一幕。皇帝与官员分别从东门和西门两个门进入各自的议席。等到卸下了自己华丽外套和繁复配饰的皇帝站到为他特设的高座上时,底下面为了找位子或者分发会议材料而嗡嗡交谈着的官员们,就会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齐齐地注视着那里,他们齐齐地注视着他们的皇帝,弃天帝。“当……当……当……”钟声回响在天空中,惊飞了一群鸽子,绕着只余下车夫和卫兵的肃天阁广场,一圈一圈地盘旋。“关于西线战事之推进,作为前线回来的将领,臣想就刚刚兵部同僚所说的‘推进缓慢’、‘全无进展’略谈一下。”刚刚从前线调休回来的准将螣邪郎站了起来。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声音里是存着大大的不满。显然,兵部那分草草了事的最新战报惹到了这位爵爷。“自从十年前,月华乡大捷后,我军已经实际上控制了整个除西岸以外的玄武湖地区。而先在前线遇到的最大障碍,是久攻不下的苍林渡。首先攻打渡口没有后勤保障,其次我军以骑兵为主水战不利,其三我军自三年前于天荒山一役……”说到这里,螣邪郎顿了一顿,看了眼坐在上面的弃天帝——后者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于是他继续说:“……明显感受到中原方面在术法上并非毫无建树,而我方在术法阵式上也并无优势……总之,目前越湖作战欠缺后方支援。前线在两个月前就上了折子要求完善,但是总理军政后勤的军机处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们答复。请问我们的将士还要在前线等多久?”螣邪郎说完,一屁股坐下。身边的兄弟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太冲动了。虽然,他矛头直指军机处,实际上已经算冲动完了。座上的弃天帝缓缓偏过头,他右手边的辅相则装傻一般毫无反应。“卿有何看法?”弃天帝发问了。“所言极是。”辅相补剑缺答。“既然如此,那军机处有何对策?”补剑缺沉吟了会儿,答道:“稍后臣会向陛下说明。”弃天帝抬起了眼睑,很快又眯了起来。“好。”“外相伏婴师有本上奏。”“准!”伏婴师站起来,整了整衣冠,拿起一份早就拟好的折子,开始说他的事。“下月初一为我朝开国纪念之日,乃举国之所瞩目,万民之所关切。除正与我朝交战的中原外,余下各国均致书函相贺,并拟派使团参见我皇。伏婴师已将使团人选及我朝接待事务整理造册,请陛下过目。”伏婴师托着册子,双手举过头顶。廊下的书记官赶紧上前接过,呈与弃天帝。弃天帝扫了扫上面使节的名字——一个也不认识。直到魔国与中原对垒之前,这些都是中原的属国,与魔国除了通商其他也没什么瓜葛。这次搞得如此隆重,想必和目前魔国在战场上的优势不无关系。树倒狲散,古今如此。“准了。凡有关庆典人员筹备之务,皆由外相伏婴师与内相断风尘主理。”“是。”“是。”伏婴师和一旁的断风尘一同领命退下。又有几个关于岐山流亡暴民和军队征兵扩容的本子奏上来,弃天帝也一一听了。映在地上的窗格的投影渐渐缩短,窗外的鸽子也飞累了,停在檐上蹒跚地踱来踱去,不时”咕咕”地低声叫唤。或将头埋到翅膀下,悠闲地打理身上的羽毛。忽然间,钟楼的钟声又响了。“当……当……当……”屋脊上的鸽子呼啦啦地飞了起来,排着队形,绕着肃天阁转了一圈。稀稀拉拉地落到停着一辆辆马车的广场上。有两只鸽子落到一匹马的马背上,马儿摇晃着鬃毛,不耐烦地赶走它们。正摇着,缰绳忽然被牵紧了。紧闭的肃天阁的朱门渐渐打开了,一群群三三两两的官员走了出来,纷纷来到台阶上等候自己的马车。对与大部分的官员来说已经散会了。但是对于被点到名的几个部门就很不幸了,他们还不能离开,得等他们的头和皇帝议论出个结果来。“不知刚刚螣邪郎提出的困难,辅相大人可有对策了?”大厅里的人就剩下了三位丞相和少数几位有关联的官员。弃天帝的发问回荡在宽敞的空间里,显得越发威严。“……尚无。”“嗯?”“臣无对策。”补剑缺站起来,声音提高了点。弃天帝抬起了眼睑,很快又眯了起来。“什么?”他的问句里有些不满。补剑缺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老臣请告老还乡。”很多人,比如军机处的见习武官赦生童子整个早会都在半梦半醒之中,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猛地惊醒了。看到弃天帝很久没有说话,补剑缺又提高了点声音:“臣请告老还乡。”果然,凌晨做到那种梦,今天会有坏事发生。所有人都没敢说话。偌大一个会议厅里顿时寂静一片,寂静中,却能听到窗外散场的车来人往的嘈杂声。弃天帝沉着脸,再也没说什么,拂袖而起。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然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诏命:“准奏。着,外相伏婴师、内相断风尘暂带辅相之职,管理军机处内外事务。”说完,不等伏婴等人领旨,他已经转身离席。走到左侧的位子时,他瞥了瞥空着的闻亲王席,目光移到一旁列席的亲王妃九祸身上。后者起身行礼,然后平静地报以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居然又缺席,简直胡闹。心情很差,声音也不自觉地严厉了几分。“叫他回来后立刻来见我。”“是……”九祸抬起头的时候,那黑色的身影已经走出好远。回头看看他人,只留下乱作一团的军机处的官员在那里一堆一堆地小声议论:天哪,辅相辞职了……===================================================万年殿。外面是有四季的,外面是有昼夜的。可是这里,隔着一道门,便什么也没有了。这里有一间屋子,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封死,以魔国人严谨认真的作风,封到一点光都漏不进来。夜里的时候,反正一团漆黑,什么也感觉不到,到了白天再看便格外得慎人。好在,守卫们都是不用进那个屋子的。他们顶多是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有没有逃跑,看着外面的人有没有闯入。很偶然的时候,能够看到被关着的那个人走出来。那得是魔皇心情很好的时候,并且被囚禁的人身体状况也很好的时候。所以,那是很偶然很偶然的事情。到了中午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开始换班了。互行军礼后交换岗哨,换下的人好去吃饭歇息,等着到了点再来交班。刚要往休憩的小屋里去,却见远远驶来一辆八骈马车。正要摘了军帽、下了佩剑的卫兵赶紧住手。马车很快便在台阶前停稳。车夫先跳下来,将事先备好的垫脚凳摆好,一手为乘客开门。一身黑衣的弃天帝探出半个身子,没理会那个垫脚凳,一步跨了下来,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往里面走去。门口的车夫、护卫一干人等,都留在门外,没有进去。弃天帝来到门口,推开了门,一道光迫不及待射了进去。和他昨日走的时候相比,似乎是整洁些了。伏婴师出去后,两个传说中的万年殿护理专员又进来搞过卫生,现在看起来房间还像那么回事。撕碎的衣物他们没敢处理,整整齐齐地叠好码在床头花架边的椅子上。弃天没有说话,直接来到床边,一把撩开帐子。里面的人没有醒,还在昏睡。额头上有薄薄的一层汗珠,嘴唇有些失血的苍白,脖颈上还有清晰的暗紫色的淤痕。弃天帝漠无表情地伸出手,撩起被褥一角,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露了出来。指甲里是干涸的血迹,手心里是结痂的伤痕。昏睡的人什么也感觉不到,睫毛微微颤动,秀眉微微蹩起,仿佛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弃天帝看着他。他的脸,他的发,他的人,他的一切。恐怕……也不是一切。有些东西他总也看不到。他所思,他所想,他所念,他所梦……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醒着?他是真的在做梦还是装的?他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梦?为什么这些他不能够知道……想到这里,弃天帝感到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苍,别装了。”他的声音坚硬又不带温度。睡着的人自然没有搭理他。于是这叫他更加愤怒了。“你以为你这样装死我就会放过你么!”他干脆掀开了被褥。苍那一身新伤旧患,立刻就藏不住了。弃天帝往床沿一坐,一手压住苍裸露的手腕,整个人前倾,简直是扑了上去。“不是你从中作梗,中原早已不复存在。那时我就说过,你挡不住我,你令我多愤怒,我就会令你多痛苦。”“咔啦……”骨头碎裂的声音。疼痛的鲜明,失色的梦境。苍抬起眼睑,水色的眸子里有些许惊愕些许迷茫些许痛苦,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等到明白是弃天帝捏碎了自己的腕骨,他反倒不惊讶了。世界上大概没有一种否定比沉默更叫人发疯,此刻在弃天帝眼前的正是一片沉默。但是这要怪谁呢?当年,他一怒之下叫苍陷入沉默,这是他弃天帝应得的结果。话不投机什么沟通都多余,连眼神都多余。苍实在是难受,于是阖上眼睛,把头别向里面,不再理会这个不知所谓的人。今天以来所有的不快忽然都在这一刻变得鲜明,糟糕的梦,拖沓的战事,拆台的补剑缺,自由散漫的朱武……而苍的淡漠,大概是压垮他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自找的!”弃天帝欺身而上,双手将苍的一对皓腕压在脸侧。一个膝盖抵在苍双腿间,另一个抵在苍受伤的左腹边。这个动作有点大,大概触到了苍的伤口,苍皱起眉,咬了咬嘴唇,却还是别着头,不看弃天帝。宁可闭眼一片黑暗,也好过注视这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而此刻弃天帝所看到的,是苍雪白的侧颈和吞咽时颤动的喉结。上面,示威一样醒目的青紫的勒痕,那是他昨天留下的纪念品。低下头,纯金的镶嵌着宝石的额饰抵上苍的侧脸,像狩猎一样开始撕咬猎物的脖子。所有人的幸福都无法平复他的痛苦,正如所有人的鲜血都无法平息他此刻的愤怒。双唇触及肌肤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异常高热的体温,但他现在思如炼狱业火,才管不了这些,反倒是因为这骤来的火热觉得异常地兴奋了。苍艰难地低低喘息,冷汗湿透了额发,脸上更是血色全无,连指甲都一片灰白了。
