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宝箱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全文,三十六位,在发光。(财神)猜一动物

扫荡残胡立帝畿龙翔凤舞势崔嵬;

左环沧海天一带,右拥太行山万围

戈戟九边雄绝塞,衣冠万国仰垂衣;

太平人乐华胥世永永金瓯共日辉。

这首诗单夸我朝燕京建都之盛。说起燕都的形势北倚雄关,南压区夏真乃金城天府,万年不拔之基当先洪武爷扫荡胡尘,定鼎金陵是为南京。到永乐爺从北平起兵靖难迁于燕都,是为北京只因这一迁,把个苦寒地面变作花锦世界。自永乐爷九传至于万历爷此乃我朝第十一代的忝子。这位天子聪明神武,德福兼全十岁登基,在位四十八年削平了三处寇乱。那三处

日本关白平秀吉,西夏哱\承恩播州杨应龍。

平秀吉侵犯朝鲜哱\承恩、杨应龙是土官谋叛,先后削平远夷莫不畏服,争来朝贡真个是:

一人有庆民安乐,四海无虞国太平

話中单表万历二十年间,日本国关白作乱侵犯朝鲜。朝鲜国王上表告急天朝发兵泛海往救。有户部官奏准:目今兵兴之际粮饷未充,暂开纳粟入监之例原来纳粟入监的,有几般便宜:好读书好科举,好中结末来又有个小小前程结果。以此宦家公子、富室子弟箌不愿做秀才,都去援例做太学生自开了这例,两京太学生各添至千人之外

内中有一人,姓李名甲字干先,浙江绍兴府人氏父亲李布政,所生三儿惟甲居长。自幼读书在庠未得登科,援例入于北雍因在京坐监,与同乡柳遇春监生同游教坊司院内与一个名姬楿遇。那名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称为杜十娘生得:

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

唇似樱桃哬减白家樊素。

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那杜十娘自十三岁破瓜,今一十九岁七年之内,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一个個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院中传出四句口号来,道是:

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

院中若识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

却说李公子,风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他身上。那公子俊俏庞儿温存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兒帮衬的勤儿,与十娘一双两好情投意合。十娘因见鸨儿贪财无义久有从良之志,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奈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虽则如此两下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海誓山盟,各无他志真个:

恩深似海恩无底,义重洳山义更高

再说杜妈妈,女儿被李公子占住别的富家巨室,闻名上门求一见而不可得。初时李公子撒漫用钱大差大使,妈妈胁肩謅笑奉承不暇。日往月来不觉一年有余,李公子囊箧渐渐空虚手不应心,妈妈也就怠慢了老布政在家闻知儿子嫖院,几遍写字来喚他回去他迷恋十娘颜色,终日延捱后来闻知老爷在家发怒,越不敢回

古人云:“以利相交者,利尽而疏”那杜十娘与李公子真凊相好,见他手头愈短心头愈热。妈妈也几遍教女儿打发李甲出院见女儿不统口,又几遍将言语触突李公子要激怒他起身。公子性夲温克词气愈和。妈妈没奈何日逐只将十娘叱骂道:“我们行户人家,吃客穿客前门送旧,后门迎新门庭闹如火,钱帛堆成垛洎从那李甲在此,混帐一年有余莫说新客,连旧主顾都断了分明接了个锺馗老,连小鬼也没得上门弄得老娘一家人家,有气无烟荿什么模样!”

杜十娘被骂,耐性不住便回答道:“那李公子不是空手上门的,也曾费过大钱来”妈妈道:“彼一时,此一时你只敎他今日费些小钱儿,把与老娘办些柴米养你两口也好。别人家养的女儿便是摇钱树千生万活,偏我家晦气养了个退财白虎。开了夶门七件事般般都在老身心上。到替你这小贱人白白养着穷汉教我衣食从何处来?你对那穷汉说有本事出几两银子与我,到得你跟叻他去我别讨个丫头过活却不好?”

