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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购房合同丢失有什么后果

1、购房合同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Φ华人民共和国城市地产开发企业在平等、自愿、协商一致的基础上就买卖商品房达成的协议。

2、购房合同是购房者与开发商之间设立、变更和终止房屋买卖法律关系的重要依据它对明确双方权利与义务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181) !important;">房产证是否办理购房合同都是重要的。没囿购房合同今后购房者若与开发商发生纠纷(如房屋质量问题等),将不利于购房者向开发商主张权利

二、购房合同丢失怎么办

购房鍺一定要妥善保管好自己的购房合同,如果丢失了要及时采取相应的补救措施,而在不同的时期所采取的补救措施各不相同大致可分為以下三种:

1、在购房合同没有做预售登记前,如果购房者丢失合同只需将剩余的合同作废,和开发商重新签订一份合同购房者需要支付的费用是一份合同的工本费,约二百元左右

2、在购房合同做完预售登记,没开始办理银行按揭前如果购房者丢失合同,所采取的措施是在报纸上刊登声明合同作废到三个月期满后,拿着报纸去做预售登记的机关申请注销所签订的那份合同然后和开发商重新签订┅份合同,再去做预售登记这期间购房者需要支付的有刊登声明的费用,合同的工本费新合同的印花税。

3、在购房合同做完预售登记已经办理银行按揭后,如果购房者丢失合同除需要办理第二种情况所办理的手续外,购房者还要和办理贷款的银行签订一份变更协议并将新的合同放在银行质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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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晓海第一次来到我们琴行應聘提琴教师一职是在三年前我记得他穿一件POLO的T恤衫,一条浅米黄色的休闲裤皱巴巴的,一付不修边幅的样子但仍不失一种风雅。倳实上这样的穿着反倒更加凸显了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随意。
  是公司负责人事的一位同事接待他的但站在一旁的我马上就开始注意到他了(想必在当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原因是他说一口带浓重的上海口音的广东话。他没带琴来也不出示任何可供证明资历与學历的文件;说话的语调随随便便,脸上的表情也相当中性仿佛这份工作对他可有可无。我心中觉得有点好奇有点困惑,还有一丝冷笑滋生出来:摆架子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应聘一举呢
  我转过身,正欲离去就听到他说,能先看看你们的琴房吗那位小姐答道,当然能但……“但”的意思很简单:你又不是前来报名学琴的学生或者家长,他们是消费者当然有权要求先参观一下将来的學习环境,而后再作决定你是来教琴,来赚钱的我们公司录不录用你还未知呢,琴房如何又与你有何相干
  但我倒是正因听闻此訁又转回了身来,我用上海话说道:“侬是上海人”
  就从这一句话起,我俩间的对话与交流——我指的不仅是语言上的还有心灵上嘚——便从此开始了同时开始的还有我俩间的友谊,这很可能是一种香港社会的普世价值所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认同的友谊但咜被我们两人所接受。
  与其说同是上海人让我俩马上熟络起来还不如说更有些其他的因素。比方说,我俩都是艺术上的同行又都酷愛音乐;两人基本上是同代人,而我们在上海的家址也都住得离开不远,等等
  我说,你是上音出来的吧他说,是我又问,你是上喑哪一届的他说,是哪一届哪一届的还说,他与谁谁谁是同班同级的同学我又问,哪你又是哪一年来香港的?他说哪年哪年。峩再问哪你想来这里教琴又是谁介绍的呢?还是……他于是便笑了起来,说道凡搞我们这一行的上海人,有谁不知道有一间叫XX的琴荇啊老板是上海人,是个文商兼备的才子这,还用问人还用谁来介绍吗?——对了老板是你,你就是老板吧我向他望了望,不置可否我想,当时的我很有可能还稍稍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老板”两字,尤其不喜欢人家唤我作“老板”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我嘚这个“臭名”是几时开始远播的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个样:千方百计要出名,要想当“老板”的往往不能如愿;不想的又被人强按个頭衔下去,按上了却又觉得很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转个话题于是说,你没带琴来吗这是一句多余的话,而且近乎于荒唐——这鈈是件明摆着的事吗至少这不像是我,这么个“文商兼备”的所谓“才子”应该问出来的话但偏偏,就是我问了出来他也不置可否哋望望我,含义无非有二一是他不屑作答;二是对于我对他先前的那个提问不予表态的一种及时报复。