头昏脑胀中,他忽然睁眼看到摇晃的床顶雕花,心中莫名想到,昨夜伏婴师没有为他换上新衣,是否也是某种君臣的不谋而合?一声自嘲的冷哼消失在发不出声音的喉咙里。弃天帝此刻已经环抱着他的腰臀,将他托起。后背让床头雕栏的刻花硌得生疼,胸口一片火烧火燎,头脑也越发地沉重了。而这一切,都不如下身的疼痛来的鲜明、清晰。仿佛每一条神经都在呼号,每一寸血肉都在嘶叫……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终至于是一片黑灰色的雾。忽然又一阵巨浪般的疼痛,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将什么都吞没。苍看不见自己,不知道黑暗中,自己的嘴角已经溢出鲜血。他只是在迷迷糊糊间,听到耳畔有人低声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下个月初一,又是魔国庆典了。你……又能见到你故乡战俘的血了。”血顺着精致的下颌淌下来,凝聚在那里,摇摇欲坠。弃天帝慢慢俯身过去,顺着骨骼的形状轻轻地舔舐。舌尖的味蕾阵阵骚动,为那微甜的迷人的血。忽然,苍的一个动作打扰到了他。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却看到苍向他背后的虚空中伸出一只手。他回头看去,什么也没有。再看苍。后者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随即瞳孔一散,素手垂了下来,整个身子向秋风中的叶子一样坠落下去。弃天帝伸出手,指尖滑过抓不住的屡屡发丝。
歧途“好友。此行凶险,须多谨慎。可记住?”“记住了。”“好友。此行但凭伯藏主照应,临时随机应变。可记住?”“记住了。”“好友。此行只为打探情形,切勿轻举妄动。可记住?”“记住了。”“……如何证明你真的记住了?”“……”红衣服的道子皱起了眉。怎么证明?“尘音,我现在默写下来可好?”“噗!”一旁喝茶的伯藏主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全喷在自己烧了四个月月钱准备穿着去出访的礼服上。“唉……”墨尘音叹了口气。因为受魔气侵扰,赭杉军功体受制,却又偏要随着伯藏主往七天去会一会那令他入魔的罪魁祸首。心里虽然是不放心的,但是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又不好拒绝。“好吧好吧。多保重。有什么事,先回岐山再说。”“好友不必多虑……”“你二人何必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车队已经在外面等半天了。”伯藏主擦着自己的衣袍,呐呐地说。最后还是墨尘音放开了手。“有劳好友了。”车轮压在山间的碎石路上,咕噜咕噜地响。远处的墨色山峦,渐渐看不见了。======================================================赭杉军火红的脑袋被缠成了个大布球,只露出俩眼睛,异族奇奇怪怪的面纱头巾和毛皮坎肩,搞得他颇不自在。“一定要这样么?很热。”赭杉军隔着蒙脸布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一旁正坐在驿站的茅草棚下喝水的伯藏主,溜眼瞧了瞧正在远处的马车边换马匹的其他随从,低声道:”保镖都这身衣服,可不是你里头衣服穿多了,出来时就说让你少穿两件。”赭杉军听着,皱着眉,转过头去看那些光膀子穿短打的人,心里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熬不住汗流浃背,心想到了下个驿站就把亵衣除了吧。“殿下,车马已备好。”伯藏主闻言,起了身道:”好,继续赶路。”赭杉军赶紧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的后座。高挂王旗的仪仗队已经在前方开道了,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向路中间。一路上,赭杉军默不作声地看着沿途的景色。路基下摇曳的芦苇丛,一片一片扑入眼帘又匆匆退出,路边上时不时有一辆辆停着避让他们的牛车马车。往七天的官道是前年才修好的,实际上最初的考量,是为了军事上的用途,因此在尺幅上修的比较宽,路基也比较高,沿途驿站也多,方便大队车马快速通过。不过现在这条路上也有商队来往,沟通些有无商品,也算是额外地让老百姓沾了点光。现在从岐山山脚下到魔都七天最快只要七八天。也因此,从来只知道果脯泡菜的七天人,现在也有机会在腊月里吃到新鲜的水果蔬菜了。对此,魔族的子民当然满心欢喜,谁又会去想到,这条如今一派车水马龙的商贸大道上,最初输送的是一片片明晃晃的马刀和长矛呢?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货车上堆叠着的油亮油亮的西瓜和水蜜桃,挑夫扁担上挂着的兔皮狐裘。谁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园?谁攫取了果实攫取了收获?这些东西,不会写在红瓤绿玉的西瓜上,不会留在任何一张变成了手套围脖的兽皮上。它们对于遥远的七天人而言,只有标价的意义,别无其他。人只能活在自己的生活里,因自己的幸福而幸福,因自己的痛苦而痛苦。赭杉军皱着英挺的眉头,虽然他已经被裹地看不到眉头。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尘音若在,大概会说他又想多了。他想起了早年在封云山上的时光,像活在剔透无尘的云端,这些人间的是非对错,从来不会打扰他的心境。曾经以为,这世界就该是封云山上一片清明的样子,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真是天真的可憎。是从哪里开始失去了安宁?是从哪里开始遗落了幸福?后来发生的事情纷繁复杂,直到今天也已经无从辨别究竟是非对错。是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呢?他抱着头,想着想着,眼前竟然有些恍惚。只是遇到那人的时候,也是一条路,一辆马车……车轱辘均匀的低缓的碰撞声,一下一下,叩击着已经退了色的时光。但是过往的种种,真的跃然眼前的时候,却真实得清晰如昨。===================================辛巳年,仲冬,月华城。才下过几场雪,城里的路已经不那么好走了。尤其是这条年久失修的王府街,偶有出门路过的行人,都是小心翼翼地走在马车轧过的轨迹上,以免踩到积雪下不平整的洼地或者碎石,摔个狗啃泥。不过,这么走也有坏处。保不齐哪里飞驰而来的马车,溅你一身的泥水。远远地,又有辆进城的马车往这边来。虽然这赶车的挺有些公德,马车倒是走得不急不徐,但是路上的行人还是早早地就让出了道,谁也不想在这大冬天衣服上沾点雪水,害个伤寒什么的。两匹枣红马稳稳地踩着小碎步,踱到了一家丝竹行的门口。赶车的青年一步跃下车,将缰绳往路边的桩子上松松一系,就往店那边走。少年三两步走到檐下,摘下斗笠和蓑衣,掸了掸衣服上的雪花,整里好身上的衣物,迈开步往店堂里去。他刚掀开门上挡风的厚重帘幕,就与一人撞个满怀。少年是一惊,忙欠身道歉。却抬头,只见那人原是从里面出来,披了件湖蓝色的天鹅裘,挡住了大半张脸。两人四目对视了一会儿,随即礼貌地相视一笑,各自分头去了。少年入了店堂里,两盏雕花吊灯,映得青年的红发红衣越发的明亮。乌木柜台后边坐着的老者正在整理手中的货品,整个店没其他人,一时间静悄悄的。但闻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绯老板,请问馆中丝弦可有新到?”老者恍然抬头,瞧见了眼前人,立马就认出来,是山上那家道士办的琴社里头的执理,赭杉军。脸上旋即出现了商人贯有的亲和而老道的笑容。“呀,是赭道长呀。请坐请坐!阿羽,去沏壶茶来。”阿羽是绯老板的独女,小丫头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却是很懂事滴端了茶,送到少年跟前。赭杉军见状,连忙双手接过阿羽奉上的茶。“别麻烦了,我就是替苍来问问琴弦的事。”“哎呀,原来是这事情。我先前还道苍道长定会来问呢,没料想这么快就来了。”绯老板一边收着手里的一盘东西,一边往少年这边走。“您说这事情巧不巧。这丝弦原来是北边的一个老关系供的,不料受魔国那边战事波及,竟断货了。上回苍道长来问,我还道时下世道不好,这上等的弦难得。”“如此,竟是没有么?”赭杉军听他这么说,多少有些白跑一趟的失望。绯老板眨眨眼睛,笑了:”唉……您别急嘛。就刚才,跟您前后脚出去那个,是新联系上的货商,他刚一送来样,就让您赶上了不是?”伸手便递上那用缎子包好的一盘琴弦:”我刚瞧着是没什么问题,算得上是上品。您也瞧瞧,要是好呀,我以后就用这家的了。”赭杉军于是接过看了。他虽不弹琴,可到底也是跟着一个师傅学出来的,琴弦好坏多少还是有数的。“我看行,不过这到底是苍的东西,得让他看过了才算。不然,改天我让他自己来看看?”“您这就见外了不是?我这店里头的琴弦,上品不都是你们玄宗用的多?既然要看看东西,又何必这么麻烦,你且把这副拿去,倘是看不上眼改天再送回来;倘是看上眼了呀,再计银子也不迟。”赭杉军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便答应了。“既然如此,那我先谢过绯老板了。”说着便起身要走。“呀,不坐坐再走?这天寒地冻的,喝点茶,吃点点心暖暖身子再走不迟啊。”“不了不了。