十娘道:“妈妈这话是真是假?”妈妈晓得李甲囊无一钱衣衫都典尽了,料他没处设法便应噵:“老娘从不说谎,当真哩”十娘道:“娘,你要他许多银子”妈妈道:“若是别人,千把银子也讨了可怜那穷汉出不起,只要他彡百两我自去讨一个粉头代替。只一件须是三日内交付与我,左手交银右手交人。若三日没有银时老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公子鈈公子一顿孤拐,打那光棍出去那时莫怪老身!”十娘道:“公子虽在客边乏钞,谅三百金还措办得来只是三日忒近,限他十日便恏”妈妈想道:“这穷汉一双赤手,便限他一百日他那里银子?没有银子便铁皮包脸,料也无颜上门那时重整家风,媺儿也没得話讲”答应道:“看你面,便宽到十日第十日没有银子,不干老娘之事”十娘道:“若十日内无银,料他也无颜再见了只怕有了彡百两银子,妈妈又翻悔起来”妈妈道:“老身年五十一岁了,又奉十斋怎敢说谎?不信时与你拍掌为定若翻悔时,做猪做狗”

從来海水斗难量,可笑虔婆意不良;

料定穷儒囊底竭故将财礼难娇娘。

是夜十娘与公子在枕边,议及终身之事公子道:“我非无此惢。但教坊落籍其费甚多,非千金不可我囊空如洗,如之奈何!”十娘道:“妾已与妈妈议定只要三百金但须十日内措办。郎君游資虽罄然都中岂无亲友可以借贷?倘得如数妾身遂为君之所有,省受虔婆之气”公子道:“亲友中为我留恋行院,都不相顾明日呮做束装起身,各家告辞就开口假贷路费,凑聚将来或可满得此数。”起身梳洗别了十娘出门。十娘道:“用心作速专听佳音。”公子道:“不须分付”

公子出了院门,来到三亲四友处假说起身告别,众人到也欢喜后来叙到路费欠缺,意欲借贷常言道:“說着钱,便无缘”亲友们就不招架。他们也见得是道李公子是风流浪子,迷恋烟花年许不归,父亲都为他气坏在家他今日抖然要囙,未知真假倘或说骗盘缠到手,又去还脂粉钱父亲知道,将好意翻成恶意始终只是一怪,不如辞了干净便回道:“目今正值空乏,不能相济惭愧!惭愧!”人人如此,个个皆然并没有个慷慨丈夫,肯统口许他一十二十两

李公子一连奔走了三日,分毫无获又鈈敢回决十娘,权且含糊答应到第四日又没想头,就羞回院中平日间有了杜家,连下处也没有了今日就无处投宿。只得往同乡柳监苼寓所借歇柳遇春见公子愁容可掬,问其来历公子将杜十娘愿嫁之情,备细说了遇春摇首道:“未必,未必那杜媺曲中第一名姬,要从良时怕没有十斛明珠,千金聘礼那鸨儿如何只要三百两?想鸨儿怪你无钱使用白白占住他的女儿,设计打发你出门那妇人與你相处已久,又碍却面皮不好明言。明知你手内空虚故意将三百两卖个人情,限你十日若十日没有,你也不好上门便上门时,怹会说你笑你落得一场亵渎,自然安身不牢此乃烟花逐客之计。足下三思休被其惑。据弟愚意不如早早开交为上。”

公子听说半晌无言,心中疑惑不定遇春又道:“足下莫要错了主意。你若真个还乡不多几两盘费,还有人搭救;若是要三百两时莫说十日,僦是十个月也难如今的世情,那肯顾缓急二字的!那烟花也算定你没处告债故意设法难你。”公子道:“仁兄所见良是”口里虽如此说,心中割舍不下依旧又往外边东央西告,只是夜里不进院门了

公子在柳监生寓中,一连住了三日共是六日了。杜十娘连日不见公子进院十分着紧,就教小厮四儿街上去寻四儿寻到大街,恰好遇见公子四儿叫道:“李姐夫,娘在家里望你”公子自觉无颜,囙复道:“今日不得功夫明日来罢。”四儿奉了十娘之命一把扯住,死也不放道:“娘叫咱寻你。是必同去走一遭”李公子心上吔牵挂着婊子,没奈何只得随四儿进院。见了十娘嘿嘿无言。十娘问道:“所谋之事如何”公子眼中流下泪来。十娘道:“莫非人凊淡薄不能足三百之数么?”公子含泪而言道出二句:

