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被子弹gta5爆炸子弹给震坏了,求助

今天耳朵被爆炸声震聋,能自然恢复吗?
今天耳朵被爆炸声震聋,能自然恢复吗?
今天耳朵被爆炸声震聋,能自然恢复吗?今天被巨大爆炸声震聋了,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好象是被东西塞了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自己恢复?
医院出诊医生
擅长:耳聋耳鸣、鼻炎咽炎、过敏性鼻炎
擅长:小儿内科
共1条医生回复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骨伤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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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 这种症状属于震动性质导致耳聋。与耳道结构破坏有关意见建议:意见建议:
与耳道结构破坏有关,请详细检查相关结构,怀疑是耳膜破裂,可以人工方法修复。
问今天耳朵被爆炸声震聋,能自然恢复吗?今天被巨大爆炸...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内科、尤其擅长上呼吸道感染等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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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避免各种噪音。 长期处于噪声环境下,容易导致听力老化。如果营造一个较为安静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环境,就能减少噪音对听力的不良影响。意见建议:避免耳周高气压的影响。 如参加游泳、跳水等运动时,注意不要让耳朵先接触水面;遇到燃放鞭炮,应距现场3米以外或用手捂住耳朵;不能用手掌击人耳部等。所有这些,都是保护耳内鼓膜不受气压的刺激而发生外伤性耳聋。
问今天耳朵被爆炸声震聋了,到现在也没有恢复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高血压 心血管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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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你好,考虑肾虚,可以适当服用金匮肾气丸,桂附地黄丸治疗,平时可以多吃韭菜,枸杞等意见建议:保健方面还是要遵从治疗的原则,通过生活方式,饮食等方面达到同样的目的,比如不在过于寒冷潮湿的地方久居
问耳朵震聋,能恢复好吗
职称:主治医师
专长:急慢性鼻炎,梅妮埃病,变应性鼻炎,流鼻血,急慢性鼻窦炎,急慢性咽炎,急慢性扁桃体炎,急性腺样体炎,急慢性喉炎,萎缩性鼻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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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耳朵震聋,能恢复好吗问题如下:病情分析: 你好,考虑肾虚,可以适当服用金匮肾气丸,桂附地黄丸治疗,平时可以多吃韭菜,枸杞等意见建议:保健方面还是要遵从治疗的原则,通过生活方式,饮食等方面达到同样的目的,比如不在过于寒冷潮湿的地方久居
问今天耳朵被巨大的爆炸声震了一下,目前听力下降,而且...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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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建议去医院看看,巨大的爆炸声不仅会伤到中耳鼓膜,还可能会伤到内耳,造成不可挽回的听力损失,意见建议:耳听起来好象被什么蒙住似的感觉,耳朵听力“嗡嗡”的声音有些问题可能与外耳道的耵聍栓塞有关,但是不是肯定的,因为听力下降有很多原因,如果是耵聍栓塞的话你一定要到医院耳鼻喉科去解决,因为他们有专用器械,关且光线也很适宜
问耳朵被鞭炮震聋里还可以恢复吗
职称:医师
专长:小儿科常见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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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意见建议:这样的情况只能等待逐步的回复和使用助听器,的确是没有药物治疗的,
问我被巨大的声音震聋了,被医生诊断为爆震聋,我现在耳...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内科相关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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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分析:你好,爆震聋,即暴露于瞬间发生的短暂而强烈的冲击波或强脉冲噪声所造成的中耳、内耳或中耳及内耳混合性急性损伤所导致的听力损伤或丧失。意见建议:建议最好及时去正规的医院治疗,注意休息,有一部分人确实难恢复,但近期还是应该继续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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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炎即鼻腔炎性疾病,是病毒、细菌、变应原及某些全身性疾病引起的
一般流鼻涕如黄浊则饮食清淡为宜,勿食辛热煎炒之食物。
感觉自己得了慢性咽炎,怎么办?感觉自己得了慢性咽炎,怎么办?
突发性耳聋,属于感音神经性耳聋。越早治疗,效果越好
变态反应性鼻炎简称变应性鼻炎,一般又称过敏性鼻炎
耳鸣造成的危害是不能忽视的,并且耳鸣会导致患者的听力出现下降
中耳炎潜在的危害是不能忽视的事情,疾病出现的时候,要及时治疗
急性咽炎是由于感染所致,常常有咽部疼痛感,咽下困难
慢性咽炎一般病程较长,常有急性咽炎病史,或咽喉疼痛不适等
大部分存在体型过胖,咽喉慢性感染,鼻腔疾病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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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价成功!子弹呼啸过耳_小宗师专辑:成人小说就关注微信公众号:比比读小说网阙迪伟 五十年代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已在《人民文学》《十月》《钟山》《上海文学》等刊发表中篇小说近40部、短篇小说30余篇,以及报告文学、散文、电影剧本等。作品多次入选多种选刊和年度选本。曾获《小说月报》第八届百花奖、连续三届()浙江省优秀文学奖等。中篇小说《乡村行动》被改编拍摄成电影《光荣的愤怒》于去年上映。第一章1 连玲笔记(之一)三年前,我从省警官学院下派到基层锻炼,到东埠镇派出所挂了个副所长头衔。东埠是个袖珍小镇,地处偏隅,却山清水秀空气新鲜,非常适宜人居,从小在繁华喧闹的省城长大的我,一到那里就喜欢上了。东埠镇的农民非常淳朴善良,我与他们相处得不错。若不是后来父亲突发脑溢血瘫痪,需要我回到他身边,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我离开东埠镇时,老村那三个蹊跷小案已经真相大白。现在,我尽量克制着不去想东埠,不去想那三个小案,老实说一旦想起,我满脑子就是郝医师,心里的惆怅简直无法言说。我回省城半年后,一天关应明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去世了。我记得那天阳光灿烂气候宜人,我心里突然出奇地寒冷,接连几天丧魂落魄似的郁郁寡欢。其实,离开东埠镇那会我就有预感,担心郝医师扛不过去。那三个蹊跷小案发生在雨季,间隔时间不长,接二连三的,很突然,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当时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记得第二个案子发生后,我进厨房吃早餐时见关应明点一根烟,正怔怔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窗外是瓯江,东埠镇人叫它大溪。端午节未到,雨季却提前来临了。连日来溪水暴涨,浩浩荡荡一派浊黄,早没过了去年洪水留在峭壁上的水痕,也将去年洪水退却后勾留在溪边黄金树枝条上的破塑料袋、干枯草茎和垃圾裹卷而去。溪滩地里的黄金树,全都淹没在滔滔洪水中,探出水面的一些零星枝头,像纤弱的草标在无望地颤索着。很显然,接踵而至的第二个案子使关应明陷入了困境,就像这缠绵雨季,不知何时能雨过天晴。我怕影响他思路,没有跟他招呼,打了一碗粥、一小碟榨菜丝和两只面包坐了下来。我到东埠镇还不到两个月,虽说是从省警官学院下来,可我教的是文秘,对刑侦一窍不通,因此侦破案子还得依赖关应明。这些天,关应明和我一直出没在雨中,累得都快趴下了。昨夜老村的纵火案,接到村民报案我们赶到现场时,火已被扑灭了,可取证却花了几个小时。大半宵没合过眼,回来才打个盹,天已亮了,现在头脑还有点发昏。“小连,吃过我们再去趟现场。”关应明转过身,他的脸上还挂着倦容。“这就好,关所长。”我笑着回答,三下两下将粥吃完,抓起面包啃着就走。东埠镇分新村和老村,建制才几年。辖下还有一些村庄,散落在老村背后连绵的山里。新村在大溪边,是这些年加快集镇化建设的结果,八百多米长的街道,集聚了镇政府和一些重要部门。派出所也在这里。老村就是原来的村址,房屋破烂,人口密集。一些外出打工赚了点辛苦钱的农民,省吃俭用盖了新房,将老村村址膨胀扩展开来。这些新房大多是半拉子工程,搭下个屋壳,再无力完工,空荡荡地支立着,很像路边的凉亭,看了令人既欣喜又为之心酸。