今日下山,原是要去渡口接应师尊的一位故交,苍要率先前往码头接应,故托我来此询问此事,稍后也是要赶去的。恐拖延了,回头倒让同修们担待便不好了。”“唉,去渡口的话我可不好耽误你了,下雪天的,湖边路不好走。”“那我先走了。”“阿羽,送送赭道长。”还没等赭杉军答话,就听见小丫头”哒哒”的小碎步响起。“嗯。”小丫头应声倒是快,眨眨眼睛,不等赭杉军开腔,三两步走到了他的前面,抬起头,冲着他笑。右眼眼角下红色的胎记也弯弯得。赭杉军于是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两人行至门口,却见一辆马车正巧从前缓缓驶过。赭杉军先是一愣,然后感到疑惑:这辆马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呀!赭道长,那人偷你的车呢!”阿羽的话让赭杉军醍醐灌顶,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没了王法了,居然敢偷车!赭杉军连忙追过去,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回头对门口的阿羽作了个揖,道:”多谢姑娘提醒。”“谢什么谢呀!你还不快去追?瞧他跑快啦!”阿羽心想:这大哥哥着实在是个憨人。赭杉军于是这才撒开腿,急奔而去。店里面的绯老板,听到小女儿的叫唤也跑出来看,遂问道:”怎么啦?”“有人偷赭道长的车。”“哦?居然有大白天偷车的?唉……最近街面上难民多,难免鸡鸣狗盗的事情,你以后看店也要小心才是。”“嗯!爹,你说赭道长追得上么?”“哟!玄宗的道长们都是习武之人,追个小毛贼算什么事?丫头就放心吧!哈哈哈……”说着伸出打算盘打出茧子的手,拍了拍阿羽的头。小姑娘眨眨眼睛,往赭杉军所去之途望去,街上早没了他身影了。正如绯老板所料,赭杉军一路足不点地,没两下就追上了那偷车的毛贼,将他赶到街边截住。却见那车夫的位置上,坐了个蓬头垢面的浅褐色头发小子,莫约十三四岁的光景,身上衣服褴褛,脚上一双散了鞋帮的破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赭杉军,时不时左右望望有什么脱身的机会。“你……你!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做什么贼?速速……速速将车还我。”赭杉军其实瞧他这样,心有些软,但是想到今天这车有用场,又必须要讨回来,于是想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又实在不是他装得出来的。
少年打量着他,突然间跳下车跪在他和马车之间,捶胸顿足,哭嚎连天。“这位大哥,您放过我吧,我本是清清白白的庄稼人,哪晓得北边一下子就给魔人占去了,我家乡亦受兵祸波及,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背井离乡流落到此,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个孩子等吃的,实在揭不开锅了才出来偷钱,您就可怜可怜我,千万别把我交官啊~~~~~”说完,那贼就抱着赭杉军的一条腿埋头大哭。赭杉军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嘴角有点抽搐。明明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还编了个上有老母下有妻小的谎。这条街原本人就不少,加上这边的这位哭得撕心裂肺,于是不断有人加入围观。瞬间,马车和一旁的两人就被人群包围了。来的晚的人只见路边白菜摊和葱姜摊的附近聚集了好多人,于是上前询问何事,只听得围观的众人众说纷纷:“听说一个儿子逃难回来认爹的,没想到爹是个道士,死活不认他,于是这不是正抱着他爹哭着么?作孽啊……作孽……”一个才说完,另一个就插话了:”才不是呢!是小儿子和大儿子分家产,小儿子没分到于是穷的没办法了,这不是和他哥闹,要自己那份家产。”“你说的才不是呢,是这小子偷了那道士的东西,刚好那东西是这道士给情人的信物,于是道士急了来找他算账啦!”……此时被围的赭杉军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表情——他不知道该怎么摆脱这种窘迫的情况。与此相对的,那少年的台词又换了个花样“在下哪里哪里人,自幼习读诗书,欲上城求学,奈何屡试不中,愧对家中老母妻儿,返乡又无旅费,只盼好心人可怜可怜……”围在近前的几个人,听他如此一说,心想到底是读书人,于是感怀肺腑,掏出几个铜板丢在地上,一边还说:“道长慈悲为怀,何不将车借给他,或者将他送回去也好……”如何如何……人越聚越多,不知怎么的,远远地还来了一队官兵。赭杉军生平最怕这种场面,僵着脸,心里乱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位道长。”听到有人唤自己,赭杉军赶紧转过头去。却是不认识的人。来人一身湖蓝色的外衫,半张脸埋在领子里,看不清相貌。不过单凭那双明眸,就足以说明其风韵出尘。“你是……”赭杉军觉得有些眼熟了,却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有些迟疑地向他探问,顺便疑惑他是怎么忽然挤到人群里来的。那人不回答,只是用眼睛笑了笑。不等赭杉军反应过来,拉了他的手就跑。“唉!我,我的车!”人群突然间被冲散出一个口子,偷车的怔怔地发现,那正牌车主已然抛下了他和那马车,跟着另一人绝尘而去了。他想了半晌,趁着乱,也牵起马儿双宿双飞去了。明显是带有绑架嫌疑的逃窜蔓延了三个街区。赭杉军不是不想挣脱的,而实在是电光火石间完全失了方寸,更是对这种跳脱章法的行径完全没有应对之策,实际上还有些被对方那平淡表象下爆发出来的力量所反制……总而言之,等他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说,你到底是谁?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跑?”他已经有些面红耳赤了。“看后面。”对方健步如飞,完全没有深谈的意思。后面?赭杉军转过头去一看,只觉得脑袋里轰得一声。“那,那些官兵……他们在追我么?”他眼瞅着远处追着他们的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差役,脸色都变了。“你说呢?”“你,你……我不曾为非作歹!”赭杉军忽然迷迷糊糊中意识到了什么。“在我拉上你一块儿跑之前,确实没有。不过这会儿,你跟他们说什么也没用了。”赭杉军听了这话,恨不能吐口血出来。这叫什么事情,明明不关他的事,素不相识的人,就因为在街上遇上了,就要拖他下水。他越想越生气,使劲拽着那人停了下来,趁着那人回头的节骨眼上,卯足了他向来稀有的一腔怒火,愤然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如此害我?”那人干脆也停了脚步,却只笑不答。倏忽间后面的追兵又至。为首的官兵高喊道:“魔人休跑!”魔人?赭杉军一怔,回过头却对上那人笑得意味深长的眼眸。仔细看,那人英挺的五官,确实不似普通的中原人。迟疑间,对方先发难了。“玄宗四奇之一,赭杉军。”“你!”他突然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手探到身后去摸紫霞之涛。指尖触及剑柄的一瞬,却一阵刺痛。他缩回手,一看,中指指尖却是一个细小的红色伤口,他也不及思量,连忙运功将血液逼出。“哈哈……”对方仰天大笑,然后一步近前,呼出的气息几乎喷到赭杉军的脸上,他低低地说:”别紧张,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这只是根普通的银针罢了。”追兵终于围了上来。“唰唰”地抽出自己的佩剑、佩刀。赭杉军只听得有人喊道:“汝等二人,速速就擒!”心中猛地揪紧,待要张口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连哀嚎都没有,只是一阵血雨溅到自己的脸上、身上。断肢残臂飞散开来,带着瑰丽的红洒了一天一地。“你!……”他看着他,依旧在微笑。可是赭杉军的表情已经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怒和发自本能的惊恐了。“红色,不是正适合你么?”一只手伸到赭杉军腮边,抹掉了他眼角边的一滴血,“别告诉我,你都没见过杀人的场面。”赭杉军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连动弹一下都感到费力,只能那样瞪着满手都是鲜血的恶魔。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滔天的罪恶面前,自己是那么无力和无助。去他的普通的银针。他在心里狠狠骂道,随后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沉重……仿佛还是被人群包围着,一张张人脸愈来愈大。人群扭曲的脸开始围逼过来,赭杉军都能看清他们可怖的脸上叫人厌恶的毛孔。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街道、车马、摊贩、尸体、鲜血……忽然之间,背景都融化一般消失了。“杀人啦!道士杀人啦!”“叛徒!勾结魔人的叛徒!”“通敌卖国!罪无可赦!”“叛徒!”“叛徒!”……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来,包围了他。他心中大喊,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通敌!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知为什么,他的浩然正气只在这令人困惑的非议中节节败退下来。赭杉军感到浑身出汗,又伸手格挡,未料想,竟是全是虚空。而眼前的人们却分明仿佛厉鬼一般扑了上来。这是怎么了?我去给苍拿琴弦,遇到了个少年,然后……这是……这是怎么了?!