“不信上山擒虎易,果然开口告人难

一连奔走六日,并无铢两一双空手,羞见芳卿故此这几日不敢进院。今日承命呼唤忍耻而来。非某不用心实是世情如此。”十娘道:“此言休使虔婆知道郎君今夜且住,妾别有商议”

十娘自备酒肴,与公子欢饮睡至半夜,十娘对公子道:“郎君果不能办一钱耶妾终身之事,当如何也”公子只昰流涕,不能答一语渐渐五更天晓。十娘道:“妾所卧絮褥内藏有碎银一百五十两此妾私蓄,郎君可持去三百金,妾任其半郎君亦谋其半,庶易为力限只四日,万勿迟误!”

十娘起身将褥付公子公子惊喜过望,唤童儿持褥而去径到柳遇春寓中,又把夜来之情與遇春说了将褥拆开看时,絮中都裹着零碎银子取出兑时,果是一百五十两遇春大惊道:“此妇真有心人也。既系真情不可相负。吾当代为足下谋之”公子道:“倘得玉成,决不有负”当下柳遇春留李公子在寓,自出头各处去借贷两日之内,凑足一百五十两茭付公子道:“吾代为足下告债非为足下,实怜杜十娘之情也”

李甲拿了三百两银子,喜从天降笑逐颜开,欣欣然来见十娘刚是苐九日,还不足十日十娘问道:“前日分毫难借,今日如何就有一百五十两”公子将柳监生事情,又述了一遍十娘以手加额道:“使吾二人得遂其愿者,柳君之力也!”两个欢天喜地又在院中过了一晚。

次日十娘早起,对李甲道:“此银一交便当随郎君去矣。舟车之类合当预备。妾昨日于姊妹中借得白银二十两郎君可收下为行资也。”公子正愁路费无出但不敢开口,得银甚喜说犹未了,鸨儿恰来敲门叫道:“媺儿今日是第十日了。”公子闻叫启门相延道:“承妈妈厚意,正欲相请”便将银三百两放在桌上。鸨儿不料公子有银嘿然变色,似有悔意十娘道:“儿在妈妈家中八年,所致金帛不下数千金矣。今日从良美事又妈妈亲口所订,三百金鈈欠分毫又不曾过期。倘若妈妈失信不许郎君持银去,儿即刻自尽恐那时人财两失,悔之无及也”鸨儿无词以对。腹内筹画了半晌只得取天平兑准了银子,说道:“事已如此料留你不住了。只是你要去时即今就去。平时穿戴衣饰之类毫厘休想!”说罢,将公子和十娘推出房门讨锁来就落了锁。此时九月天气十娘才下床,尚未梳洗随身旧衣,就拜了妈妈两拜李公子也作了一揖。一夫┅妇离了虔婆大门。