新村与老村之间,是大片田地,大部分种了柑桔,一条长长的黄泥道路将两地连接起来。我和关应明踏上通往老村的黄泥路时,被一群水牛堵住了道。两边是水田,我们只好跟在后面。雨后的黄泥道路泥泞不堪,我们跟在水牛后面,走得很慢,高筒雨鞋踩着烂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叫人心烦。跟在水牛后面的,还有郝医师和一个穿蓑衣的牧牛老农。关应明跟郝医师熟悉,一路说着话,无非是天气什么的。我感觉到这是个话语不多的老女人,关应明说一句,她搭讪一句,再无多话。当然,关应明心情不好,拉着个脸,一般人也就无意跟他搭讪。我刚来不久,跟郝医师不大熟悉,更没有交往过,只知道她住在老村,因此也就没有跟她搭话。不过,在东埠这个小镇,了解一个人是很方便的。我想不起听谁讲起过郝医师,说她原是大埠头镇医院的,早些年退休了,至于其他情况,比如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镇上没人告诉过我。有一次,关应明偶然说起过郝医师,好像也不是太了解,只是说郝医师在东埠镇人缘挺好的。我平时不大关心琐碎的事,因此也就无心过问。我只是觉得,郝医师的气质与东埠人不同,不像个乡下人。牧牛老农有心让道,吆喝了几次,无奈道路太狭窄了,水牛们也不听摆布,只好作罢。牛们的眼睛毫无表情地朝我们晃动,间或冒出一二声鸣叫,短促而低沉,嘴巴里喷出阵阵热气。时不时有水牛一路走一路排泄,屙一路稀屎,撒一泡长尿,将原本泥泞不堪的黄泥道路糟蹋得更加难以行走。这一路走,他们都没有问案子。我们也不想扯这个话题,扯起来心里愧疚、焦虑,感觉沉重。气氛有点沉闷。到老村后,彼此也没客气,分手各走各的路。快到受害人魏树根家时,我们远远地见他家门口聚了许多人。走近时,才知道他家叫了杀猪佬,那头烧死的猪已经大卸两半,撂在屠凳上。杀猪佬正在清理猪下水。烧得面目全非的猪头,丢在一只木桶里,看去有点狰狞可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此时,村民们正在议论昨夜案发时的情况。一个女人惊惊乍乍地说,没听见猪这么嚎的,跟鬼叫一样,当时我头毛根都听竖了,哪敢开门啊!几个女人附和说就是啊,壮胆开条门缝偷看,吓呆了,火红一个活物哪,开始以为是天神落凡,后来脑子醒了,才晓得是猪烧着了。说着话时,村长张细粒抬眼看见了我们,马上客气地招呼了。关应明严肃地点了点头,示意进去说话。进了屋,魏树根的女人为我们端来茶,甚至还绽脸一笑。这个瘦削、一脸病态的小个子农妇,昨夜给我的印象跟一头疯母狗没什么两样,跌坐在烂泥地上捶胸跺脚号啕大哭,像死了爹娘一样悲痛欲绝,谁的劝说也不听。也是难怪,一个家境穷困的乡下农户,辛辛苦苦养头猪,本是指望它换钱用做家庭开销的,现在突然凭白无故被人烧死了,她能不痛到心里?昨夜魏树根也一样,只不过是男人,没哭出声罢了。突然降临的灾祸使这个乡下男人神情木呆,变得没一点主见,像女人那样唠叨个没完,话语没有一点头绪。昨夜回派出所的路上,关应明断言,猪是被浇上汽油活活烧死的。这一点无须说,我觉得也是。这样的季节,湿度很大,而且案发时间估计在夜里十二点半到一点光景,当时天正落着雨,虽然不大,但要活活烧死一头猪,不借助汽油是很难达到目的的。作案者显然不想弄出惊天大案,仅仅只是想烧死一头猪,烧毁一个孤零零的猪栏,他给猪足绕了圈八号铅丝,然后栓绑在猪栏木栅上。如果不栓绑铅丝,一头浇了汽油燃烧着的猪,垂死前乱蹿乱钻的挣扎,弄不好会将整个老村变成一片火海。经过一夜,现在这对乡下夫妻好似平静多了,在房间阴暗的光线下他们脸孔表情有点模糊,可我还是能看出听天由命的麻木。关应明重复昨夜的问题,叫夫妻俩好好想想,有没有仇家或者意见不和的人,这些日子里,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和事情。魏树根重复昨夜的话:没有。回答很干脆,没有一点犹豫。从夫妻俩的眼睛里,我读到了诚实,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关应明很无奈,心烦意乱地掏出根烟点了,凶狠地猛吸一口,眉头拧了个结。村长张细粒重复昨夜的话,证实道:“关所长,连所长,树根哪有什么仇人啊,一家人平和得很,跟村里人连口角都没有的。”关应明无言,领我们又去了现场。显然,现场不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杂乱的脚印和一夜雨水破坏,只能使我们更加失望。关应明说,我们再去看看魏珠凤吧。受害人魏珠凤那个案子发生在五天前,怎么说呢,更荒唐、更蹊跷,也更恶毒,简直叫人不可思议。老村农户置在山涧边的茅厕,很特别,是一只大木桶,高达一人,直径约一米二三。大木桶上撂两块厚约一寸的蹲脚木板,围了草披子或板皮,即可方便。这样的茅厕年代久远,源于何时不得而知,却是从来没有出过事的。可是五天前,魏珠凤一早上茅厕时,突然掉了进去。事后发现,她家茅厕的两块蹲脚木板被人锯了,锯得欲断未断,难以承载人的重量。魏珠凤在昏睡,由于受到惊吓和风寒,这些天一直高烧不退。我们在她床边站了会儿,也就默默退了出来。魏珠凤的男人,一个言语木讷、胆怯的农民,拿出看医院的三张发票唠叨不止,肉痛的表情将他脸孔扯得有些变形。我们表示了同情,并请他提供线索协助我们破案。他看着我们,好一会儿无动于衷。当我们再一次问及他家有无仇人或意见不和的人时,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难看出,女人的遭遇让他感到恐慌和担忧,欲言又止的神态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一再追问,他才把我们让到屋外偏静处,带着哭腔神秘地说道:“我怕是山魈……。”我们哭笑不得。村长张细粒板下脸斥道:“真是,哪来的山魈?胡乱讲!”我们再一次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我们的心情像天空一样灰暗和失望,步履在泥泞的道路上格外沉重。好一阵子,我们都没有说话,后来还是我先开口说道:“我想,两个案子一定是一个人所为,可那家伙作案的动机,关所长你说……”关应明没有回答我,因为这时我们遇见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农民。那农民没有招呼,只是朝我们腼腆一笑,就低头过去了。关应明告诉我他叫魏六二,老村人,是个木匠。我说这名字怪。关应明说是怪,用数字做人名的不多。我说是个老实人,关所长你注意到吗,刚才面对面碰到我们,他的脸还红了下呢。关应明说看到了,是老实人,镇上人都这样说。我们正低声说着时,魏六二扭过头大声问我们案子破了没有。距离三十来米,我们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有些惊诧和兴奋,都以为他有什么线索,就忙跑了过去。谁知魏六二却诡秘地说道:“都说是山魈娶亲,看上了珠凤呢。”我见关应明有些生气,眉头皱了皱,可他还是克制住平和地一笑,问魏六二听谁说的。魏六二说村里都这么传。关应明说哪有什么山魈呢,千万不要相信这些胡扯。魏六二就笑了,脸一红,说迷信的东西他也不相信。说过低头一笑,走了。我们看着魏六二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怔。关应明摸出支烟点了,凶狠地吸了一口,表情异常严肃。2 魏六二天黑透了,雨落个不停。是那种密密匝匝的雨,落在身上,击敲出叭叭脆响,只需一会儿,衣衫就会湿透了,人也就成了落汤鸡。魏六二不怕雨,雨再大也浇不灭他身上的火。他披了块塑料布,冒雨踩着烂泥浆路去了新村。魏六二白天去过新村,见木秀将钵头摆在她家二楼房间的窗台上。摆钵头是魏六二主意,他受电影电视启发,我党地下工作者接头联系,窗台上摆盆花什么的就说明平安无事,可以大胆放心地去接头。木秀家没有花,再讲摆花干吗,穷讲究。魏六二叫木秀摆只钵头算了,这样就说明她老公金旺不在家,他可以大胆放心地在她家过夜。木秀欣然接受,嬉笑着说你个六二,都讲老实人鬼主意多,错不了。木秀家在新村顶东头,独门独户,是一幢三层砖混楼,很僻静。楼是前年盖的,在东埠镇排得上号,是有钱人家。当然这不是木秀本事,主要靠金旺。金旺买了部货车,长年搞运输,钱捞足了。木秀盖楼那年,魏六二也去帮过忙,可他肚里桐油喝进去般难受,人家盖得起楼,他却吃了上顿没下顿,人比人气死人,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不过他又想,能说老天不公平吗,有钱人盖楼,他睡有钱人老婆,公平着呢。远远的,魏六二看见木秀二楼窗户在半遮半掩的竹篷中还亮着灯。他笑了下,很得意,心想婊子囡正火烧火燎焦急着等他去做她呢。有人好一口酒,有人好一根烟,木秀这骚货,就好他去做她,有瘾,瘾头还很重呢。走近木秀窗下时,魏六二朝木秀窗户晃了下手电。魏六二晃手电的手势很谨慎也很讲究,像不经意似的一晃而过,然后将手电光照在路面上。手电晃过之后魏六二看见白天的钵头没动,还摆在窗台上。魏六二心头一阵狂喜,想,金旺这婊子儿,活该做乌龟!这些年金旺钱赚昏了,经常跑长途,让老婆一亩三分地撂家里荒。荒了可惜,他替他去种。只要往窗台上摆钵头,木秀就会把家里人安顿妥当,不出一点意外。女儿八岁,读小学一年级,木秀会叫她早睡,不肯早睡就哄她吃安眠药,一夜睡天亮尿床都不醒;儿子才一岁,天卵不懂,看见也没事。有几回他们做事,木秀儿子就醒着,稀奇地看着他们,以为是逗他玩,傻乐着一个劲儿地笑呢。魏六二便很得意,说木秀你看哩看哩,你儿子看稀奇哩,妈的从小就培养,长大一定是玩女人高手。木秀便浪笑,越发浪得出奇出格。至于金旺老娘,眼睛全看不见了,是白内障,金旺白白有钱却不肯给她做手术。耳朵虽灵,可木秀斥喝一声,死老婆子就不敢声响,再讲她也睡得早。女人就是这样,有了姘头,命都可以不要,还管什么女儿吃不吃得安眠药,还管什么名誉不名誉!天下顶毒女人心,这话讲得真没错。魏六二就不一样,三十五岁了,到今日还光卵一根。可魏六二晓得,姘头姘头,姘不到头,他不过是煞不住火,临时寻个女人泄泄火罢了,归根结底他还是要想办法讨老婆生儿接代的,当农民没个种代,老了没人端药送饭,死了生虫都没人晓得,做人太惨了!所以,魏六二只允许木秀摆钵头,不准她到他老村来。魏六二不想让东埠人都哓得,特别是让金旺晓得,晓得了,落雪天打出汗,要打死人命,麻烦。十三年前,木秀还是姑娘的时候魏六二就做了她。那时候他们在谈对象,谈着谈着,没多少日子也就瓜熟蒂落发生了这种事情。魏六二记得刻骨铭心,那天夜里月光跟水银一样,天地间朦朦胧胧一片银光,他们像两条绞叠在一起的白鱼,叫他永生永世忘不了。后来金旺插手了,丢出三万块钱。三万块钱哪,木秀的娘就跟魏六二翻了脸,木秀也变了心。魏六二出世时爹和娘先后死了,七岁时爷爷也死了,家里穷,他哪掏得出钱!只好认命。现在,金旺在木秀这块地上播种多年,早已将这块地改变整形,赤条条侧卧在床上的木秀,跟一个大肉球似的,常常使魏六二联想起发情的母猪,让他生起些厌恶。可是呢,最终魏六二还是去寻她。魏六二光卵一根,他不找她难道还真的去找母猪啊。再说,他手头困,没门路赚钱,多少从木秀那儿讨几个钱零用也方便。