“赭杉,好友,我们相信你。”“尘音,拜托了!”“赭杉……”谁?!“赭杉……醒过来……”这声音是……苍……“快醒醒……赭杉……”醒醒?赭杉军困惑了,他迷茫地看着前方。周围的人脸又变化了,变得灰暗,变得透明,于是在这一派光怪陆离之中,赫然一只手向他伸来。本能地,他也伸手去抓。那只手瘦弱、苍白,却有着如此熟悉的感觉,叫人握在手里会着了魔一般地安心踏实。“赭杉军……”“赭杉军!”凉飕飕的液体的触感劈头盖脸而下,赭杉军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不是梦里的任何一个人。伯藏主美好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了,赭杉军忽然意识到他正有些生气有些恼怒地盯着自己看。好像刚才那声怒气冲冲的”赭杉军”也是他叫的……“你小子真行啊!居然一睡睡了七天,再久一点我都想找个地方把你埋了。”“七天?”赭杉军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是啊!在路上好好的,说晕倒就晕倒,害得我还要亲自安顿你。”赭杉军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间旅馆里,躺在舒适的软底床上,身上脸上缠着黑漆漆的布也取下了。唉?等等?他不是坐在马车上回忆往事么?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这是……怎么了?”不管伯藏主有多么不高兴,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赭杉军那一头雾水、毫不知情的无辜表情看上去是那么的真实。他无奈望天,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估计是你做梦了,梦里被魔气侵袭了,所以一直无法醒来。”“魔气入梦?”赭杉军有些惊讶。“不会啊!我自从到了岐山后就再没……”说了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原先能够克制他体内魔气的天然地气,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了。伯藏主见他终于醒悟了,于是也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悠悠地说:“你从离开岐山地界开始就一直昏睡,而且完全没有反应,直到到达七天地界开始有呓语,吵了我一晚上没法睡觉。所以我终于受不了了。”他斜过眼去看已经空了的水盆。赭杉军的头发还是湿的,一缕缕贴在脸上,脖颈上,胸口上。赭杉军低下头,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伯藏主歪过头来看他:“要不要我让尘音过来帮你?”赭杉军想了想,晃了晃红色的脑袋。墨尘音和他相依为命的这么许多年,他已经无以为报,不想再让自己欠下他更多的情。再说,自己心里的魔,只有自己才能解决。此行,正是为此而来。他抬起头,想起了梦里那个在琴行门口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那件湖蓝色的天鹅裘,就是一切错误的预兆,只是当时,他浑然不觉。变数七天,肃天阁。最近几天阳光都很好,长驱直入到走廊上的每个角落,墙上的爬山虎也大着胆子隔着玻璃窗向里张望。仿佛全世界都知道这里将要发生些什么。“赦生回来啦!吃了什么?”“啊……没什么……”午饭时间,军机处的办公厅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午饭不吃可不好。”知道前辈是好意,但是赦生童子也不能说,因为想等书房里的那个人出来一起去吃,所以没有去吃饭。他只好客气地笑笑,低下头,假装开始做事。军机处军机大臣闭门会议已经进行了两个半时辰,所有的与会人员,包括那个突然之间就杀进来召开会议的伏婴师都没有吃午饭。期间,赦生童子的上司,军机处总理衙门章京吞佛童子出来倒过两次水——当然是给伏婴师倒水。别的就什么动静也没有。就是没有动静,才格外地叫人害怕。这时候,赦生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伏婴师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样子。按理说,伏婴师同他多少有些亲缘,一表人材又为人圆滑,虽没有什么恩惠,却也没什么得罪过他的地方。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亲王一家子,都不怎么待见他。赦生自然也不例外。“说了那么久,说明阻力很大。”一旁的几个小官员在窃窃议论。“是啦!既然补大人辞了官,那伏大人此来一定是大动作。”“唉……没办法。一朝天子一朝臣。”“唉……”赦生童子低着头,默默地整理着吞佛早先交待给他的事情,手上一点没停着,却是也一点没进展。他听着,看着,感受着四周的不安和动荡,心里早就乱了。军机处是补剑缺一手带出来的部门,最初的架构里,是没有这样一个横跨六部之上统筹处理军机要务的部门的。经过多次论证,或者说是各方力量的博弈,弃天帝才终于同意设立这样一个特殊的部门。大概也因为是一个年轻的部门的缘故,与其他各部内里互相倾轧、推诿的情况不同,赦生始终觉得这是个人情味很重的部门,这里的同僚伙伴都格外地亲切,除却对他身世背景心照不宣的巴结外,多少还有一种能够称之为“战友一般的情谊”的东西。所以,他也是格外地舍不得这里,如果真的必须离开的话……正想着,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几个章京拿着折子慢慢往外走。吞佛童子也走了出来,瞧见了赦生童子,还冲他微笑了一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最后出来的是伏婴师,他一如既往地穿着他的湖蓝色官袍,一脸无害地微笑着。交待了几句,语气倒是不重,但就是天然地有些大人物的气派:“事情虽然如此,但是大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做。庆典的事情有多重要,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各方面出席的名单尽早给呈上来,内务府好作安排。”伏婴师行事向来不拖泥带水,说完了就快步走了出去。他总是风尘仆仆地这里那里跑,全情投入、精神饱满,在这个方面,整个七天里他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大概正是因为相中了这一点,弃天帝才把看上去文质彬彬、谦谦君子样的伏婴师从满朝功勋卓著的文员武将中提拔出来,成了今天声名鹊起的外相伏婴师。更或许,在可预见的将来,他将更上一层。任何一个人,如果拥有着伏婴师所拥有的出众的能力、优越的地位、充裕的时间,怀着再大的野心或者雄心都是可以理解的。伏婴师的马车刚刚到自家门口,就看到了断风尘的车辇停在了那里。他眼眸一动,下了车,直入厅堂。远远瞧见一人端坐堂上,正是断风尘。将外套交给随从,缓步来到堂上,往断风尘对面一坐。半晌,二人均是不说话。旁边伺候的侍从们也看不明白这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也不敢吱声,于是纷纷默默退下,却只叫那气氛越发诡异了。大约是僵了一柱香有余的时间,还是断风尘率先破了功。“你去肃天阁了?”伏婴师啜了口茶,缓缓阁下茶盖,抬头道:“可不是总要有人去做恶人么?”“非拆了军机处不可?”断风尘的意思,多少是有些迟疑的。“当断则断。补剑缺一直都不是和你我一条船的人,他带出来的人,当然不能放任他们抱成团,形成气候。”“他都已经告老还乡了。”“那又如何?他虽然不在,但是他在朝中这几十年的根基,足以对你我构成不小的阻力。何况此事,陛下也默认了。”断风尘叹了口气。伏婴师不看他,只瞧着茶碗里打转的叶片。“做都做了,就别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招摇撞骗了。军机处散了,你的益处又不比我少。你敢说你心里不是这么希望的?”问到最后,伏婴师也隐隐地觉得有火气。人呀,想要就要,何必如此虚伪。断风尘盯着他看了会儿,又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自己是怎样的人,就会把别人都想成那样。虽然,我也承认,其实你帮我唱了黑脸,我也挺乐意。反正到时候朱武火起来,你扛着就是了。”“哼,要是忌惮他,我还不如早早回去种地去算了。”“呵,也是。你到底是个皇亲,又有人替你撑腰,你怕什么?”,断风尘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顶上没有点亮的八角宫灯:“可不比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人。这种事,你们是不怕的。”说完,他起了身。“等了我这么许久,就是为了要跟我这里坦白一下,你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破性子?”伏婴师也仰起头。“随你怎么想吧。