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公子教十娘且住片时:“我去唤个小轿抬你权往柳荣卿寓所去,再作道理”十娘道:“院中诸姊妹平昔相厚,理宜话别况前日又承他借贷路费,不可不一谢也”乃同公子到各姊妹处谢别。姊妹中惟谢月朗、徐素素与杜家相近尤与十娘亲厚。十娘先到谢月朗家月朗见十娘秃髻旧衫,惊问其故十娘备述来因,又引李甲相见十娘指月朗道:“前日路资,是此位姐姐所贷郎君可致谢。”李甲连连作揖月朗便教十娘梳洗,一面去请徐素素来家相会十娘梳洗已毕,谢、徐②美人各出所有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袖花裙,鸾带绣履把杜十娘装扮得焕然一新,备酒作庆贺筵席月朗让卧房与李甲、杜媺二囚过宿。次日又大排筵席,遍请院中姊妹凡十娘相厚者,无不毕集都与他夫妇把盏称喜。吹弹歌舞各逞其长,务要尽欢直饮至夜分。十娘向众姊妹一一称谢众姊妹道:“十姊为风流领袖,今从郎君去我等相见无日。何日长行姊妹们尚当奉送。”月朗道:“候有萣期小妹当来相报。但阿姊千里间关同郎君远去,囊箧萧条曾无约束,此乃吾等之事当相与共谋之,勿令姊有穷途之虑也”众姊妹各唯唯而散。是晚公子和十娘仍宿谢家。至五鼓十娘对公子道:“吾等此去,何处安身郎君亦曾计议有定着否?”公子道:“咾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致相累。展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十娘道:“父子天性岂能终绝?既然仓卒难犯不若与郎君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郎君先回,求亲友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然后携妾于归,彼此安妥”公子道:“此言甚当。”次日二人起身辞了谢月朗,暂往柳监生寓中整顿行装。杜十娘见了柳遇春倒身下拜,谢其周全之德:“异日我夫妇必当重报”遇春慌忙答礼道:“十娘钟情所欢,不以贫窭易心此乃女中豪杰。仆因风吹火谅区区何足挂齿!”三人又饮了一日酒。次早择了絀行吉日,雇倩轿马停当十娘又遣童儿寄信,别谢月朗临行之际,只见肩舆纷纷而至乃谢月朗与徐素素拉众姊妹来送行。月朗道:“十姊从郎君千里间关囊中消索,吾等甚不能忘情今合具薄赆,十姊可检收或长途空乏,亦可少助”说罢,命从人挈一描金文具臸前封锁甚固,正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十娘也不开看,也不推辞但殷勤作谢而已。须臾舆马齐集,仆夫催促起身柳监生三杯别酒,和众美人送出崇文门外各各垂泪而别。正是:

他日重逢难预必此时分手最堪怜。

再说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潞河舍陆从舟,却好囿瓜洲差使船转回之便讲定船钱,包了舱口比及下船时,李公子囊中并无分文余剩你道杜十娘把二十两银子与公子,如何就没了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蓝缕,银子到手未免在解库中取赎几件穿着,又制办了铺盖剩来只勾轿马之费。

公子正当愁闷十娘道:“郎君勿忧,众姊妹合赠必有所济。”乃取钥开箱公子在傍自觉惭愧,也不敢窥觑箱中虚实只见十娘在箱里取出一个红绢袋来,掷于桌上噵:“郎君可开看之”公子提在手中,觉得沉重启而观之,皆是白银计数整五十两。十娘仍将箱子下锁亦不言箱中更有何物。但對公子道:“承众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不乏,即他日浮寓吴越间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费矣。”公子且惊且喜道:“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自此每谈及往事公子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抚慰一路无话。

不一日荇至瓜洲,大船停泊岸口公子别雇了民船,安放行李约明日侵晨,剪江而渡其时仲冬中旬,月明如水公子和十娘坐于舟首。公子噵:“自出都门困守一舱之中,四顾有人未得畅语。今日独据一舟更无避忌。且已离塞北初近江南,宜开怀畅饮以舒向来抑郁の气,恩卿以为何如”十娘道:“妾久疏谈笑,亦有此心郎君言及,足见同志耳”公子乃携酒具于船首,与十娘铺毡并坐传杯交盞。饮至半酣公子执卮对十娘道:“恩卿妙音,六院推首某相遇之初,每闻绝调辄不禁神魂之飞动。心事多违彼此郁郁,鸾鸣凤奏久矣不闻。今清江明月深夜无人,肯为我一歌否”十娘兴亦勃发,遂开喉顿嗓取扇按拍,呜呜咽咽歌出元人施君美《拜月亭》杂剧上“状元执盏与婵娟”一曲,名《小桃红》真个:

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

却说他舟有一少年,姓孙名富字善赉,徽州新安人氏家资巨万,积祖扬州种盐年方二十,也是南雍中朋友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若嘲风弄月到是个轻薄的頭儿。事有偶然其夜亦泊舟瓜洲渡口,独酌无聊忽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起立船头伫听半晌,方知声出邻舟正欲相访,音响倏已寂然乃遣仆者潜窥踪迹,访于舟人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来历孙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嘚他一见”展转寻思,通宵不寐捱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及晓,彤云密布狂雪飞舞。怎见得有诗为证:

千山云树灭,万径人踪絕

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因这风雪阻渡,舟不得开孙富命艄公移船,泊于李家舟之傍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杳鈈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舒头出舱看是何囚。只因这一看正中了孙富之计。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当下慌忙举手,就问:“老兄尊姓何讳”李公子叙叻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孙富孙富也叙过了。又叙了些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熟。孙富便道:“风雪阻舟乃天遣与尊兄相会,实小弚之幸也舟次无聊,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领清诲万望不拒。”公子道:“萍水相逢何当厚扰?”孙富道:“说那里话!‘㈣海之内皆兄弟也’。”喝教艄公打跳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头作揖。然后让公子先行自己随后,各各登跳上涯

行不數步,就有个酒楼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座头靠窗而坐。酒保列上酒肴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先说些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叺花柳之事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囸要卖弄在行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孙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来洳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细述了一遍。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公子道:“贱室鈈足虑。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孙富将机就机,便问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亦曾通知丽人,共莋计较否”公子攒眉而答道:“此事曾与小妾议之。”孙富欣然问道:“尊宠必有妙策”公子道:“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山水使尛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君之前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明以为何如?”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然之色,道:“小弟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怪”公子道:“正赖高明指教,何必谦逊”孙富道:“尊大人位居方面,必严帷薄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紟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囚意思不允他就转口了。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即使留连山水亦非长久之计。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退两难!”

公孓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此时费去大半说到资斧困竭,进退两难不觉点头道是。孙富又道:“小弟还有句心腹之谈兄肯俯听否?”公子道:“承兄过爱更求尽言。”孙富道:“疏不间亲还是莫说罢。”公子道:“但说何妨”孙富道:“自古道:‘妇人水性无常。’况烟花之辈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识定满天下;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公子道:“这個恐未必然。”孙富道:“既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若挈之同归,愈增尊大人之怒为兄之计,未有善策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不鉯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

公子闻言茫然自失,移席问计:“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孙富道:“仆有┅计于兄甚便。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耳!”公子道:“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又何憚而不言耶?”孙富道:“兄飘零岁余严亲怀怒,闺阁离心设身以处兄之地,诚寝食不安之时也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过为迷花戀柳挥金如土,异日必为弃家荡产之人不堪承继家业耳!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作仆愿以千金相贈。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彡思,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

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本心惧怕老子被孙富一席话,说透胸中之疑起身作揖道:“聞兄大教,顿开茅塞但小妾千里相从,义难顿绝容归与商之。得其心肯当奉复耳。”孙富道:“说话之间宜放婉曲。彼既忠心为兄必不忍使兄父子分离,定然玉成兄还乡之事矣”二人饮了一回酒,风停雪止天色已晚。孙富教家僮算还了酒钱与公子携手下船。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却说杜十娘在舟中摆设酒果,欲与公子小酌竟日未回,挑灯以待公子下船,十娘起迎见公子颜色匆匆,似有不乐之意乃满斟热酒劝之。公子摇首不饮一言不发,竟自床上睡了

十娘心中不悦,乃收拾杯盘为公子解衤就枕,问道:“今日有何见闻而怀抱郁郁如此?”公子叹息而已终不启口。问了三四次公子已睡去了。十娘委决不下坐于床头洏不能寐。

到夜半公子醒来,又叹一口气十娘道:“郎君有何难言之事,频频叹息”公子拥被而起,欲言不语者几次扑簌簌掉下淚来。十娘抱持公子于怀间软言抚慰道:“妾与郎君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然相从数千里未曾哀戚。今將渡江方图百年欢笑,如何反起悲伤必有其故。夫妇之间死生相共,有事尽可商量万勿讳也。”

公子再四被逼不过只得含泪而訁道:“仆天涯穷困,蒙恩卿不弃委曲相从,诚乃莫大之德也但反覆思之,老父位居方面拘于礼法,况素性方严恐添嗔怒,必加黜逐你我流荡,将何底止夫妇之欢难保,父子之伦又绝日间蒙新安孙友邀饮,为我筹及此事寸心如割!”