魏六二情绪不好的时候,趴在木秀身上感觉就像陷在一堆肉里,突然会生出了厌倦。可这堆肉是活的,在他身下扭动疯狂,贪得无厌,激活着他,颠得他欲死欲活不能自己……雨落得很大,砸在瓦背,砸在屋边的竹林,铺天盖地一片嘈响。他们在雨声遮掩下疯狂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雨声中飘了过来,沉闷得像一面破鼓:“木秀,是什么声响哪?你起来看看!”是隔壁房间金旺的瞎眼老娘声音。俩人都怔了下。魏六二显出些慌怯,僵在那儿不敢动弹。木秀却跟他做鬼脸,轻声说婊子个老骨头,耳朵贼样灵,接着大声答道:“是老鼠!老鼠声响你都听不灵清啊!”好一阵没声响。俩人相视一笑都以为骗过去了,不想金旺的瞎眼老娘又喊道:“不像老鼠呢,会不会是贼骨头啊,木秀你起来看看!”木秀厌恶地皱皱眉头,咕哝说这个老骨头。她推开魏六二,赤条条下床要过去。魏六二忽然来了兴致,恶作剧地将身子趴在木秀背上,咬耳朵说我也过去。木秀低声吃吃地笑,驼着他到隔壁房间拉亮电灯。魏六二便看见金旺的瞎老娘坐在床沿,侧着耳朵在捕捉声音,不由心里乐得直癫。木秀没好气斥道:“什么声响,嗯?我又没老到耳朵聋,是老鼠声响我还听不灵清啊!”金旺的瞎眼老娘瘪着嘴不吭一声。魏六二觉得好笑,滑下木秀脊背,踮脚过去在条凳上坐了。木秀笑着瞪他,转眼去瞪瞎眼老娘时,脸就拉了下来。魏六二招手叫木秀过来坐,木秀又嘻嘻地笑,过来坐下后一只胳膊顺势将他的腰搂了。这种默契让魏六二格外得意,他们三个人,他、木秀和金旺的瞎眼老娘,面对面待在一个房间里,两个人上下没一根纱丝,一个人却木憨憨瞪着瞎眼不晓得发生什么回事,太有意思了。魏六二觉着得意,他真想吃一根烟,慢慢悠悠地吃,一边吃烟一边看这场面,那可是一种享受啊!谁叫金旺夺走他老婆的?真是老天有眼,活报应啊!魏六二低下头去偷着乐,目光斜落在木秀那蓬茂盛的阴毛上时,竟开心得将一个简短笑音符挣出了喉咙。他是憋不住呢。“什么声响?木秀你听听。”金旺的瞎眼老娘说。木秀厌恶地乜她一眼,并不理睬。魏六二也不理睬。这时候,他们见金旺的瞎眼老娘眼乌珠骨碌碌转,接着站起来,摸索着朝他们走来。她听出是什么回事,欲哭的瞎眼里没有泪。木秀忙推开他站起来,冲瞎眼老娘斥喝道:“老不死的,是落雨声响!耳朵聋没听见当听见,回头别在金旺面前乱嚼舌头啊,乱嚼我饶不过你!”说过,拉了魏六二回到房间,砰地关上房门插上闩,跟他滚在床上吃吃吃低声浪笑起来。“六二,你也够恶毒的,敢当着老不死的面,亏你想得出。”“怎么不敢?你本来就是我老婆。”“听说你亲娘(干娘)给你讲亲,是大埠头镇的?”木秀问道。“没有的事,你听哪个讲?”魏六二一口否认。“你个没良心的,没有就好。”木秀说。“可我总归有一日要讨老婆,要有个种代呀。”魏六二试探说,“我老了怎么办,哪个给我吃?姘头姘头,姘不到头,你又不肯跟金旺离婚!”木秀一笑,说六二你妈的老实坦白,爬过哪个骚货墙头了?魏六二说除了你,我还爬哪个墙头!心里突然厌恶起她来。这些年,魏六二说过几门亲事,不是嫌他年纪大,家境不好,就是听说他有姘头,都黄了。魏六二想他跟木秀的事做得还算隐静的,怎么就传出去了呢。当然,传出去也有可能,男女轧姘头这样的事,村里人鼻头都狗样灵,兴趣着呢。魏六二怀疑木秀可能会传,木秀是想跟他姘头轧到老,缠住他,捣他脚头不想让他有老婆。可是魏六二几次问木秀,木秀都否认,她说你讨老婆我替你高兴,我捣你脚头干吗。魏六二也就半信半疑了。这回是亲娘出面替他提亲,说的是大埠头镇开发廊的刘小莉。魏六二想凭亲娘在东埠大埠头一带的威信,没人不敬重她的,这亲事可能会成功。不过这事八字才一撇,他不会跟木秀讲,等成了,再跟她摊牌不迟。现在听木秀这口气,魏六二隐隐感到不安起来,心想木秀难道真想纠缠我一生世不放吗?他想,木秀如果捣鬼,他也就不客气。木秀转了话题,说老村两件事,你说是哪个鬼做的?魏六二听不明白,问,老村哪两件事?木秀说还有哪两件事?珠凤跌进茅坑,树根家的猪叫浇上汽油活活烧死。魏六二噢了声,说村里人都讲,是山魈做的。木秀吃吃笑将起来,说村里人都说你老实,可我晓得你,装的。老实(人)会偷佛,你要是老实,会跟我轧姘头?魏六二嘻嘻地笑。木秀说,见人脸就红,村里人说你跟黄花闺女样,妈的装得多像!魏六二说我像爹,我爹也这样,见人未说话脸先红。村里人说,我爷爷我爹都是老实人,我也是。木秀冷笑,你要是老实,天底下就没有老实人了。你老实不老实我还不晓得啊,有娘生没娘教,阴毒,跟山魈一样。“有娘生没娘教”是村里骂人顶损的话,魏六二最听不得这样的话,木秀是咒他呢。他肚里腾地冒火了,可想想,也就明白木秀话里意思,于是将怒火强压下去:“你讲我有娘生没娘教,是不是怀疑我做这些缺德事?”木秀说:“我没说是你呀。”魏六二说:“跟你讲啊,珠凤跌进茅坑,是我头一个发现的。我叫起来,她才得救。要是害她,我会叫人?巴不得她淹死。再讲,我哪敢啊。就是敢,我也是有胆没量,有枪没子弹。我又跟他们无冤无仇,干吗害他们!”“我想也是,你干吗害他们呢?可我跟你讲啊,你婊子儿肚里阴毒,到时候别阴毒到我头上。”“我阴毒?我会阴毒?我就是真阴毒也不会对你阴毒,是不是?”“那也是。我都白给你睡了,还倒贴钞票供你吃喝,你要是阴毒到我头上,良心就给狗吃了。”3 李继承李继承做梦也没想到会跟三十多年不曾谋面的如娃邂逅。三十多年前他们偷情那段日子里的疯狂、欢乐、痛苦和屈辱,随着时光流逝,本来已经在他记忆中淡褪,就像干涸的河床留下的一抹水痕。但此时,那段日子的情景像潮水般向他涌来,最后在他脑子里定格成一幅屈辱画面:两个赤裸的男女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痛哭流涕地向一个男人拼命磕头。这个画面烙印在李继承脑子里三十多年了,日久天长,本来已经模糊了,现在一经出现,便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尖挑剔他的旧伤疤,疼痛的滋味刻骨铭心。“还好吧……这些年?”李继承拘谨而有礼貌地问道。“好什么啊,老陆死了。前年……是肝癌。”李继承愣怔住了,就是他和如娃磕头要求他宽恕的那个男人死了?李继承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儿子也死了,是工厂事故……都谈了女朋友准备结婚的。……湖南那边没亲人……这边有兄妹,有侄儿外甥,我想还是回来吧,老了,在亲人身边总好些……”李继承鼻尖有些发酸,为如娃的苦命。“你呢,继承,这些年还好吧?”“……还、还好……”“……怀英还好吧?”“我们分居。”“……是因为我们?”李继承支吾起来:“……有、有这个因素吧。不过那年分居时,这个因素已不重要了……”如娃没有追问。雨还在落。现在,不知怎么的,李继承感觉心里松过一口气,感觉那幅屈辱的画面就像已被人涂抹,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也像一根将他们绑在屈辱柱上的绳索,日久天长,霉烂了,突然脱落于地。他们现在都自由了。他们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走着。他们都觉得说话多余。提提过去?或者说说现在?是该提,是该说,但是他们都没有提,也没有说。“我就住在那幢房,二楼东边灯黑的那个窗。”如娃停下来,手指着说道。他们站在了一个弄口。这时候,雨已停止。李继承发现他们来回经过这个弄口几次了。“……上楼坐会儿?”好一会儿,如娃说道。“啊,不了……下回吧。”李继承说。“也……也好,下回吧。”如娃说道,“有空给我打电话,聊聊会高兴些。人老了,就怕孤独。”如娃说了电话号码,然后走进弄堂。弄堂很黑,只一会儿,李继承便看见她的身影被黑暗吞噬了,心里有些失落,竟怔怔的。李继承突然觉着孤独。这种孤独由来已久伴他多年,早已麻木了他的神经。可是现在,他感到它是那么可怕,空前绝后,非常地强烈。第二章4 连玲笔记(之二)天气就像一个昏聩的老太婆一样反复无常,只一会儿,太阳又躲进乌云,天阴沉了下来。这种乍雨还晴的天气,东埠镇民间传说是山魈娶亲的日子,到了夜晚,山魈会在山野里笙箫齐鸣锣鼓喧天地迎娶新娘。这里的农民敬畏山魈,说它独足,会隐身,善变,因此又叫它独足儿、山无常或巫通儿。传说它性情随心所欲难以捉摸,恼了会将东家的房屋烧为灰烬,转眼间喜了,又会将西家的金银财宝搬运到东家,让西家倾家荡产。东埠镇人说起山魈往往色变,因为山魈作祟,更多的是涉及到孩子和女人。山魈喜好跟孩子嬉,直到将孩子戏弄成老憨,方才罢手。山魈又是好色之徒,不但化身冒充新郎,专门迷惑、淫祟年轻美貌的女人,还给她吃面条、鸡鸭和肉丝,迷惑得年轻美貌女人神魂颠倒神志不清。被迷惑的女人往往会突然失踪,几天后发现,那女人已赤条条地死在荒野,嘴巴、耳朵、鼻孔和下身都塞满了蚯蚓、蛤蟆与蛆虫。东埠镇人说,山魈娶亲的那日,就是那个被迷惑的女人的死期。东埠镇人惶恐不安起来。他们替魏珠凤担忧,因为她就是被山魈迷惑的女人,虽然没有被拐迷到荒野,也没有死去,却是吃了山魈给的肉丝(蛆虫),至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而且,山魈太恶作剧了,也叫人捉摸不透,怎么就能断言魏树根家的猪不是叫它活活烧死的呢?我哭笑不得,一再解释,也无从消除一些农民对山魈的敬畏。老村空气里弥漫着恐慌和忧愁。就在这天午后,我在老村调查案情时,村长张细粒无意中跟我说起一个人,他说三十多年前东埠镇曾经来过一个外路人,他的绰号就叫“山魈”。张细粒是因了山魈话题而提到此人的。但我感觉到,他说过此人后,脸膛又流露出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懊悔,好像不该说,说漏了嘴。我感到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张细粒说,是一九六八年的事吧,也是这个做端午水季节,两派打得天昏地暗。一日,处联总的一个武装连突然驻进了东埠——那时候叫东埠公社,将东埠占为据点。那时候还没有东埠大桥,出入东埠公社唯一的通道是一条铁索桥。铁索桥很窄,米多宽,百来米长,铺上木板走上去摇摇晃晃的。他们在东埠桥头垒了工事,架了机关枪。负责守桥头的是处联总一个小头目。刚来时,小头目还算是和善的,他爱摸孩子头,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很随便,也很亲和,然后给孩子们分糖。孩子们都喜欢他,跟屁虫样跟前跟后,有糖吃嘛。当时,东埠大多数农民持处联总观点,被处革总视为“老保窝”,意思是老保皇派的据点。因为属于同一派,所以彼此相处还好。可是,省革总攻打东埠时,小头目凶相毕露了,挨家挨户搜粮、搜门板做工事,连茅坑板也不放过。也搜猪。特别是那些持处革总观点的农民,稍有不从,就要吃他军皮带,凶啦。赶走的猪一枪打死,再叫杀猪佬褪毛,完了扛回魏家大屋大锅煮了吃。处联总武装连就驻扎在魏家大屋。小头目还有个嗜好,将猪捆绑了,活生生从猪屁股用刺刀剜下一块肉,现炒现吃,说是新鲜。有一回两枪打不死一头猪,火了,浇上汽油,硬是活活烧死。那是头火猪啊,拼命乱蹿乱钻,结果把破房点着了,烧了两间。整个过程,小头目不准村里人救火,一直在观看,乐哈哈的。事后,他又掏出二百块钱赔偿,一再向房主道歉,说是真对不起。