既然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要回去做事了。”“不送。”已经是下午,风渐起了,茶水也凉了,倒是叫人喝了越发地滞气,满腹地不畅快。伏婴师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开始就打仗一样,是粒米未进。下人们手脚还是很麻利的,主子要吃饭,不管是不是饭点,即使桌上只坐一个人,但是还是满满地摆了一桌的饭菜,丝毫不敢怠慢。殊不知,伏婴师一贯一个人对着这么一桌山珍海味,吃多了也只当嚼白菜一般,吃不出味道来。拿起上端鎏金的金丝柚木筷子,随手夹了点自己也叫不出名来的东西,迟迟没有送进嘴里。他方才发现,其实腹中的不适,乃不是肚子空了,而是别的什么空了。就像刚刚结束了某场战斗,虽然赢得了胜利,却一下子又感到空虚的乏力。正踟蹰着,却见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未及他开口,弃天帝的传令官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伏婴师瞧了瞧满桌的佳肴,还是罢了手。有时候他自己也感叹,无论官大官小,拿俸禄过日子都是不容易的。进了无天宫的会见厅,弃天帝已经在那里了。看上去心情一如既往地不太好。“陛下,您召见我。”伏婴师行过礼,站起来问道。“嗯……我打算让他去参加三天后的庆典。你安排一下吧。”伏婴师不会傻到去问“他”是谁,但是心里还是打起了鼓。“陛下,他参加庆典……他的身份……”“你看着办吧。”弃天帝从来不会为你解决问题,因为解决问题是你所要做的。“是。不过,考虑到他需要有足够的体力……陛下这几日最好……”伏婴师已经是很敢说的人了,但是部分语句斟酌起来还是多少有些困难。“……”弃天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也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默许和让步。伏婴师退了出去,侍从知趣地带上了门。跨出宫门伏婴师回过头,默默地看了会儿。朱红的大门在身后慢慢闭合,缝隙逐渐变得狭小,里面的瑰丽世界慢慢远去。他的注视中,忽然出现了奇异的幻觉。他看到,一个伏婴师在里面,一个伏婴师在外面。里面的想出来,外面的想进去。他们彼此深深地凝望着,总觉得站在对面的那个人才是正真寻求的自己,一下子,却又分不清,到底是谁在里面,谁在外面。“轰”得一声,千钧铜门牢牢地将之隔绝。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直到整个胸腔都充盈着满满的气息,他才终于长长地将肺里的东西尽数吁了出来。定了定神,重新抖擞精神,上了车。车轱辘响了起来,他单手撑着头,倚在车窗边,眼皮轻轻地盖住了眸子里的深沉。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七天的东门近来热闹非凡,时不时有车队进进出出。今日来得又是一队贵客,听说也是什么白狐国的什么亲王,参加魔国庆典来的。七天人好看热闹,这等热闹就更是不容错过了。人挤人挤得摩肩接踵,大人还让孩子骑在头上看彩车,跟过节似的。“跟看猴子似的。”伯藏主撩开车窗的帘子,挑着单眼皮看着闹哄哄的七天人。一旁的赭杉军想笑:你这不是把自己比猴子了么?咳了咳却觉得口干舌燥,嗓子也是不舒服,于是也打消了插话的念头,默默的不出声。他仍旧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有些多余的亵衣是脱掉了,但是虚汗依旧不止,湿透了贴身的衣物。伯藏主意识到赭杉军情况不太好,想询问两句。马车却悄然停住了。“哟!倒是迎得挺勤快。”一袭正经的官袍,身后琳琳总总十来号人,算是来迎接的。伯藏主知道这种场面决不能输了气势,于是故意慢吞吞地挪下车来。加上天生眯缝眼,更是一股清高之气油然而生。“在下任沉浮,礼部参知,此来迎接白狐国藏亲王入我皇城。”“幸会。有劳。”说得是诚恳而客气的,但是实在是简洁得力度非凡。四个字,叫一旁的赭杉军不得不对这个看似纨绔子弟的伯藏主生出几分敬意来。伯藏主是墨尘音的朋友。据说是因为弹得手好琴,墨尘音同他才热络起来的。他同赭杉军原本倒不怎么熟识。伯藏主这个人,第一眼瞧见大约会觉得浓浓的书生气,不过接触深了,就渐渐能够体会墨尘音所说的:别以为弹琴的都是好欺负的。正当他满心敬意着伯藏主的时候,却有目光已经落到他脸上。“这位是……”分明明明是被层层布匹包裹着,只露了两只眼睛,但赭杉军还是感到莫名地紧张。老实人就是这样,冒着别人的身份,不论遮掩地多稳妥都会忍不住紧张。无奈,就是少了分狐假虎威的嚣张,少了点坑蒙拐骗的气魄。当不来坏人。正牌亲王回头看了看他,淡定道:“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哦?”任沉浮只是职业习惯地一”哦”,倒叫赭杉军捏了把汗。赭杉军这一路扮他的贴身护卫,几乎是享受了最好的待遇,跟老爷似地被供着。先是同车,而后在驿站又是同房,在旁人眼里,这哪还叫仆从?好在,任沉浮可没有一路随行,那跌宕起伏的旅途他一概不知。“哦”完了也只是继续把该客套的客套完。然后领着人往专门准备的驿馆去。任沉浮的关切在于……他到底还要在驿馆和城门之间来回多少趟?从前几日第一批使团抵达开始,他已经来来回回好多趟,见到的人虽不同,说的话确实没什么花样。连礼节性的入城导览也是一模一样,说得他已经快吐了。不过任沉浮怎么也是名师出来的高徒,这点涵养总要有,所以这会儿还在坚守岗位,继续重复着关于七天城的简介:“所谓七天,便是指城中的宫殿群:三宫两阁一殿。皇帝所在的无天宫,皇后的奉天宫,太子的承天宫。六部两府办公的肃天阁和弥天阁。还有最巍峨壮丽的普天殿。”三宫两阁一殿,伯藏主算了算,心里想,不对呀,三加二加一不是六么?这魔族人的算术……他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一把。正鄙视着,却听见旁边有人喃喃道:“三宫两阁一殿……只有六天啊,还有一天呢?”赭杉军嗓子不舒服,那句话是说得相当的轻,但是还是叫那工作无比认真负责的任导游听到了。“还有一天?就是七天的主人,魔国的皇帝。”=============================魔国的皇帝现在有点无聊。伏婴师走后,弃天帝在室内来回走了走。想着自己是去万年殿骚扰病人,还是去肃天阁骚扰臣子。感觉是前者比较符合他的心意,但是又有伏婴师的婉言在先……最后决定还是到外面去感受一下新鲜空气。信步走到殿外,发现园丁已经及时换上了新的草皮,以便在寒冷的秋冬依然能看到绿色。弃天帝随意地扫了扫,一块临时插上的木牌子跳进了他的视线中,上书:养草期间,不得入内。他莫名其妙地觉得那块牌子有点讨厌。不就是块草皮么?金贵什么?他要拆了那牌子……总有一天。
[url]http://5. [/url]明日——“断大人,这是拟赠与各国承上的礼品清单,属下已经一一造册列清,请大人过目。”——“允。将名册呈于陛下过目核准。另抄送户部、礼部。”——“断大人,内务府关于此次庆典的酒水、餐宴预算清单又有修改,请大人批复。”——“允。告内务府:所有酒水、餐点需御膳房审查后方可入席。主席、次席、外席菜品名目依惯例定夺。子时前备齐。”——“关于庆典当日相关侍从的配备和轮班安排,礼部已经协调各部人手重新调整,具体名册请大人过目。”——“上次不是说了让礼部的参赞各配一个武官陪同外使么?让兵部安排,退回去改。”——“断大人,普天殿一切准备就绪,不知大人稍后能否移步前往一观。”——“算天河,这差事给你了。”——“断大人,关于来使呈国书的顺序一事……”——“新折子陛下尚未批复,让礼部等。如果明天还批不下来,就照先前的折子安排。”……魔国开国典就在明日了。这段日子断风尘当真是忙得快疯了。本来他管内务府,这等大事,他自然不得闲,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落实的事情,具体策划什么的,他只管等军机处发函。谁料想,补剑缺这么一撒手,军机处这么一瘫,这前前后后但凡下面觉得和人员安排、钱粮筹备有关的事情,就都成了他的活儿了。每天桌子上的折子堆得老高,可怜他断风尘又没有加班费,这么拼命也是拿一份俸禄。他又不是伏婴师这种小蜜蜂,他可是个十分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啊!所以当一个不识时务的刑部文员举着个庆典上大赦/处斩犯人名单送过来给他批时,他终于火了,头也不抬道:“交肃天阁,转呈伏大人过目。”“……”等了半晌,却见眼前杵着的人影不动弹,断风尘搁笔抬头,不满地挑着眉:“怎么?”“伏大人他……今天不在肃天阁。”闻言,断风尘周围的官员瞬间感受到了气压变低了,都不自觉地往后面挪。伏婴师要是出外勤,这就意味着,六部今天要呈上去的折子都归了他了……======================================================天地良心,伏婴师此刻也没闲着。坐在马车上还不忘翻阅刚刚从吞佛童子那里要来的文件。他从军机处档案室调阅了各国来使的背景文件,一一熟读后记在心里。又问禁卫军城防处要来了全部使节的登记画像,也是跟挑媳妇儿似的仔细瞧了又瞧,心里也是在细细盘算。大约是实在没有从谁的脸上瞧出个好歹来,终于掩了卷。时间掐的正好,马车也恰好到了万年殿。他这回没有领着侍从往里去,因为这几日,两个驻点的人是一直呆在万年殿里的——当然这也是弃天帝为了苍能够出席开国典,特别准许的。