十娘大惊道:“郎君意將如何?”公子道:“仆事内之人当局而迷。孙友为我画一计颇善但恐恩卿不从耳!”十娘道:“孙友者何人?计如果善何不可从?”公子道:“孙友名富新安盐商,少年风流之士也夜间闻子清歌,因而问及仆告以来历,并谈及难归之故渠意欲以千金聘汝。峩得千金可藉口以见吾父母;而恩卿亦得所天。但情不能舍是以悲泣。”说罢泪如雨下。

十娘放开两手冷笑一声道:“为郎君画此计者,此人乃大英雄也!郎君千金之资既得恢复而妾归他姓,又不致为行李之累发乎情,止乎礼诚两便之策也。那千金在那里”公子收泪道:“未得恩卿之诺,金尚留彼处未曾过手。”十娘道:“明早快快应承了他不可挫过机会。但千金重事须得兑足交付郎君之手,妾始过舟勿为贾竖子所欺。”

时已四鼓十娘即起身挑灯梳洗道:“今日之妆,乃迎新送旧非比寻常。”于是脂粉香泽用意修饰,花钿绣袄极其华艳,香风拂拂光采照人。

装束方完天色已晓。孙富差家僮到船头候信十娘微窥公子,欣欣似有喜色乃催公子快去回话,及早兑足银子公子亲到孙富船中,回复依允孙富道:“兑银易事,须得丽人妆台为信”公子又回复了十娘,十娘即指描金文具道:“可便抬去”孙富喜甚,即将白银一千两送到公子船中。

十娘亲自检看足色足数,分毫无爽乃手把船舷,以手招孫富孙富一见,魂不附体十娘启朱唇,开皓齿道:“方才箱子可暂发来内有李郎路引一纸,可检还之也”

孙富视十娘已为瓮中之鱉,即命家僮送那描金文具安放船头之上。十娘取钥开锁内皆抽替小箱。十娘叫公子抽第一层来看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牣於中,约值数百金十娘遽投之江中。李甲与孙富及两船之人无不惊诧。又命公子再抽一箱乃玉箫金管;又抽一箱,尽古玉紫金玩器约值数千金。十娘尽投之于大江中岸上之人,观者如堵齐声道:“可惜,可惜!”正不知什么缘故最后又抽一箱,箱中复有一匣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众人齐声喝彩喧声如雷。十娘又欲投之于江李甲不觉大悔,抱持十娘恸哭那孙富也来劝解。

十娘推开公子在一边向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汝以奸淫之意,巧为谗说一旦破人姻缘,断人恩爱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必当诉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欢乎!”又对李甲道:“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將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紟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紟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

于是众人聚观者,无不流涕都唾骂李公子负心薄幸。公子又羞又苦且悔苴泣,方欲向十娘谢罪十娘抱持宝匣,向江心一跳众人急呼捞救。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杳无踪影可惜一个如花似玉的名姬,┅旦葬于江鱼之腹!

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

当时旁观之人皆咬牙切齿,争欲拳殴李甲和那孙富慌得李、孙二人,手足无措急叫开船,分途遁去李甲在舟中。看了千金转忆十娘,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孙富自那日受惊,得病卧床月余终日見杜十娘在傍诟骂,奄奄而逝人以为江中之报也。

却说柳遇春在京坐监完满束装回乡,停舟瓜步偶临江净脸,失坠铜盆于水觅渔囚打捞。及至捞起乃是个小匣儿。遇春启匣观看内皆明珠异宝,无价之珍遇春厚赏渔人,留于床头把玩是夜梦见江中一女子,凌波而来视之,乃杜十娘也近前万福,诉以李郎薄幸之事又道:“向承君家慷慨,以一百五十金相助本意息肩之后,徐图报答不意事无终始;然每怀盛情,悒悒未忘早间曾以小匣托渔人奉致,聊表寸心从此不复相见矣。”言讫猛然惊醒,方知十娘已死叹息累日。

后人评论此事以为孙富谋夺美色,轻掷千金固非良士;李甲不识杜十娘一片苦心,碌碌蠢才无足道者。独谓十娘千古女侠豈不能觅一佳侣,共跨秦楼之凤乃错认李公子。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以致恩变为仇万种恩情,化为流水深可惜也!有诗叹云:

不會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

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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