二百块钱在那时是大数目,买二间乡下破房足够了。东埠人见他如此反复无常,就给取了个绰号,叫山魈。山魈顶凶残的事是,在省革总攻打东埠前几夜,他摸过大溪从大埠头镇活捉来一个处革总的铁杆女人,当夜拷打,扒光女人衣裤,在女人奶头上系上两只铃铛,逼她一块跳忠字舞。女人死硬,说是誓死不跟保皇派一块跳,还破口大骂不止。山魈就用电话机将她下身通电——那时是手摇电话机。女人那个下身呀,肿得跟馒头一样。山魈还不歇手。直到那女人昏死过去,才算了。落到这帮人手里,女人哪有好下场,最后还叫轮奸了。我震惊不已,毛骨悚然,心头久久地颤抖着。我不相信这个世界还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绝灭人性的暴行,感觉房间里的空气突然间变得冷峭刺骨。那个年代已经成为历史,对我来说,毕竟太遥远了。我出生于八十年代初,像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热衷的是赚钱,是高档住宅和小车,对那段历史大都不会太感兴趣,甚至麻木。但是现在,村长张细粒的叙述将上世纪那段历史重现了它丑恶的面目,给我以身临其境之感,我的心就被刺痛了。我想象着那个女人,想象着那段历史,觉得那个年代真是疯了,不可思议之极。我想象着山魈,一个面目狰狞的壮汉模样的家伙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感到压抑,甚至恐惧。“你见过山魈吧?”我问道。“见过。”张细粒说,“可那时候我还小,七八岁吧,印象里他总是扛着机枪,子弹带挂满全身,面目就记不清了。听村里年岁大的人讲,这家伙是个学生,大概十七八岁,人才一表。”出于好奇,我问道:“后来……你见过他吗?”“没见过。”张细粒断然说,“东埠被攻克后,听讲他从村后山里逃到福建,后来死于福建一次武斗。也有人说,后来他被捉住判刑,病死在牢里。这个鬼,做的恶事太龌龊了,东埠人至今忘不了,提起就骂。”我想,如此绝灭人性的家伙,死了活该,不死也该枪毙。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忽然想起,眼前的烧猪案怎么会跟山魈当年烧猪事件惊人地相似呢?是偶然,还是山魈的暴行在东埠镇口口相传,启发了作案者去模仿去借鉴?如果是后者,我想那个年代毁了的,就不仅仅是一代人的道德规范了。于是,我忽然悟到村长张细粒可能是有意给我说这个事,他像是将眼前的两个案子与三十多年前出现在东埠的那个“山魈”联系起来,用来说明两者之间至少有那么一点承传和联系。或者是;村长张细粒可能已经猜想到作案者是谁了。当我问他是否有这个意思时,村长张细粒一口否认了。由于这个话题,我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异常地沉闷、压抑。这时候,光线蓦地幽暗下来,屋里的物件一下子变得模糊难辨。是天阴沉了,接着突然落起了骤雨。那骤雨似千军万马压境而过,哗哗地砸响头顶的屋瓦。大约是忽然想起,张细粒扑哧一笑,说道:“那个铁杆女人后来没死,东埠被攻克后,她成了英雄,省革总抬她上了台。现在年长的东埠人都记得,她在台上以亲身经历,大声控诉处联总的滔天罪行,还掀起上衣让台下人看她后背和乳房上的乌青,说是处联总打的,就差没脱裤子了。激起台下拳头高举,一阵阵呼喊打倒处联总。”我觉得那时的人真的疯了!“这些事,小时候有点印象,长大又听村里年岁大的人都这么讲,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问问郝医师……”张细粒说道,可马上又噤了口。我惊诧了,抬起头问道:“郝医师当年也在东埠?”张细粒后悔得很,慌忙笨拙地说道:“啊,连所长你别问郝医师,千万千万别问,她可能并不知情。再讲……我们东埠人是很敬重郝医师的,不愿伤害她……”我见他像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似的,很懊悔、慌惶的样子,心里不由疑惑万分起来。我们一时都没有话说,静静地听着雨声。这么沉默了片刻,我听见雨中飘过了歌声。是一个女人和几个孩子童稚的歌声。张细粒夸张地笑起来,显然他也是想摆脱这种沉闷气氛:“啊,是郝医师在教孩子们唱歌!”我站起来。向张细粒借了伞,然后告辞走出门去。我坚决地走进暴雨。砸在村道上的雨水,倾刻间将我的裤脚打得精湿,我像是从湖里蹬上来一般狼狈不堪。但是,我不管不顾。我觉得现在置身于魏家大屋跟郝医师和孩子们在一起,心情会好受一些。当然,我也不否认,这时候我已经对郝医师发生了兴趣,产生了一种窥视欲。魏家大屋在老村村头,几次经过我都没有进去。当时我是没有在意,因为它的外观和围墙在乡下没有什么特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再说,也没有人跟我提起过它。昨日闲聊,关应明才提起它,说它是东埠镇一个成功商人在清朝光绪年间建的,是典型的古代民居。上世纪三十年代,时任红军挺进师师长的一位中央已故首长,率部在这一带坚持游击战,总部就曾一度设在魏家大屋。所以,市里将魏家大屋列为重点文保单位。不曾想到的是,关应明还告诉我郝医师也住在魏家大屋。此时,歌声从魏家大屋里飘出来,更为清晰、亲切,我不由一阵感动。紧走几步,我看见有一个人打着黑伞伫立在镂花雕卉的青砖大门下一动不动。走近大门时,我忍不住问道:“喂,干吗不进屋呀?”那人没有抬起伞,而是稍微后退了两步。“麻烦你把两袋药交给郝医师,谢谢了。”黑伞下突然钻出一个苍老而嘶哑的男人声音,像是从古墓里飘出的阴魂。接着,我看见黑伞下伸出一只手,跟树杈似的,黑而干枯。那只手里拎着两只装了药的塑料袋。我愈发惊诧,问道:“你叫什么?有名有姓,我才能跟郝医师讲是谁叫转交的药,是吗?”“是郝医师交代我买的。你交给她,她就知道。”那男人很固执,还是没有抬起伞来。我无奈了,伸手去接塑料袋。与此同时,我有意用伞沿碰了下他的黑伞。黑伞下的脸显露了,让我大吃一惊,心头随之怦地一跳。这是一张极其丑陋、可怕的老男人脸孔:左半嘴唇粘连,右半嘴唇洞开,暴两颗石块般长长的黄牙;左脸颊深陷一个洞疤,另一边脸颧骨处,是一条长长的紫/Z刀痕;绿豆眼,扫帚眉;蓬乱的灰白头发下,这张脸孔变形得十分厉害,像是刀斧随意劈砍出来一棵老树桩,狰狞可怖。山魈!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在我想来,再没有比山魈更丑陋可憎的面容了。我接过塑料袋愣怔着时,那丑陋老男人已打着伞匆匆走了,转眼出了小门,消失在雨幕之中。我检查了下塑料袋,一只装了板蓝根之类中成药,另一个鼓囊囊的,是一些叫不出名的草药。不过现在,我稍稍心平气和了些,从心里谅解了那个丑陋老男人。我理解他,他是怕他那张脸孔吓坏了孩子们吧。从这一点看,我觉得他是个心地善良、感情细腻的老男人,尽管他的面容是那样丑陋可憎。他能够做到替别人想想,特别是替孩子们想想,不想让孩子们因他的丑陋相貌而受惊吓,甚至在心灵上受到创伤,应该说,是难能可贵了。但毕竟,他的丑陋相貌多少让我心头感到不快。接着,我便疑惑起来:这个丑陋老男人是郝医师的什么人?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说实话,我对郝医师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带着疑惑,我走进了魏家大屋。不远处的一个空间里,郝医师和四个五六岁的乡下孩子正在游戏,这个老女人童心未泯,在孩子们的围绕下正轻盈地舒展双臂模拟燕子展翅,嘴里轻轻地歌唱《小燕子》。真是个老女孩!我咳嗽一声。郝医师这才发现了我,朝我微笑地点点头。这是个和蔼的老女人,慈眉善眼,跟她在一起谁都会觉得很放松,无需戒备。东埠镇不大,我们之间认识,只不过彼此不是太了解罢了。我刚到东埠不久,一次晚饭后独自散步,在新村水泥街道上与郝医师擦肩而过。显然,郝医师也是散步,朝我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就过去了。当时,我就断定她不是乡下人。我没有奇怪,一个城里人到乡下走亲戚很正常,无须大惊小怪。我判断的理由很简单:依据她的气质和生活习惯。这两者往往脱俗,像依附在人身上的记印,让人一看就明白。郝医师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一个微笑,一个很细微的抬手举足动作,加之生活习惯——乡下人一般没有散步习惯。当时我没有当回事。可是,连着几天都看见她在溪边散步或打太极拳,我就好奇了。问关应明,他告诉我说她是郝医师,大埠头镇医院退休后到东埠镇居住几年了。至于详情,关应明说他也不是太了解,他到东埠才一年,只是说东埠人是很敬重郝医师的。我没有再多问,大埠头镇距离东埠镇不远,郝医师退休后来此居住,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许她的老家就在这里。可是,郝医师居住在魏家大屋,我就好奇起来了,她难道没有家人,是个孤老女人?我走过去,把药交给郝医师,说是门口一个人叫代交的。我注意到,郝医师的微笑僵硬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这个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我眼睛,我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呀,郝医师?”“……一个熟人。”郝医师脸上的微笑突然又消失了,略有些慌张,丢下我转身走了。5 李继承雨声淅淅沥沥。这世界里只有雨声,是那么地安静、祥和而美妙。李继承和如娃躺在床上,赤身裸体,就像三十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躺在大埠头镇中学如娃那间单身宿舍里那样。岁月改变了他们的容颜和胴体,李继承像一只赢瘦干瘪的虾,而如娃呢,体态臃肿皮肤松弛。他们都衰老了。他们试图激情再起,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失败了。但是,他们并不因此而沮丧。几天前才跟如娃邂逅,今天李继承就走进了花园路小帽儿胡同她的家,连铺垫也没有,自自然然,水到渠成,共有的孤独感使他们忘记年龄不顾廉耻了。三十多年前同样是由于孤独,如娃向李继承发出了偷情信号——一个媚眼,又一个媚眼。如娃的男人老陆是县教育局副局长,这个嗜辣的湖南人忙得一塌糊涂,平时很少到大埠头镇中学看望他妻子。李继承见过他一面是因为他到他们学校检查工作,一身劣质烟草与辣椒的浓重气味加上一张粗俗的番薯脸,使李继承猜想是如娃为什么很少回家,也不想调动回城的原因。如娃是能调进城的,老公是靠山,她有那个条件。他们有一个孩子,刚断奶,老陆从湖南乡下老家请来母亲帮忙。当年,李继承事后曾再三体味过如娃的媚眼,那么大胆,那么赤裸裸地粗俗挑逗,很有点像现在一些街头档次不高的“鸡”。李继承想原因就在于如娃不满意,乃至厌恶这个家。在如娃媚眼的召唤下,李继承颇为忐忑而又自自然然地走进了她那间单身宿舍,在那个正午全校午休的悄然无声时刻里,他们做出了一个令他们一生都为之懊悔与愧疚的选择——背叛了各自的家庭。