伏婴师穿堂入院,走到正厢,扣了扣门便抬脚入内。两个侍从垂手立在靠近门口有光亮的地方,伏婴师四下望了望,却不见苍。“人呢?”“……这……苍先生出去散步了。”伏婴师一听,脸上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谁准他出去的?你们怎么让他一个人出去?”“这个……陛下传令说……可以让他在院子里走动……他也不让我们跟。”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其中一个侍从说得哆哆嗦嗦。“他不让跟你们就不跟了?他是主子还是犯人?陛下命我治好他是为了放他跑的么?”伏婴师并未提高声音,但两个下人已经吓的伏到了地上。他撇过头,皱了皱眉,道:“此人若生事端,你们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地上的两人已经抖得筛糠一般,连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还不快去找?”只见两个侍从连忙爬起来,往院子里去了。万年殿是依照中原庭院的格局所建,虽然占地不大,却是曲径通幽、错落有致。正厢后面不远便是花园,穿过抄手游廊,便是另一处厢房。此地栽着几株紫藤花,往廊柱上枝枝蔓蔓地爬满一片,斑驳掩映下显得幽静而雅致。要是用来招待客人,朴素别致的小屋倒是很讨巧。伏婴师方绕过游廊一角,就见到了这一处。他对此地熟悉,一眼就看到了障目的绿叶下一身素衣的苍。此刻,只披着单衣的苍背对着伏婴师,扶着膝盖坐在厢房前的台阶上,眯着眼睛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心思。长长的沙色长发散在背后,一泻到底,发梢打着圈,松松散散地伏在地上。阳光从他身前照过来,在地上留下一个宁静的背影。“恢复的不错么,已经可以坐在石阶上了,看样子那里的伤也不太厉害。”风吹过枝头,树影婆娑,衣袂轻摇。“就算你把自己弄得受了凉,陛下也不会对你格外开恩的。”眼前的人却依然故我,纹丝不动。伏婴师抿了抿嘴,大步走过去,站到苍的对面,遮住了大片的阳光。语气又冷了几分:“看来苍先生是要别人帮忙,方能移驾了。”苍仿佛终于听到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用一贯悠然从容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伏婴师才不管他的什么悠然自得,他只管不叫苍着凉,免得误了明天的事,于是高声地冲着后面补了句:“来人啊,把苍先生扶进去!”里面两个侍从果然跑了过来,却是为难地站在苍两旁,一副想拉他却又不敢的样子。“要我再说一遍么?”伏婴师不温不火地问,却已经是让两个下人无所适从。眼看着伏婴师脸色越来越沉,就要发难,却觉得视线忽然被阻。苍拍了拍下摆,没事儿人一样坦然地站在他面前,“哼……”伏婴师冷哼一声,聊表心中不快。毕竟久病,体力什么的都大不如前。在外面吹了这么久冷风,加上地面又有寒气,甫一起来苍便觉得头晕得不行。苍微微垂着眼睑,笑了,真是老了,身子骨不及以前了。苍从小是跟着修行的师尊长大的。有时师尊外出,便会留他一人呆在观中。他便坐在观外的倒数三级台阶上,两手抱着膝,抬着头,一边看着天上流云飞逝,一边等着他的师尊回来。那个时候,坐多久都不会觉得累的。久坐了站起来,也是即刻便能抬步,既不麻,也不酸。因此,苍小时候,打坐功夫都是一流的。后来,苍学会了轻功,就换了个地方,坐到了观中主殿的屋脊上。依然是抱着膝盖,一副散淡的表情,有时看着下面的人,有时抬着头看着天。据说,所谓的观想天机就是那个时候发展起来的。就苍来说,这是极简单的一件事。再后来,苍原本一个人坐的屋脊上,忽然多了一个蔺无双。苍问蔺无双为什么要坐上来?蔺无双竖起眉毛道:那你为什么坐上来?苍答道:我看天呢。说得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蔺无双语噎,半晌说:你看天,我看天上的云。其实,苍多少也知道,据说是因为这里高,能看到隔壁女道友的院子。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再后来,屋顶上就渐渐地坐上了一排人,满满当当地一溜儿,那都是他的同修好友师弟师妹们。宗主也不管,就随他们去了。至多有时候拨拉下几片瓦,会引得宗主抬眼瞧那屋顶上,眯着眼道:”苍,你别放着他们屋顶上乱爬。”那时的玄宗弟子里,有几个小的,才刚牙牙学语。苍抱他们坐好,他们却总是到处爬,赤云染那时还骑在屋脊上,冲着天上抓呀抓。一旁的蔺无双瞧着危险,将她抱下来,问她抓什么呢?赤云染眨眨眼睛道:云……云……蔺无双那张正气凛然的脸,笑得一派山花烂漫。一旁的苍,托着腮,眯着眼睛瞧着这两朵云。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心多端兮谁能理。云,云……天上还是这般白云飘过,人间已是换了一番模样。
走在明暗交界的屋檐下,苍的侧脸有种恬淡却深邃的美,轮廓清晰,线条明朗。缓步走进黑漆漆的屋子里,苍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便自己扶了个椅子坐下。伏婴师四下看了看,让人点起了灯。虽然大白天的,可这屋里当真是黑得像个地洞一般。对下人吩咐了两句,屏退了左右,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伏婴伸手去搭苍的脉象。苍亦不避让,任他把着手,倒是有几分等着揭晓答案的样子。才三日的静养,能养好旧伤,那是在痴人说梦。心脉仍是虚,好在还算平稳。一会儿,伏婴师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背过手:“开的药又没吃吧?”苍只看着他,微微笑着,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淡定。伏婴师其实心里明白。他配给苍的药里,加了一味镇痛的草药,对恢复伤口也有些帮助。但是经常使用会引起慢性中毒,产生依赖性,也会致幻。苍是道门出身,对药理也精通,自然晓得其中用意。伏婴师并不用其他镇痛药物,目的其实很明显了。他早年就视玄宗之人为魔国的大患,包括当年玄宗卷入战乱,他也是推波助澜之人。当年,他深入月华城,为魔国刺探情报。无意间得知玄宗十道子生辰非常,各应一位天干。而魔国则善用天地邪魔瘴气,辅助战阵。倘若是人有意将此十人集合一处,极可能是早有打算。后来他设计陷害赭杉军,以图打破十天干的局,虽然最终还是未能排除此患,但是玄宗就此分崩离析难成气候。苍是幸存的玄宗门人,若不是弃天帝有言在先,伏婴师一定不会留情。算盘是这么打着的,可实际情况却未见得总能尽如人意。“我劝你还是少逞强,陛下可是为你精心计划了明天的行程。”伏婴师一方面是在劝诱,一方面也是真的在提醒。苍垂着眼睛看着桌面,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他这般的不领情,倒是叫一向热心的伏大人也觉得无趣了。将庆典所需的礼服冠冕一一让苍试过,并将明日的行程交代完毕,交酉时分,他便离了万年殿往无天宫汇报工作去了。正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看公文,车子却忽然又停了,正掀开帘子要问怎么回事,却见走在前面的人跪了一地。“拜见亲王殿下。”前方经过的,正是亲王府的车驾。只见那车窗里探出一只手,向上一抬。地上的人才呼啦啦地站了起来。车上的人却不急着走,露出半张脸来,深深地看了同样露出半个脸的伏婴师一眼,才慢慢放下帘子,往前方驶去。车里坐得乃是弃天帝之子,闻亲王朱武。朱武其人,弃天帝唯一的血亲,住在太子所在的承天宫里,实际上却没有太子的封号。关于此事,朝堂内外议论甚多。总有人要为将来打算,这也是人之常情,也因此各种势力的暗中较量勾结就不足为奇了。不过这些事情,亲王本人倒似乎不太看重。亲王心性不羁,总是时不时地微服出巡,巡一次就好几天甚至数十天不回。肃天阁会议厅里空着的亲王席,官员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任何随性妄为,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承天宫的主殿今天难得地亮起了灯。一头红发的亲王匆匆步入殿中,边上的侍从未曾想他会回来,一时都措手不及地伏地行礼。他也不看,直奔亲王妃九祸所在的后殿。推开了门,却见小儿子赦生也在他母妃房里坐着,正聊着些什么,闻得动静,也停了下来。“父王。”赦生站了起来。身为父亲的亲王见到他反倒不甚自然,有些生分地问:“赦生也还没休息么?”赦生看了看九祸,低头答道:“这便去了。”又转身:“母妃也请早些安寝。”九祸点了头,他方才动身,走过父亲身边,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带上了门。虽然赦生已经退出去了,闻亲王却良久没动,似乎若有所思。“朱武……”九祸张口叫了他,他才缓了过来。“父皇找你谈了?”九祸一边除下白天带的金钗玉珠,一边从梳妆镜里望着丈夫。朱武叹了口气,挨在九祸身边坐下。“谈了,还是那么几句。何时布阵,何时决战,我如何不堪大任,如何令他失望。”“你怎么答呢?”“他这个人,无法沟通。你看狼叔不就放弃了么?干脆辞了官回家去。”