许多年来李继承都在想,那段日子他对怀英的忿恨与日俱增,而那个正午,忿恨可能正好到达了顶点,否则他不会那么自然、毫无顾忌地走进如娃那间单身宿舍。他好像蓄谋已久要对怀英实施报复,而那个正午正好是报复的最佳时机。那个年代的人都疯了。怀英呢,也疯了,奶养了东埠一个叫银生的无赖老头儿丢下的孙子。是个男婴,呱呱落地之前爹死了,才半个月光景,娘又相继死去。这个男婴是怀英接生的。怀英到东埠替这个男婴接生在李继承看来是那样地荒唐糊涂,可他无力阻止她的固执。半个月后,李继承心里对怀英的愤懑之火才稍稍消退了些,而她又固执地要奶养这个男婴无异是火上浇油,使他对她的愤懑达到一个顶点。李继承忿恨怀英了。当然,当时他还可以容忍,毕竟累赘只是暂时的。因为当时银生老头儿没死,怀英还没有担负起这个男孩的生活费用,包括读书。而安平的病症,当时也没有露出端倪。后两者,若干年后加剧了他们夫妻关系的紧张,李继承觉得再也无法容忍了。李继承认识男婴的爹娘,也就是银生老头儿的儿子和媳妇。这对乡下冤家夫妻当时在大埠头镇和东埠公社一带名声很大,一个参加处联总,一个参加处革总,吃一锅饭睡一张床,却每日辩论争吵不休,相互指责对方是保皇狗,就差没动刀动枪了。名噪一时的“六二”事件头一天,守卫在东埠铁索桥桥头工事的银生老头儿子竟然神差鬼使地站到了掩体沙袋上,手拿望远镜神气活现地朝对岸瞭望,样子就像一棵伟岸的树。这棵树就成了活靶,对岸处革总的冷枪让这棵树轰然倒下。葬礼很隆重。东埠这边的处联总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发誓要讨回血债,可银生老头儿的媳妇,却当是死了条狗,没掉一颗泪。几天后,男婴出生。半个月后,银生老头儿的媳妇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死在自己人手里。饿得嗷嗷直叫的一窝猪仔催得她心急如焚,乡下人命贱,月子里的她挎上篮子到地里割猪草时,不幸踩上了处革总为防范处联总偷袭埋下的地雷,被炸得血肉横飞。李继承也认识银生老头儿。这个乡下老头儿埋葬过儿子和媳妇之后,泪水已经哭干了,他怀抱着孙子站在李继承家门口时,面容枯槁蓬头垢面跟一个活鬼没有什么两样,李继承当时还以为是一个乞丐。那时,李继承正带着六岁的儿子和平在家门口嬉戏,和平吓得连忙躲到他身后。“李老师,救救我孙子……”银生老头儿嚅嗫地说。“你是哪个?”李继承一时没认出他来,惊诧地问道。银生老头儿说了,接着便抱着孙子跪了下来。李继承听说过东埠一个女人被地雷炸死的事,却不知道就是银生老头儿的媳妇,不免顿生同情之心,忙将他搀扶起来,叫他坐下歇息。李继承见他怀里的孩子一动不动像一个死婴,心里便有些忌怵:“我怎么救……”银生老头泣道:“求求你李老师,你跟你屋里人都是好人,我孙子……他娘死了,没奶水吃……我求上门……求你屋里人给口奶水吃……”李继承听懂了,大为同情。乡下孩子吃百家奶的事在大埠头和东埠一带很普遍,一点也不奇怪。李继承叫他把孩子交给他,在外面等会儿,就抱着孩子进了屋。和平不敢在门外逗留,跟李继承进屋时随手将门关了。那会儿,怀英还在睡觉,他们出世不久的女儿安平躺在她身边。李继承亲了亲女儿,接着叫醒怀英,说了事情。“是银生老头儿的孙子啊,快给我。”怀英笑道,忙坐起来双手接过孩子。怀英的乳房饱满,胀鼓鼓的。李继承看见银生老头儿的孙子像狼崽一样凶狠,小嘴对着乳房拼命吮吸,只一会儿乳房就干瘪了下去。李继承很心疼,心想如此吮吸待会儿安平醒来吃什么呀,所以当怀英打算换一只乳房时,他坚决地阻止了。怀英只好算了,叹道,那天我要是再迟半个小时,母子俩就没命了。李继承不悦:这孩子命硬,克爹又克娘。怀英叹息道:命苦啊。李继承不想再说,接过男婴走出房门时,却发现银生老头儿不见了。李继承以为他就在附近,叫了几声没人答应,这才觉着蹊跷。回头又见房门边撂了只小布袋,心里便有些张惶起来,忙上前解开麻绳,却见小布袋里是几颗番薯和几件婴儿衣裳。李继承觉着脑袋轰的一声,顿时目瞪口呆了:这老头儿呐,丢下婴儿跑了。这事非同小可!李继承忙进屋将男婴塞给怀英。此时,怀英正怔怔地看着身边熟睡的安平。安平的头颅生产时叫产钳夹伤,现在产钳印已淡褪尽了,他们的心情也略为好转一些。怀英抬头问,干吗你这么急。李继承顾不得答应,回头就跑出来。他想银生老头儿可能还跑不远,追上非狠狠凶他一顿,叫他将婴儿抱走。这还了得,你丢下婴儿叫怀英喂养我们怎么过日子?还有,安平吃什么呀!这乡下老头儿,简直是个浑蛋无赖。但是,李继承找遍大埠头镇,也没能见到银生老头儿。倒是有人指点,说老头儿往东埠方向走了。李继承又沮丧又气愤,无奈只好先回家。怀英问什么事。李继承说了,气恨恨的。怀英想了会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继承,丢下就丢下,我喂养吧。李继承吃惊地瞪大眼睛,说你喂养?说得真轻巧哩。你奶水本来就不足,增添一个孩子,我们安平吃什么?怀英你疯了!怀英说,奶水不足,我们可以给孩子补充点米汤、米糊,还有奶粉。李继承打断,说天哪,不说钱,有钱也没地方买奶粉。奶粉要凭票。再讲突然增添一个孩子,忙不讲,怎么开支?这几块工资,你知道的,每个月都不够,到时候我们怎么喂养两个孩子?怀英说忙啊开支不够啊,我们暂时都不说吧继承。愁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孩子,命真苦,爹死了,娘也死了,一个爷爷,家里穷得没饭吃,怎么养他?只有看着他死去。我想过了,最近东埠和大埠头都没有女人生孩子,只有我生了安平,有奶水。我在卫生院,这情况我了解。银生老头儿大概也想过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才送到我们家。所以我想啊,我们不怜悯谁怜悯?我们不救他小命,谁能救他小命?你说呢,继承。李继承说,我们怜悯人家,可人家怜悯我们吗?孩子一丢,就不管我们死活了啊。怀英说,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第二天,李继承去了东埠。银生老头儿家铁门紧锁。向村里人打听,都说不知道,可他们的神色告诉他,他们知道银生老头儿去向。李继承猜想银生老头儿一定还在村里,只不过他前脚进村,就有人通知他躲了。东埠人都是银生老头儿的同谋,没有一个村里人出来劝说李继承收养他孙子,可他们纷纷跟他诉说这孩子命苦,还抹着泪水说如果没有人收养他的小命就没了。李继承明白他们用心,可是他家的境况他们知道吗?李继承决心要找到银生老头儿,把男婴交还给他。大埠头到东埠七里,路不长。那几天,安平和男婴哭夜,吵得他和怀英彻夜不得安宁。白天要上课,李继承利用课余时间来回往返于两地,他觉着从来没这么累过,差不多是用体力去支撑眼皮。有一次走着走着,摔倒了,欲挣扎就是挣扎不起来,意识里便想稍事歇歇,没想到眼皮一耷拉竟沉沉熟睡过去,直到路人将他叫醒,天已漆黑一团了。连着几天,李继承都找不到银生老头儿。可他相信,银生老头儿就在他身边,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狡猾的无赖乡下老头儿眼里。银生老头儿真是够绝的。李继承就想,你绝我就不能绝吗!李继承想破脑筋,也想到了一个绝招:把孩子放回到银生老头儿家门前。自家的孩子你自家领去,不关别人事。他觉得这样做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可是,怀英坚决不允许他那样做。李继承觉得自己不算太自私,已经仁至义尽,对得起银生老头儿和他的孙子了。李继承现在感到的是不解和忿恨,他觉得怀英也太不顾自己和这个家了,有点过分,有点失去理智不切合实际,或者说近乎疯狂。李继承想,人是要有怜悯心,同情弱小帮助弱小是人的美德。可是怜悯弱小帮助弱小是有条件有限度的,起码应该先考虑一下自己,考虑一下自己是否有能力承受吧。李继承觉得这么想没错,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怎么帮人家!可是那几天,李继承怎么也说服不了怀英,她太固执了,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李继承对怀英就有了强烈的不满和忿恨,于是免不了争吵,并且愈吵愈激烈,也愈吵愈伤心。李继承的不满和忿恨情绪是银生老头儿的孙子成为他们家成员之后,随着日子一点一滴流逝与日俱增的。他们的精力耗光了,手头越来越拮据,生活极其艰难。安平和银生老头儿的孙子是活下来了,可长期营养不良,像两个瘦猴。他们也一样,计算着粮票和钞票常常忍着饥饿上班,难得吃一只鸡蛋就算是奢侈了。李继承倒也能坚持。有几次见怀英虚弱得晕倒在卫生院,他不由得百感交集,觉得她既可怜,又是自作自受。李继承觉得还爱着怀英,可更多的是忿恨她,矛盾得很。这种情绪发展为报复是半年之后,李继承搬进学校单身宿舍。他对怀英说,我都快累死了。言外之意是,他不奉陪了。怀英伤感地看着李继承,没有挽留,默默接受了。李继承承认做绝了点,可如此下去,他真的会累死。李继承想要累死就你一个人累死吧,谁叫你只想着怜悯人家,却不想想怜悯我和孩子还有你自己呢,活该。不过李继承又想,如果怀英当时挽留,或者哭泣着求他,他的心会软下来。可是怀英没有挽留他,他至今也不知道她那时是怎么个想法。李继承轻率,她也轻率。他们之间的裂痕是因了银生老头儿的孙子,发展到那一天,公开化了。李继承承认那段日子他心里充满着对怀英报复的快感,以至于两个月后如娃向他发出偷情信号时,他竟然是那么坦然地接受……第三章6 张细粒村长张细粒去看望魏珠凤时,她的病好了些,正坐在伙房板凳上呆呆地看着鸡啄食,目光无神乏力。魏珠凤朝张细粒木讷地一笑,说村长,你坐。说着要站起来去搬凳。张细粒忙劝止了,拖过条凳在她面前坐下。那日一早,魏珠凤掉进茅厕在没头没脑粪水里拼命挣扎喊救命的声音,就跟厉鬼尖叫一样,叫得村里人心惊肉跳惊恐万分。张细粒赶到现场时,见村里人正围着茅厕手忙脚乱没主意,包括魏珠凤的男人。倒是魏六二还算机灵,缩手缩脚趴在茅厕边,一只手揪住魏珠凤头发,才使她不至于整个头歪浸到粪水里。想象着那日一早魏珠凤遭罪的情景,张细粒至今心里还替她难受。现在,不管是家人还是村里人,都忌说山魈,怕传到她耳朵加重她病情。村里人私下说,山魈大概是嫌她不漂亮,又是有夫之妇,才打消娶她念头。哎呀,真是不幸中之万幸啊。魏珠凤拿出看卫生院发票,神色戚戚地告诉张细粒,说卫生院这把刀真快啊,这些钱都是借的。张细粒接过发票,心算了下,大概是六百多块钱。魏珠凤有一儿一女在念书,负担可想而知,现在撞上了天灾,又出了意外,一下丢进卫生院六百多,本来艰难的家境就雪上加霜了。张细粒真的很同情她,他想山魈,不,是那个作案的婊子儿也太恶作剧了。可是又有什么法子,魏珠凤也只有自认倒血霉了。张细粒只好安慰说道:“身体顶要紧,钱财是身外物,身体好了,钱财日后赚得回来。”张细粒只能这么安慰。六百多块钱,农民到哪里去赚!魏树根家也一样,原本打算杀年猪多卖几个钱的,现在算盘打空了,整日苦着脸。这几个钱,城里人不当回事,乡下农民却看得比山还重,难哪!张细粒这么想,不禁深感责任重大,他当村长呢,就该替村里农民谋致富。今年他们村试种长豇豆,跟大埠头镇的农民联销协会挂了钩,销往上海杭州没问题,也可以腌制待销,因此村里家家都种了。可碰上这端午水,看来是要绝收了,连老天都不让村里人过日子呢,偏偏这当儿……那个作案的婊子儿,该杀!安慰过一番,张细粒从魏珠凤家出来时碰见郝医师。郝医师说早几日工资未发,今天去刷卡,到了,给魏珠凤送几块钱去。这些年村里谁家有个急难,郝医师都要送钱去。张细粒不由一阵感动,说你也就那几块退休金,一家家都送,怎么送得起?这几年,你每学期都资助珠凤儿囡三百读书,已经够意思了,再说你自己也要吃药啊。郝医师说:“资助归资助,人家有急难,我哪能忍心不管。我吃的是草药,不用花钱。哎,也就意思一下吧,又不多,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张细粒叹道:“郝医师,你也要顾顾自己啊,别光想着别人。”郝医师说:“晓得的村长,我哪里不顾自己了?”张细粒是知道她脾气,明白劝不动,也就不说了。郝医师道:“长豇豆好像……我听一家家反映,都说绝收了。头年种就碰上这年景,也是运气呐。村长,是不是再想想其他门路,光靠柑桔和长豇豆,村里人手头困哪!”张细粒心里乱糟糟的,说那是。陪郝医师返回魏珠凤家,当郝医师安慰过魏珠凤一番将一百块钱交给她时,张细粒见这个女人突然哇地痛哭起来,膝盖头一软,便要跪下来给郝医师磕头。郝医师忙搀扶住魏珠凤,说这怎么行啊。也陪着落起泪来。张细粒眼眶潮润起来,他想人就是这样,穷不得;穷了膝盖头就软。可是能怪魏珠凤吗?他心里一阵酸楚,扭过头去不忍心看这场面。说着话时,有人寻来,说关所长捎话叫他去趟派出所。张细粒明白是为案子的事,就告辞出来。这些天,张细粒脑子里常想着案子,觉着破案真难。不过,他肯定两个案子都是东埠老村人做的。老村谁会做?年老年少的,不大可能,女人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十七八岁到五十多岁的男人。张细粒觉得老实人、有家眷拖累的,基本可以排除。这样排除下来,剩下的也就不多了。像魏六二吧,虽说是光棍没家眷牵累,可在村里口碑还好,话语不多,胆子也小,一向守规矩,除了跟木秀轧姘头,没听说有越规的事,也基本可以排除他作案。最让张细粒放心不下的是六指。六指好逸恶劳,有偷窃前科,劳教过,这些年东游西荡,正经事不干,却没见他愁日子,照样胡吃海喝,他的钱哪里来?张细粒分析一下,觉得这家伙嫌疑很大。到了镇派出所,关应明所长果然是跟张细粒说案子,问村里近来有什么情况。张细粒说了想法,建议把六指抓来审审。关应明笑道,六指?不大可能吧。张细粒说,抓他来审一下,能审出名堂也不定。关应明说,派出所哪能随便乱抓乱审呢。六指是有前科,可他盗窃是为了利益,像老村两个案子,干吗他要放火烧猪、暗算魏珠凤?他跟他们也没冤仇。张细粒觉得是道理,心想人家关所长到底是吃这碗饭的,考虑问题周密。他心里也就没底了。说着话时,连玲走进来,说要向张细粒了解一个人。关应明插话说,小连是想向你了解点老鬼的情况。张细粒喔了下,说那个人啊,叫什么我也不晓得,老鬼是村里人给叫的绰号。连玲说是吗,接着说了昨天在魏家大屋碰见老鬼的事,这才说道:“村长,关所长说也不是太了解,所以我才想到问你。我就觉着奇怪,这老鬼,到底是郝医师什么人?兄弟,还是亲戚?我看他跟郝医师关系,怎么说呢,不一般吧。”张细粒明白她的意思,瞥了眼关应明,笑道:“连所长,你是不是认为老鬼跟两个案子有关系?”连玲说她不是这意思,只是感到好奇。张细粒说好奇就好。不过,跟郝医师来往的人,你们千万别把他跟案子连起来。关应明笑了,说这话什么意思?张细粒说,村里人都很敬重郝医师,绝对相信她。跟郝医师交往的人,绝对不会是坏人。连玲说:“你说老鬼是好人,我相信。不过,你还没有说老鬼是郝医师什么人呢。”张细粒说道:“我对老鬼了解不多,也不知道他跟郝医师是什么关系。他真名叫什么,我不晓得,村里也没人晓得。前年这个时候,天落着雨,老鬼来到村里。村里人没见过这么丑的人,简直像鬼哪,都怕吓着村里孩子,要撵他走。可他不走,说是寻郝医师的。既然是寻郝医师的,就是郝医师的熟人了,村里人也就不再撵他,由他,只交代小孩别上前。从那天起,老鬼每月都要来一两趟东埠,给郝医师送点东西。”连玲问道,村里人就没问过老鬼?张细粒说问过,可怎么问,他都不说。连玲不相信地看着他,说村长,你好像……你是村长哩,怎么会不了解呢?张细粒抱歉地笑笑,说当村长就该晓得全世界的事啊?对老鬼,我真的不了解。如果晓得,我会对派出所隐瞒?你说是吗关所长?关应明笑笑,像是默认。连玲就问,也没问过郝医师?张细粒说没问。连玲追问,干吗不问?张细粒说不能问呢,最好……你们也不要问。连玲不解地盯着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也不能问?张细粒支吾起来,说这个嘛……你们想想,郝医师有这么个鬼样熟人,我们如果向她打听,说郝医师,这人是你什么人呀?郝医师会难堪的是不是?关应明笑道,也是道理。连玲说:“昨天我问了,郝医师告诉我是一个熟人,再不愿多讲。人长得丑不是罪过,讲了又怎么呢,郝医师也没必要为之难堪。还有一点我觉着奇怪,干吗提起老鬼,郝医师脸色就变了呢?”张细粒说不会吧,提起老鬼郝医师脸色干吗要变呢,是连所长你敏感吧?连玲说,不是敏感。“你们要相信我一句话,郝医师是好人。好人就要敬重,千万别再去伤害她,更不要将她跟案子联系起来。”张细粒说罢,见连玲疑疑惑惑很失望的样子,也懊悔自己话说得太多了。连玲觉得有点冤,说,我并没有把郝医师跟案子联系起来啊,村长你怎么这样想呢?关应明说,小连不会的,村长你误会了。连玲笑道,是误会嘛。又说昨天老鬼带来药,一塑料袋,说是郝医师叫代买的,她要那么多药干吗?张细粒说,她是医师,村里人有个小病都寻她。连玲说你是讲,郝医师还行医赚钱?张细粒很生气,正想解释,关应明插话说郝医师是义务看病,备些药方便农民,真没钱的,也不收药钱。又补充说,东埠农民都这样讲。连玲望一眼关应明,觉得他对郝医师并不是完全不了解。张细粒笑了,“郝医师很热心的。东埠很多人是她接的生,我,还有我两个儿子,也是她接的生。退休了,她才不接生,可大肚皮女人都寻她检查,看看胎位什么的。忘了的,郝医师会寻上门去检查。好人哪,现在还真没处找这么好的人了。”连玲笑道:“郝医师是大埠头镇人吧。”张细粒说:“城里人。”连玲问:“她城里还有什么亲人?”张细粒说:“不清楚。怎么,派出所还真的怀疑她跟案子有关系啊?”关应明和连玲都笑了。从派出所出来,天色已晚,张细粒碰见新村村长麻仁三。俩人站着说了会儿雨,说了会儿长虹豆,麻仁三便硬要拉张细粒到他家吃饭,说饭后再摸两把。麻仁三这家伙,麻将瘾重。张细粒推辞不过,就去了。他们来刺激的,当然钱不多,输赢只在二三十块上下。张细粒担心落雨,几次想回家。麻仁三硬是不让走,说落雨没事,在他家歇夜就是。又调侃说,怕老婆疑心你在外头花囡啊,要不要我替你打电话请假?张细粒是要脸面的人,这么说,他就不好意思走了。后来真的落起雨,他也就走不了了。到半夜时,小灵通响了,是老婆打来的,问他在哪里。张细粒说在麻村长家摸麻将。老婆哭腔着说,家里的牛屁股叫人剜去一大块肉,叫他赶快回家。张细粒不相信,哪有剜牛屁股肉的偷牛贼呢,真是稀奇了。他以为老婆不放心他造话骗他回家,脸便有些挂不住,吼说你哭魂啊,我又没在外头花囡!麻仁三笑嘻嘻接过小灵通,想跟他老婆搭几句玩笑,可一接听,马上脸就严肃起来。关了小灵通,麻仁三说怕是真的,我跟你回去看看。想起老婆的哭腔,现在张细粒不得不信了,忙跳起来匆匆赶回家去。家里的牛真叫人剜去一大块屁股肉。牛还没死,牛屁股陷进去一个大窟窿,血糊糊的,还在不断流血。剜去的牛屁股肉足有十来斤,丢在山涧里,现在已被寻回。牛没有倒下去,作案的家伙用了两根棕绳,将牛的前后腿牢牢捆缚在牛栏柱上,让牛动弹不得。牛很痛苦地哞哞叫着,牛眼里汪着无望的泪。张细粒没了主意,可心里明白,又是那个家伙作的案。他上前解了牛腿上的棕绳,牛便支撑不住,扑地摔得四蹄朝天了。张细粒想,虽说是做村长难免会得罪人,可也不至于这样啊。这家伙跟他有仇,仇还很大呢。张细粒把脑壳都想疼了,也想不起村里谁跟他有这样刻骨仇恨。这家伙是谁呢?捉住真该千刀万剐!后来,麻仁三在牛栏背发现一张纸,用小石块压着,看过后惊得大呼大喊起来。张细粒接过,见纸是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的,大概由于慌忙,撕得不整齐,下半张撕边了。纸上没有字,只有画。是铅笔画的,很简单,但一看就明白是画了一头牛,一把刀和一只六指头的手掌。7 连玲笔记(之三)接到报案是凌晨两点多,天正落着雨。我大吃一惊,忙去叫醒关应明。我们不敢怠慢,踩着泥浆浆的道路马上赶到老村。在冷嗖嗖雨雾中,我们见村长张细粒家已拉出两盏电灯,一盏高挑在门口,一盏悬在牛栏的木椽上,灯光昏蒙,鬼魅似的给老村雨夜罩上一层神秘气氛。牛栏边站了不少人,有头戴大笠帽的,也有撑着伞的,一个个神情复杂,谁也没有说话。老村已经连着发生两桩怪案,现在村长家的牛,牛屁股又叫剜去一大块肉,真是奇了怪了,除了山魈还会是谁干的呢?我感觉到,对山魈的敬畏和恐惧再一次折磨着村里人,一些女人欲哭的表情,表明她们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我和关应明挤进人堆。村长张细粒和麻仁三见是我们,忙招呼村里人让开点道,然后领我们到牛栏边后,就再没有说话。关应明表情严肃,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眼睛却机敏地从一个个人脸上扫过,像是要从中搜寻出犯罪嫌疑人。屠牛的牛肉贩子已经请到,在雨中叼着烟瑟缩着身子,不吭一言。他的篮子搁在牛栏门前地上,篮子里几把屠刀在雨夜里闪着冷嗖嗖寒光。屠宰前的准备已经作好,只等主人发个话。我们看了现场,除了将死的牛,没有发现作案者留下什么可疑东西。人太杂了,现场即使留下脚印也已经被破坏。从牛栏出来,我们心情沉重,看张细粒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进屋说话吧。”张细粒对我们说,说过分开人堆在前头引路,边回头吩咐屠牛的牛肉贩子,“动手吧。”刚进屋,我就听见门外一声钝响,心不由一紧。那是斧头脑猛击牛头的声音,短促、沉闷而有力,宣布了一条生命的结束。我见张细粒突然滚落一串眼泪,不觉心里愧疚得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关应明递烟给张细粒和麻仁三,点火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有人举报是六指干的。刚才人多,我没讲,怕打草惊蛇。”张细粒狠吸了一口烟后,摸出一张纸。关应明接过认真地看过后,就递给我。我看了,心想这个举报人真是绝顶聪明,只画画,不留文字,无法作笔迹鉴定。我问是怎么发现的。麻仁三说,压在牛栏背,用小石块。关应明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张细粒回答,后来。关应明追问,后来是什么时间概念?麻仁三说,发现牛出事后一个钟头光景。关应明问,什么时候发现牛出事的?张细粒说这个讲不清了,我老婆讲,听到牛叫,跟夜里撞见鬼那样,声音特别,很恐怖。觉着奇怪,开门出来才发现。关应明问,出事后,牛栏边都有人?张细粒说,没断过人。