“没想到,相父的退休筵会来得这么早。不过,若不是为他今天中午的告别宴,你大概还舍不得回来。”朱武目光落在烛火上,神色有些黯淡。“连狼叔都走了,往后就更没人能劝得动他了。”九祸卸下了珠钗,秀发垂了下来。“你还是这样,总喜欢指望别人能为你两肋插刀。”“你要笑便笑吧,反正眼下就是小人得志……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伏婴师了。”“哦?”“听说他已经着手开始清理军机处了,可能想将其整个肢解掉,重新划归六部。”“你还真是天真。划归六部是不可能的,权力下放对他又没好处。撤销军机处只是个过渡,为了消化朝中狼叔的人马……或者说,你的人马。”朱武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心想,说的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螣儿这次是被利用了,借他的嘴,明里是指兵部和军机处,暗里其实就是说相父,最后矛头其实对的还是你。”提起儿子,朱武有些憋闷,没有答话。九祸站起身,绕到屏风后面,开始更衣。“今天,吞佛找赦生谈了。”朱武顿了顿,然后疑惑的声音从屏风那头飘过来。“关于什么?”“关于赦生的去向。”朱武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在军机处见习。“吞佛……这是在帮赦生张罗么?”“赦生说,他是私下和他说的。算是提前放给他消息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赦生还小,哪里都能锻炼,没必要呆在相父的一脉里。”九祸停了下来,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赦生说了,他不想离开军机处这些人,尤其不想离开吞佛。”朱武有点惊讶。“为什么?”“因为有些崇拜吧……吞佛经历过那么多事,的确也是个人物。这年头,风云变幻的,能守住既有的就已经是强者了。”朱武皱了皱眉。“这种人,背景太复杂。以前和中原有瓜葛,他师傅的死都叫人疑窦丛生……赦生和他呆在一起……回头我找他谈谈。”想到和中原过去的种种纠葛,朱武的眉头越发地紧了。“呵……”,九祸换好了休息的便衣出来,看着自己拧着眉毛的夫君摇了摇头:“若是父皇这般告诫你,你可会听得进去?”朱武一怔,随即扭过头去。“他哪有闲心思管我?他管万年殿里的囚徒还勤快点。” 九祸看着他一脸忿然,又似小孩撒娇的表情,有些无奈地笑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出席大典呢。”七天城的一天又过去了。紫烟待破晓,太白望天明。
国颂这一章 我自己起名叫萌章(你够了 = =)好吧,其实是萌章的铺垫,还是没写到萌的地方,orz拖沓是我拖沓的本性决定的,但是我还是要努力把这个故事从伏婴师升职日记的励志故事变成正常的弃苍少女同人(啥?) = = )四更天的时候,万年殿门口已然排上了一溜的车马,看得值班的卫兵头头是一愣一愣的。再定神一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王驾。心里一盘算,这比预定的时间整整早了一个时辰。连忙叫了里面伺候的人,让赶紧把苍带出来。等到下人们急急忙忙端着脸盆、茶水、衣物、饰品冲进的时候,却见苍已经洗漱完毕,端正地坐在那里。苍比他们醒得都早。因为腹痛不止,上半夜勉强眯了会儿眼,到了三更天就再没睡着过。伏婴师算得是一点不错,不吃止痛药,其实是熬不了多久。苍捂着伤口侧卧了一会儿,实在是睡不下了,也不知现在是几时,想了想还是披了衣服爬起来。他虽不是样样讲究的人,却也是很爱干净,尤其不能扫中原人的脸面。这种看上去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他虽在此地囚禁多年,却一直很执着。但凡能动得了,他都会将自己和自己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体不便,梳头这种要牵动伤处的动作就特别的艰难,到底不似从前灵便。有时候就想,不如将头发剪了的好,但是每每到了要剪的时候,摸摸缕缕落在肩上的烦恼丝,过去的种种便会涌向心头。很早以前,他的一个好友也抱怨过头发难打理,整天散着没半天就有灰落上去,况且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就格外地要干净。整天吵吵着要剪头发的人,后来真的有一天跟他说要剪头发了。要学着寺院里的长老那样把头发都剪光,清清爽爽。苍说,你终于堪破了?他说:没。那比剪头发难多了。后来,他还是没来得及剪头发。他那时说自己出个任务,回来就剪。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头发还在,命却不在了。那时苍还在中原的刑部当差,入殓的时候,他和仵作都在场。他问仵作,能否给他这个朋友剪个头发,仵作说,上面下了死命令,他的尸首由大理寺来打理,不叫别的人插手。接下来的事情,是苍的秘密。那天夜里,苍去了刑部,去找他的好友,他想他生前的愿望,总要替他实现。打开棺木的时候,却是一惊,里面是空的。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一晃而过,要是别人,恐要吓得以为见了鬼了,但是苍眼力非凡,他知道那人不是他好友,因为他长了一头业火般的红发。后来的事情,实在是长得有点说不清。就像疏齿间纠缠的发丝,原本是彼此界限分明的一根一根,不知怎么就会绕在一起,解不开,理还乱。摸黑把长发打理好,却没有镜子可以照看,也不知是不是梳顺了,正琢磨着,却闻得一群人的脚步声。门甫一开,外面天还是黑洞洞的一片呢,这里却里里外外都亮起了灯。“陛下已经来了。”苍都不用询问,答案便会跃然眼前,且言简意赅,为什么、干什么、怎么干都已经清晰明了。苍看着他们托盘里昨日伏婴师送来的胡服,点了点头。换衣服的时候,侍从看到他腰腹处白色的纱布又透出了血色,但是为了赶时间,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行人出来,站在前面的侍从匆匆忙忙看着,却不知眼前这许多队伍里,苍该站哪里。魔国开国典其实苍已经参加了三次,刚刚被俘的时候就赶上了一次,算上这次是第四次了。不过因为今年以前都没有别国使臣来贺,所以也不怎么盛大。其实庆典的种种程序苍没多大印象,以前弃天帝只是带他看处决俘虏,其目的也不外乎精神上打击他。至于围猎和晚宴,弃天帝一般不会留他。因此他总是半中间被招来,半中间又被支走。而这回如此正儿八经地请他去,大约又是盘算出什么新花样了。在台阶上站了半晌,终于有个管事儿的走了过来。一看,却是军机处的吞佛童子。他和他们那一组人是负责落实王驾安全的。伏婴师也交代了苍的安置,见里面人出来了,他便上前接应。“弦首,陛下邀您同车而行。”苍闻言,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一会儿。再转头,却见周围人不知为什么脸色都苍白一片。弦首,居然还有人记得这个称呼。吞佛见他未动,于是催促道:“请吧……”马车队浩浩荡荡出发的时候,天空开始变成一种动人的宝蓝,像传世皇冠上镶嵌的剔透宝石一般,叫人忍不住竟有些敬畏起来。马车金色的顶饰和绛红色带金色流苏的帷幕,在一片清明的破晓的水汽中,明亮的扎眼。两旁的红色围墙间来回重复着车马奔行的隆隆声,这庄严隆重的出行,仿佛一场声势浩大的开拔。最前面的,依旧是护卫骑兵和仪仗步兵,往后面,是开道的引车,只有车夫,不设车厢座席。过了这一队人,才是真正的王驾。独王驾能够用金色和黑色作为主色,余下的马车都用红色的车厢。最大的王驾过了之后,就是闻亲王和亲王妃的车舆,三世子赦生因未及弱冠,尚同他们一处。大世子螣邪郎和二世子黥武各骑一匹马,一左一右走在两侧。再后面就是两位辅相的马车。本来该是四辆的,不过法相袭灭天来五年前离奇身故,辅相补剑缺告老还乡,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外相伏婴师和内相断风尘。即使是这两辆车,依然是空车。因为两位大人,此刻已经赶往普天殿,总领庆典事宜。这些都是皇宫出发的车队,是早上到达普天殿的。其他参与人员的车马一部分在肃天阁广场上,另一部分在集中了各国使臣的秋山会馆,中午之后才开始入席。三路人马皆是沿着皇城中轴行进,最后在普天殿会合。已经计划了很久,但这依旧是一段相当复杂而漫长的道路。走在前面的王驾里的乘客,此时已经感到有些无聊了。本来车厢就大,两个人就坐得比较开些。苍贴着边坐,看着窗口外一成不变的红墙,不经意间却和弃天帝拉开了距离。作为邀请者而言,这无异于一个冷淡的答复。弃天帝自然是不悦的,但是他又找不到发作的突破口,于是只能愤愤地盯着苍看。大约是早上起早了,车上摇着摇着,弃天帝突然觉得愤愤得有点累,愤愤不动了。然而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于是他一手撑着脸,眯着眼睛继续锲而不舍地看着伸手便能触及的苍。他恍惚间有点纳闷,是不是因为太久没看到他了,今天怎么觉得穿着修饰过的胡人礼服的苍,看起来格外地好呢?对了,是衣服不同了。想到这里他又得意地笑了:看来还是适合呆在魔国。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弃天帝的种种都没有入苍的法眼,他依旧看着窗外。看着不断扑面而来,又不断远去的红墙,若有所思。===============================================================================