我一直沉默着,这时插嘴分析道:“如果是这样,我认为,举报人是盯上六指的——假如六指是犯罪嫌疑人的话。或许,举报人事先知道六指要作案,才盯上,或许是六指作案时,举报人偶然路过盯上。六指作案后离去,他回家画了图,再返回现场将纸条压在牛栏背。不过,从时间上推断,要相当紧凑,一般来说不可能……”关应明想了会儿,续上根烟说:“时间上不太可能。牛被剜掉屁股,很痛苦,在叫。叫声很恐怖,村里人马上就都听到了。那个举报人采取举报这个形式,目的是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所以回家画了画,再送回压在牛栏背,这么短的时间,难道他不担心叫人看见?因此我想,小连分析得有道理:这张纸条很可能是个假象,作案的家伙想迷惑我们破案。”张细粒惊诧了,“你们认为不是六指作案?”关应明说:“可能性不大。我讲过,没利益他不会引火烧身。”张细粒拿来绑牛的棕绳,说这棕绳,魏老八讲是他家的,早些日六指借去,一直没还。关应明沉吟不语。麻仁三提出去趟六指家。关应明想了想,也就没有反对。六指家在村中央,一幢破屋,一圈破围墙,是独门独户。围墙很矮,张细粒没有跳过去,伸进手拨弄了会儿就开了院门。进了院子,来到房门前时,我踩到一个物件,用手电照了,是一双泥浆浆的解放鞋,鞋上泥浆还很新鲜。黑暗中,大家交换了下眼色,都有些兴奋。张细粒上前敲了几下门,屋里面电灯才亮了。接着传来六指老婆含糊的问话:哪个呀?没等我们回答,不一会儿她便敞着怀开了门,见是我们,惺忪的脸孔马上现出惊诧。从她的表情,我看出她对村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六指老婆惊惶惶地问干吗。我们没有回答她。她显然闹不懂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为何半夜造访她家,怔呆地拦在房门口没了主意,两只乳房像面袋那样松垂地挂着。男人们忙扭开头去,关应明随即关了手电。我一边提醒六指老婆穿好衣裳,一边抬脚迈进门去。六指老婆没有作声,慌忙掩怀,退一边让我们进屋。屋里不见六指,两个孩子正在熟睡。空气混浊,有一股浓烈的尿酸气息叫我忍不住想作呕。“六指呢?”张细粒问道。“不、不不不晓得呵,好、好好好几夜没归家了。”六指老婆慌张地瞥了眼我们,口吃得厉害。从她的表情看,她没有对我们说谎。几个人分头散开,转了圈儿,很快又回来了。六指家很简陋,空荡荡的,藏不住人。“是六指的鞋么?”张细粒将那双解放鞋递到她跟前。六指老婆辨认了下,点了点头,就惊惶地望着我们。“他人呢?你要讲老实话。”“真、真真真的不晓得,婊子儿两夜没归家了。”“你再认认,这两根棕绳是不是六指向魏老八借的?”六指老婆看了半晌,摇头说不晓得。我叫她把女儿书包拿来。她照办了。我翻出作业本,一本本一页页查看,不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一张撕掉的页面。我将那张举报图拼上,居然天衣无缝。总算有了突破口,我们交换下眼色,心里高兴若狂。“晓得村里出什么事吗?”张细粒问道。六指老婆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张细粒正待发作,关应明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指着作业本问道:“谁撕的,你晓得吗?”六指老婆还是摇了摇头,一脸苦相,接着问道:“村里出什么事呀?”我们没有回答她。张细粒去叫醒六指女儿。小女孩十来岁,两眼惊恐地瞪着,很害怕的样子。张细粒将作业本拿给她看,问了话。小女孩听懂了事情的严重性,吓得哭泣着说道:“不、不晓得。”我耐心地开导,小女孩还是想不起来。这时候,六指老婆清醒过来,凶道:“别吓唬我囡!你们胡乱怀疑啊,村里出天大的事,关六指屁事?他都好些天没归家了!”我们不想答理她,追问六指行踪。六指老婆一口咬定不知道。事已至此,关应明觉得纠缠下去也没太大名堂,就说我们走吧。张细粒哪忍得下这口气,恶下脸说村里怀疑六指错了?六指屁股坐屎,村里出了大案,我们第一个查的,就是他!凶得六指老婆再不敢吭声。临走,他又交代,叫六指回家到村里讲清爽这些日行踪。从六指家出来,关应明说道:“如果是六指作案,他会撕女儿的作业本画图自己举报自己?他不会那么傻吧?”这一说,大家都泄气了,心情异常沉重起来。这时候天已微明,雨也止了,灰蒙蒙的空气里飘荡过一缕牛肉香气。张细粒请我们到他家吃牛肉。都饥肠辘辘了,我们也就不客气。屠牛的牛肉贩子还在忙碌,我们停下看了会儿,心里说不出滋味。吃牛肉时,关应明道出了心里忧虑:“有第三起案子,就可能有第四、第五起案子,近些日子村里要特别警惕。新村也一样。”我见张细粒和麻仁三脸都苦愁起来,他们往嘴里猛倒了一杯酒。8 木秀木秀想魏六二了。木秀想魏六二是由于对他怨恨。木秀想,婊子个吃软食的,这些天死哪里去了?木秀决定叫魏六二来,她在窗台上摆了钵头。天落着雨,从窗户望出去,整个东埠老村的房屋在绵绵细雨中跟一堆堆垃圾一样,木秀觉着心里烦躁,想想也实在无事可做,就打算到对门人家摸麻将。下了楼,木秀见瞎眼老娘怀抱着熟睡的孙子坐在门口。木秀走出家门时,瞎眼老娘突然哼起“楼上表妹捺表兄”,像一口痰样黏了上来。门口路过的村人听见,意味深长地朝木秀笑。木秀忍了,回那村人一笑,说听听,你听听,老昏了真没办法。然后悻悻地去了对门。落雨天乡下人没事可做,吃过饭就在麻将桌前坐了,瘾头重得很。整个东埠镇无论老村新村,随便走走,这家那家都是稀哩哗啦摸麻将声音。木秀对门那家有商品经济头脑,趁机摆头,支开五张麻将桌,进来出去的,闹哄哄有许多人。这个白天,木秀都在对门那家摸麻将,风头还好,赢了五六十块钱,也就忘了心里烦恼。直到傍晚时分,村街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叫,她也没在意。这时候,天落起大雨,砸在屋瓦上一片嘈响。有人提醒她,说木秀你老公回来啰。木秀一怔,这才捕捉到那声汽车喇叭的尾音,忙推开麻将站起来,有点失态地跑出门去。说到底,木秀还是心慌呢,感觉心头怯怯的。跑出门时,大雨中恰巧见那辆车驶过,飞溅的泥浆刷地朝路两边射去,差点溅在了她裤脚上。木秀眼尖,认得是自家卡车,金旺开着往晒场停车去了。木秀顾不得大雨,蹿过村街从家里拿了两把伞出来,就往晒场匆匆走去。走着时,迎面便碰上了金旺。金旺穿着雨衣,臃肿的身躯跟稻草堆一样。木秀忙迎了上去招呼,金旺唔一声算是答应了。“吃没吃饭?”“没吃。”“烧面条吃好了……这一回山东,怎么走半来个月啊?”“卵,晦气!”金旺告诉木秀,这一趟给雇主运货到山东,路过济南城郊时碾死一条狗。狗主人叫了十多个人将车扣了,说这是条德国什么狗,名贵得很,五万块买回家养三年都养出感情难分难舍像自家的女儿了,要求赔偿买狗费用及人的精神损失费共十五万块。后来交警给说了情,才赔五千块钱走人。金旺愤愤骂道:“卵!一条癞皮狗,硬给敲了五千!这世界到处都是抢啊。可有什么法子,出门在外你求哪个去?不敲你竹杠又敲哪个!”木秀不相信,心说鬼话!木秀想婊子个金旺,弄不好又是在哪里嫖娟叫公安逮住罚光了,回家编个谎骗我吧。木秀侧脸看金旺,雨中金旺的脸果然很憔悴,一副叫女人掏空了的模样。可木秀不点破,笑着安慰道:“竹杠敲就敲呗,平安是福,人安全回来就是。”木秀说得很温柔,很体贴。金旺听了,笑笑。木秀看出她的话暖到金旺心里去了。回到家,金旺唤了声娘后,就抱起儿子亲了又亲玩耍起来。木秀见瞎眼老娘的老脸生动起来,便明白吵架避免不了,不过是迟早的事。木秀想,不管怎么都得防着点,监视着他们,不让娘儿俩有说话机会。还好,一直到睡觉前,瞎眼老娘都没有机会与金旺说话。吃过面条,木秀巴结地端来热水,侍候金旺洗脸洗脚,早早就催他上楼。金旺也真累了,抽过烟,马虎擦了把脸洗了脚,也就上了楼。木秀很得意,瞪一眼瞎眼老娘,忙跟了上去。躺在床上,木秀使出手段百般温存,可金旺怎么也提不起兴致。金旺说开一日一夜车眼睛都没眨过,浑身软塌塌的硬不起来,木秀你想要我命啊。木秀咯咯咯地笑,说算了算了,就依你,不过明天你要依我,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半来个月不归,我都想你想死了。金旺说好了好了,睡吧,我都困死了。木秀懂得床上验证男人法子,她想能不困吗,五千块哪,身子骨都叫嫖娼掏空了啊。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催人欲眠。说不了一会儿话,俩人都有点迷迷糊糊时,不想却让一道手电光搅清醒起来。那道手电光打在窗上,从窗户射进来,直直的亮亮的,晃来搅去,就没意思挪开。金旺咕哝说:“哪个鬼,寻我开心啊。”木秀正想吆喝,突然想起忘了撤下窗台上的钵头,心里叫声哎呀,不由紧张起来。金旺要起来,“寻什么事,我看看去,骂几声!”木秀说:“算了,八成是村里人,路过照几下,照照没趣,自然会走。”金旺说:“这些个小流氓,寻事啊,不敲他下,骨头痒。”刚这么说,手电光果然没了。木秀松了口气时,却听见楼下大门被轻轻推开了,吱扭一下,声若游丝,却如棒棰敲鼓般撞击着她的心。木秀心里叫苦不迭起来,这个魏六二呢,真的撞上门来了,该死!木秀没有记错,门是她上楼前亲手闩的,现在怎么就开了呢?噢唉,木秀懂了,一定是老骨头又偷偷拔了门闩,将门虚掩着,好让野男人自己摸上门来,这才叫捉奸拿双,叫她没法抵赖。老骨头这一手,毒辣哩!木秀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觉着一紧张,一双手冰冰凉的,五个指头都捏不紧了。木秀感到害怕,心想这回完了完了,一边偷眼看金旺脸色。金旺也听到声响了,脸色很难看。金旺爬起身来竖起耳朵,目光狐疑地看了下她,又投递到房间门。现在,他们都听到那脚步声踏上楼梯,一步,又一步,步步逼近。木秀心跳得厉害,你个魏六二干吗就真寻上门呢,找死啊!可是,能怪魏六二吗,谁叫你忘了撤下钵头呢,真是该死呢。木秀什么也不顾了,突然喊道:“不好金旺,有贼!”脚步声戛然而止,静得出奇。只在倏忽间,又急速地朝楼下狂奔而去,脚头重得擂鼓一样,震得楼板咚咚作响。金旺跳下床,迅速拉开房间门就追。金旺感觉到那人跟豹子似的,他刚冲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下大门已被打开了。待他追到屋外时,雨夜里一片漆黑,哪里还有人影子!金旺心里有数了,很恼怒,悻悻地关门时,门却叫什么东西夹住,关不上。他拉了电灯开关,这才发现夹住门的是一只男人拖鞋。他将拖鞋捡起反复看了,一笑,然后藏在楼梯下。回到房间时,木秀惊怵地看着他,可他什么也没说,倒头就睡。第二天,战战兢兢的木秀一早起来就自觉到伙房烧粥时,却见瞎眼老娘已早早坐在吃饭桌前了。木秀看她一眼,心里毕竟虚怯,一边想事一边就巴结地忙活起来。烧好粥,木秀估计金旺不会就醒,就抓紧出去买菜。她想买点好菜,让金旺感觉到老婆还是好的,时时关心着他。木秀很快就回来了,伙房里却不见了瞎眼老娘。她心里一咯噔,丢下莱噔噔上了楼,就看见娘儿俩坐在床沿头一副嘀咕模样。金旺抬起头看她。木秀见金旺的目光凶狠得像吃过死人肉的野狗。第四章9 连玲笔记(之四)站在窗边,我远远看见郝医师从东埠大桥那边过来,白衣白裤,轻盈得似飘来的一朵白云。雨季中断了郝医师每天早晚的锻炼,天一放晴,她又出来了,就像雨后的太阳使我感觉清新、鲜活,心情莫名其妙地为之舒畅起来。我扬起一只手,向郝医师招呼道:“你好,郝医师!”郝医师听见了,也向我扬手致意。我看见她朝我微笑,便跑下楼,拐上东埠大桥朝她走去。我说,郝医师你散步啊。郝医师说是啊,散散步。我说天气真好!郝医师说,天气真好,人都轻爽了。我说郝医师,你嘴角怎么肿啦?郝医师说蜂叮的。我惊讶了,是大黄蜂叮的?郝医师笑道,大黄蜂叮也不怕,有药。村里孩子都会唱:大黄蜂,你会叮,我有药——黄泥粉,胡乱捺。我笑将起来,说真是大黄蜂叮的啊?郝医师说,大黄蜂叮了哪有这么清爽?是蜜蜂。昨天肿得馒头样,饭都吞不下,今天好多了。我问,怎么回事?郝医师说,昨天去了趟大埠头刘百万的蜂场,我跟他爹熟,向他请教养蜂。我惊讶了,“你想学养蜂?”郝医师说:“老了,学养蜂干吗!我是替村里问问,东埠种了那么多柑桔,年年花开得闹,是不是适合养蜂,养蜂难不难,赚不赚钱。刘百万说,东埠顶适合养蜂了,种田人在家里养他几箱十来箱,不耽误农事,收入还是可以的。”我说养蜂要技术呢,还要投资。郝医师笑道,刘百万是热心人,我跟他讲清爽了,技术他来教;投资嘛,他说急不来,买一二箱,边学技术边发蜂,让蜂场慢慢发展。我问,跟村长讲过吗?郝医师说,昨天回来就跟村长讲了。我还跟他讲,村里可以搞旅游试试,像魏家大屋这样的古民居,还有红军挺进师,都是旅游资源。只是村里环境太差了,猪栏、茅厕满村街都是。镇里不是说搞整治村吗,把猪栏茅厕整治掉,不说搞旅游,村容村貌整洁了,人也清爽起来。我问,村长怎么讲?郝医师说,村长讲考虑下。我发现郝医师并不是话语不多的人,而且也容易接近。尽管我不懂养蜂、旅游,可我惊讶起郝医师的热心,心想难怪东埠镇人说她好。我和郝医师并排走着,很自然地跟着她做起扩胸动作。这些天,尤其是那天老鬼的出现,一旦空闲下来,我就会想起郝医师。我对她好奇起来,抑制不住产生了一种窥视欲望,并且非常之强烈。我想,一个城里人,在城里有个家,干吗退休后要丢弃家人独自到偏僻的东埠镇来居住?又是什么使她具有对东埠人如此一副怜悯和热侠心肠尽管退休金微薄却又那样地乐施好善?我想,这里面必定有动人的故事,或者说,有难言的隐情,设想一下这背后深藏的故事或者隐情。还有那个老鬼,还有村长张细粒不容置疑地交代,叫我们别对老鬼东打听西打听,更不要去问郝医师本人,免得伤害她,以及村里人绝对地对郝医师的敬重等等……这些,都构成了郝医师身世的神秘,不容我不产生好奇心。好奇心驱使着我去打听郝医师身世,可是打听来打听去,我只了解到郝医师是大埠头镇的退休医师,城里有个家,至于其他情况,就不甚清楚了。我不甘心,继续打听。不久,我就察觉到,我越是打听,东埠人越是吞吞吐吐,流露出的神态像是警惕我要加害郝医师似的。也难怪,我一个省城人,又是派出所的,问这问那,能不叫人认为我是在查案吗?村里那几个案,至今还没有头绪呢。“连所长,那几个案子,有线索了吗?”郝医师问。“还没有。”我说。“村里人哪,迷信,都说是山魈作崇。村长家的牛,给剜去一块屁股肉丢在山涧里后,村里人更相信了,神神鬼鬼的,跟他们讲也不信。”“郝医师,你想会是……”“谁晓得哪个干的呢?反正不会是山魈。现实里哪有山魈!”郝医师的脸阴郁起来,“我跟村长讲,村里顶好组织巡夜,防止再发生什么事。白天交给老年协会。天晴了,山上烧蓬火更不得了,连所长你说是吗?”“郝医师,还是你想得周到。”“老年协会下午在魏家大屋开会,讲讲巡逻的事,顺便也劝劝大家别相信有山魈。我都通知了,请村长来。连所长你也来讲讲?”我爽快地答应了。我想,其实这些又关郝医师什么事呢?她一个老女人,在村里没有一块山一分地,又不拿村里一分钱报酬,连居住房屋也是村里的,像她这个岁数的外人,完全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郝医师对这些事就是热心、执著。热心和执著令村里人感动。人心不是石头,是肉长的,以心换心,我想,也难怪村里人对郝医师会如此敬重。我们一路散步一路说话,心情愉悦。我还从来没有如此跟郝医师交谈过。我发现郝医师其实也是健谈的,虽然我们之间年龄悬殊,好像也没有什么隔阂。阳光灿烂,可是我的心理却有点阴暗。有时候我也谴责我的这种心理,可我克制不住。我没有恶意,说到底只是感兴趣。窃私欲是人的通病,我也不能避免。我主动接近郝医师目的,就是想窥视她的身世。当然,我没有忘记村长张细粒交代,不想伤害郝医师。我想,怎样的话题,又如何把握话题的深浅,才不至于伤害郝医师呢?我觉得茫然。所以一路走着,我都在考虑如何走近她的身世,机智地选择什么话题切入。终于,我想到了,微笑地看着郝医师,小心翼翼地问道:“郝医师,你老有几个儿女?”我觉得这是个最平常、最人性化的话题,而且也算得上机智了。但是,我发现我还是错了,这个话题似鞭子轻轻地在郝医师眼前虚晃了一下,她像受到惊吓似的,脸孔上的微笑突然收敛了。“……两个。”郝医师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只是说得很轻,像卡在喉咙里,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仅仅是瞬间,她又恢复了笑脸,平静地说道:“连所长如果没别的事话,我还要去通知几个老人开会,再见。”话有点生硬,不近情理,让我感觉出她性格乖戾的一面。我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显而易见,她不愿提及子女!为什么?下午,我去了魏家大屋。在湿闷的空气里,魏家大屋弥漫着一股浓重草药味,这使我依稀记起第一次走进魏家大屋时就闻到过,只不过我当时没在意罢了。果然,我见大屋角落一只煤球炉上坐着药罐,正冒着腾腾热气,一个老人在一旁熬药。我走上前去,问是否郝医师的药。那老人笑笑,点头说是。我问郝医师病了?老人解释说是凉药,都是些清凉解毒草药,郝医师的胃热性,喝点调胃。我见一旁堆了些草药,捡起一束看看,却叫不出名堂,于是就丢下朝老人们走去。老人们已济济一堂,都带了凳,或坐着或站着在闲聊。见是我,都很客气。我与他们一一招呼,但我没有看见郝医师,目光梭巡中,发现村长张细粒在房间门前正与一个村人在低声说话。我上前招呼。张细粒没有停止交谈,手指戳戳房门算是回答我。房门是虚掩的。我吱呀地一声推开房门,郝医师抬起头瞪我,责备的目光像钉子般坚硬。我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隆起的大肚皮似一座光秃秃山丘。显然,郝医师正在给那孕妇做妇检。我明白莽撞了,忙歉意地退了出来,顺手带上房门。张细粒却没当回事,指指那村人,向我介绍说,是他老婆,位置不好,郝医师给检查检查,可能要送县城医院。显然,老人协会开会的事由于郝医师给孕妇妇检顺延了。我看那村人,点点头,算是招呼了。那村人四十出头,脏兮兮的满面胡包围着焦躁不安的黑脸。张细粒就跟我唠叨那村人,说他家三代独苗,没钱讨老婆,不容易;女人前年过门,生头胎,村里人都替她着急,等等。我听张细粒口气,好像是他老婆生孩子似的。说了一会儿话,房门开了,郝医师探出头来,招呼那村人进去。大概是有话要交代。不一会儿,房门又开了,那村人搀扶着老婆出来,郝医师跟在他们身后。门外一时噤了声,目光都聚向他们。我见那孕妇原来是个瘸子,腆着个大肚皮行动相当艰难。如果仅仅是瘸子可能还好些,问题是,我发现她神志不清,目光痴呆散神,嘴角流涎,一眼就看出是个白痴。看着他们艰难地走出魏家大屋,我禁不住脱口说道:“是个老憨啊,生育要影响下一代呢。”郝医师突然脸孔煞白,像晕厥过去那般,目光痴呆散神起来。我不禁大吃一惊,忙上前去搀扶她,问她那几不舒服。但是,我的举动被张细粒粗暴地干涉了。马上有人上前替代了我,将郝医师搀扶进房间。张细粒拽了我一把,将我带离。我有些莫名其妙,穿过人群时,我发现老人们的目光都恶狠狠地像钉子般坚硬,对我充满了敌意。张细粒一直将我带离到门外,才松开手恶狠狠地说道:“你真是个浑蛋,你干吗要当着郝医师的面,说那女人是老憨?”我惘然不解地问道:“我讲错了吗?”张细粒很专横,粗暴地喝道:“讲错了!以后你得记着,千万别当着郝医师面说老憨,注意点!”我惊异不已,忙问为什么。张细粒没理睬,丢下我忙跑进屋去看郝医师了。我愣怔在那里,觉着有一股神秘气氛在魏家大屋里飘动。10 魏六二天大亮时,魏六二醒了。魏六二醒来时没找着拖鞋,想了会儿,才想起昨夜逃跑时掉了一只,另一只叫他随手丢到田畈里。无奈,他只好找来解放鞋穿上。这样的天穿解放鞋脚丫子憋气,可有什么法子,家里再找不出第二双鞋了。他想不通金旺都回家了木秀干吗还要在窗台上摆钵头,婊子个木秀,什么意思?!魏六二隐隐感觉到要发生一点事。不过他无所谓,木秀要怎么,由她吧,他不会把她当回事的。啃过一颗昨日吃剩的冷番薯,打开家门,魏六二见到的是一个难得晴天。雨后阳光特别明亮,照得田畈一片白晃晃扎眼。他在门口一块光滑的大石块上坐下,眯缝起眼睛,抬头看屋前的栗子树。这样的天气,搔得魏六二心头痒痒,脑子昏昏糊糊,使他想着要干点什么事,又想不起到底要干点什么。后来,魏六二就想起了一个叫刘小莉的女人。就在这时,他看见郝医师远远走来,忙站起来唤了声亲娘。郝医师来到他面前,说:“六二,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大埠头。”魏六二心里顿时一阵激动,却说道:“亲娘,真谢谢你了。可今天朋友跟我约好,带我到西岩接头点活。我先去西岩再到大埠头,我们十点钟在大埠头镇政府门口碰面,不见不散,好吗?”郝医师说也好,唠叨过几句,走了。魏六二哪有什么活要接头呢,他是欺骗亲娘。魏六二觉得亲娘有时候就像三岁孩子,对谁都相信,好骗。照理说,魏六二不该欺骗亲娘,可是魏六二做不到,他怕她烦。年纪大的女人嘴巴太烦了,虽然是关心他,为他好,可没完没了的,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受得了。亲娘陪魏六二到大埠头镇是给他提亲,讲好双方见见面。亲娘给他讲的户头叫刘小莉,三十岁,在大埠头镇开发廊。亲娘说刘小莉是她在大埠头工作时邻居的女儿,看她长大的,人靠得住。魏六二想,现在哪还会有三十岁的发廊妹靠得住?早叫开发了,处女膜老早就叫男人捅破,子宫也叫医师刮过一回又一回跟纸样薄了!真是讲笑话,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当然,魏六二不是说亲娘讲笑话,像亲娘那样的人讲不来笑话,只有大实话。只是,亲娘的大实话是老脑筋,讲出来叫人笑掉大牙。年纪大的人真没办法,魏六二想,别说是三十岁的发廊妹,现在天底下都已难寻黄花闺女了,人家说刘小莉是黄花闺女亲娘就一点不怀疑。也只有亲娘相信,跟孩子一样很天真。不过,听说是开发廊的,年龄又偏大,魏六二反而兴奋和激动。在魏六二想来,年龄大的发廊妹,这行当做多年了嘛,少说也有个十万二十万私房钱,没有是不可能的。魏六二很看重结婚有个家,更看重刘小莉的钱。魏六二想有了老婆又有了钱,脱贫致富奔小康,他这辈子就算翻身了。魏六二倒是想刘小莉如果是掘泥巴的,或者是随便做什么哪怕是捡破烂的正经女人,这门亲事头都不要提,人家一定会打鼻头屁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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