晌午刚过,宾客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伏大人,各国使节都到了。”“先带去东大厅休息室,等陛下那边来人通知了,再带他们去观礼台。”“是……不过,白狐国亲王伯藏主似乎带着护卫一起……”“不是说了,所有宫廷内的警戒都由我方负责,他们的随行人员一律在外场等么?”“话是这样……但是……”“人在哪里?” “回大人的话,在前殿。”伏婴师见属下似乎搞不定人家的亲王,决定自己出马。从普天殿正厅休息室,穿过一道回廊,就到达了东大厅前殿。大多数宾客都在休息室了,所以前殿人并不多。他一眼就看见了一身华服的伯藏主和一边已经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的任沉浮。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大概就是伯藏主的随从。伏婴师瞧了他一眼,也没怎么在意。径直走到伯藏主面前,礼节性地微笑着寒暄。任沉浮见他来了,得救似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地闪到一边,将战场留给他,自己缩到了后面。心里面想着,这才是旗鼓相当地难缠对难缠。“亲王大人,幸会啊!”“伏大人,久仰大名。”“呵呵,承蒙赏识,不过实在是谬赞了。”伏婴师故作不知情的样子,瞧了任沉浮一眼,微笑道:“您和任参知……呵呵,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伯藏主也笑道:“哪里,我只是在咨询任大人一些事情。”“哦?是什么事情呢?下官是否能够效劳呢?”“那就麻烦伏大人了。我有个贴身的护卫,想带进去。方才问了任大人,任大人说不能做主,不知伏大人能不能做主?”伏婴师故作惊讶,然后又笑着问:“请问是哪位随从?”伯藏主侧身一让,身后的护卫便站在那里。不知怎么,伏婴师感到他的那双眼睛似曾相识,看了又看,只觉得一定见过,心中却不敢下定论。那护卫也被他看得不自在,往伯藏主身后闪了闪。这个动作,便更叫伏婴师疑心了。正想着,一旁的伯藏主已经发话了。“不知伏大人看过之后,有么有结论了。”伏婴师这才意识自己有些失态,转过头来答道:“很抱歉, 您的这个要求,下官实在是爱莫能助。”“哦?多安排个人就这么难?”“您也知道的,这种事情,我们都是照章办事,若是这里破了规矩……”伏婴师显出为难之色。伯藏主当然不肯买账,正要开口辩驳,却觉得袖子被轻轻一拉。他回过头去,却是那个护卫。伯藏主不解地望向他,而后者只是轻轻地摇头。无奈,他只得不甘心地服了软。“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为难阁下。不过,我还是保留要求贵国善待我国所有来访人员的权利。”“这个请亲王大人放心。”伏婴师将刚才的种种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了几分眉目。“我尚有几句话和我的护卫交代。”伯藏主说。“好,那下官就不打扰了。”伏婴师顺利地摆平了这事情,稍有些凯旋的得意。临走前,他又看了那个护卫一眼,后者这回倒是没有不好意思,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含着几分掩饰不了的怒意。伏婴师全不在意,笑了笑,留给他一个得意的背影。“刚才做什么拦我?”伯藏主显然有些不高兴。赭杉军没有立即搭话,半晌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是他……”“是谁啊?”伯藏主并不知晓其中缘由,一头雾水。“你别问了,总之今天你我分开行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啊?喂!”伯藏主大概成了史上最没有权威的主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贴身护卫”如此扬长而去。远处的廊柱后面,有人叉着双手注视着这边。看到赭杉军的离去,他微微一笑,一边紧了紧身上的湖蓝色外袍,然后转身离去。=========================================午时已过,正厅前的同庆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士兵。从一层楼高的台阶顶上俯瞰下去,举目皆是旌旗招展。普天殿说是一座宫殿,但实际上是东厅、西厅、正厅和一座巨大的皇家围场组成。始建时间,据说是在魔国立国之前,最初只有围场,后来逐渐扩建了用于国宴和接待来宾的三大厅。三厅成”凹”字型分布,同庆广场恰好被围在中间,穿过正厅,就是一片高草坪连接着林木茂密的围场。此时,东大厅的使臣和西大厅的官员们都站在回廊下,一边躲避着烈日,一边等着看仪式的第一节。侍从们在人群中穿梭,给聚在一起的客人们递送茶点和饮料。也有些人,围在一起一堆一堆地聊天,调侃些朝廷里无关紧要的流言,顺便刺探一下高层的动态。“算大人来得早啊?我们出来的时候,恰见您马车经过呢。”“没法子,都是领俸禄做事嘛。”“听说陛下和亲王一早就到了呀?”“是呀,天才刚亮呢。不过他们也要准备……一大堆事。”“内务府进来可忙了吧?我瞧着最近都没见你去任大人那里打牌。”“是呀,实在是没空。前期采买到现在场地安置,都折腾了快两个月了。等到庆典结束后还要逐一结算开支,这么算下来,起码要忙活个三四个月才消停。”“辛苦归辛苦,可是这等大事离了大人可不行,好在都顺利。”“唉……也就是说说吧,魔国离了谁不行?您看辅相,退了就这么退了,也无风无浪的。”“这事情……似乎也不简单吧?”“您又指什么?”“听说外相打算拆分军机处,归往各部?”“您这消息可灵通的呢。既然话都到这里了,我跟你说个事情。先前呢,我在后面定下各席的人员。军机处的位子,上面的意思是,反正桌子也不够,让拆了分去各部的台子上坐,可几个章京都要和自己的部署一起。”“后来呢?”“后来?您说胳臂扭得过大腿么?”“唉……都是一锅粥。”“可不是嘛。刚说定了这头,那头又冒出来说,主桌要加位子。我一问给谁,结果他们说是给个侍从。您说这是什么事情吧?陛下所在的主桌,到处都是头头脑脑,一个侍从要怎么排?”“怎么突然多这么个人?”“谁知道,是伏大人亲自过来递的话儿。我心想莫不是这个下人要升了?”“我看没那么简单。这段时间,乱着呢。我们这边刑部不是递上去一份折子,是今天要处决以祭天的犯人的名册,结果递了三天都没批下来。您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少了个人。就是前阵子剿流民的时候,亲王妃的部署在岐山逮住的那个人,叶小钗,中原的大将之一。原本照辅相的安排,这种人对中原影响甚大,暂时不斩的。这回是陛下亲自下了朱批了,今天和其他死囚一起围猎。”“亲王不是和中原私交不错么?没拦着?”“亲王前阵子不是不在朝里么?他连抓住他都不知道,又怎么出来拦?”“那亲王妃不说么?”“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估计亲王妃有自己的打算。”“原来如此……”正说着,忽然一阵震天的鼓声响起,跟着广场上的士兵均举着长矛齐声高喊“魔皇齐天,魔国无疆!魔皇齐天,魔国无疆!……”一时间鼓声、呐喊声穿云破霄,震彻寰宇。伴着誓师一般的吼声,庆典终于拉开了帷幕。普天殿正厅高高的三百六十级台阶上,弃天帝一人昂然伫立,一身黑色的礼服,袖口和腰间都是金色的流苏和绸带。胸前挂着,孔雀石串成的斧型挂饰”灭地”,额头上是纯金镶宝石的额饰”通天”。万人之上,天地唯此一人。只见他一人举着一碗酒,对着下面千万军士高声颂道:“昔之往者,蒙先人神勇,领三千铁甲,破万军,立根基,成国业;今之来者,承先人志勇,行天道自强,服万民,指山河,举盛世。他日再论英雄,舍君其谁?当此一杯,与吾共饮乎?”下面的人早已安排了人手倒酒,此时军队中已是人手一碗。见弃天帝仰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双手高举空碗,示意碗中滴酒不剩,广场上的士兵也是高喝一声,将酒饮尽。弃天帝见诸军士皆是豪气冲天,心中大喜,大喝一声“好!”随后奋力将碗摔碎在地。底下立时也是哗啦啦碎响成一片。“饮此酒,如同见今日围猎之凯旋。男儿如此,我魔国天下无忧矣!”回应他的,是一片更胜先前的振聋发聩的呐喊声:“魔皇齐天,魔国无疆!魔皇齐天,魔国无疆!……”大约足足喊了有十几轮,连两边的大臣都忍不住开始伸手捂耳朵的时候。弃天帝转过身,在一片狂热的呐喊中走回身后的正殿里。里面一溜站着的都是皇亲和近臣。弃天帝看向朱武,他撇撇嘴,也不看他。再看向他旁边伫立的苍,苍的脸色沉静,也不看他。弃天帝心里冷哼了一声。对着臣子们宣布道:“传我命令,围猎开始。”
猎物围场入口,马匹、武器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两边是护卫的禁卫军,全副武装地立在旁边,将通路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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