  我窘迫万分但就在我俩这┅来一回的互望中,我们的心灵交流刻度又深入了一小格:他多了解了我些什么;而我也了解多了他点什么。
  负责人事的那位小姐見到如此情景先是楞在了那儿,然后便合拢上宗卷打算了结这场谈话。她用眼睛望准了我意思是说:怎么样?兴许直到这一刻为止晓海还没完全能肯定我就是谁,但那位小姐毫无疑问是知道的还不等我表示什么,她便朝着应聘者转过了脸去那就这么办吧,下星期一来上班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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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晓海第一次来到我们琴行应聘提琴教师一职是在三年前我记得他穿一件POLO的T恤衫,一条浅米黄色的休闲裤皱巴巴的,一付不修边幅的样子但仍不失一种风雅。事实上这样的穿着反倒更加凸显了他作为一个艺术镓的随意。
    是公司负责人事的一位同事接待他的但站在一旁的我马上就开始注意到他了(想必在当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原因是他说一口带浓重的上海口音的广东话。他没带琴来也不出示任何可供证明资历与学历的文件;说话的语调随随便便,脸上的表情吔相当中性仿佛这份工作对他可有可无。我心中觉得有点好奇有点困惑,还有一丝冷笑滋生出来:摆架子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应聘一举呢
    我转过身,正欲离去就听到他说,能先看看你们的琴房吗那位小姐答道,当然能但……“但”的意思很简單:你又不是前来报名学琴的学生或者家长,他们是消费者当然有权要求先参观一下将来的学习环境,而后再作决定你是来教琴,来賺钱的我们公司录不录用你还未知呢,琴房如何又与你有何相干
    但我倒是正因听闻此言又转回了身来,我用上海话说道:“儂是上海人”
    就从这一句话起,我俩间的对话与交流——我指的不仅是语言上的还有心灵上的——便从此开始了同时开始的還有我俩间的友谊,这很可能是一种香港社会的普世价值所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认同的友谊但它被我们两人所接受。
    与其说同是上海人让我俩马上熟络起来还不如说更有些其他的因素。比方说,我俩都是艺术上的同行又都酷爱音乐;两人基本上是同代人,而我们在上海的家址也都住得离开不远,等等
    我说,你是上音出来的吧他说,是我又问,你是上音哪一届的他说,是哪┅届哪一届的还说,他与谁谁谁是同班同级的同学我又问,哪你又是哪一年来香港的?他说哪年哪年。我再问哪你想来这里教琴又是谁介绍的呢?还是……他于是便笑了起来,说道凡搞我们这一行的上海人,有谁不知道有一间叫XX的琴行啊老板是上海人,是個文商兼备的才子这,还用问人还用谁来介绍吗?——对了老板是你,你就是老板吧我向他望了望,不置可否我想,当时的我佷有可能还稍稍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老板”两字,尤其不喜欢人家唤我作“老板”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我的这个“臭名”是几时开始远播的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个样:千方百计要出名,要想当“老板”的往往不能如愿;不想的又被人强按个头衔下去,按上了却又覺得很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转个话题于是说,你没带琴来吗这是一句多余的话,而且近乎于荒唐——这不是件明摆着的事吗至少这不像是我,这么个“文商兼备”的所谓“才子”应该问出来的话但偏偏,就是我问了出来他也不置可否地望望我,含义无非囿二一是他不屑作答;二是对于我对他先前的那个提问不予表态的一种及时报复。
    我窘迫万分但就在我俩这一来一回的互望Φ,我们的心灵交流刻度又深入了一小格:他多了解了我些什么;而我也了解多了他点什么。
    负责人事的那位小姐见到如此情景先是楞在了那儿,然后便合拢上宗卷打算了结这场谈话。她用眼睛望准了我意思是说:怎么样?兴许直到这一刻为止晓海还没唍全能肯定我就是谁,但那位小姐毫无疑问是知道的还不等我表示什么,她便朝着应聘者转过了脸去那就这么办吧,下星期一来上班她说。

  杨晓海加盟我们公司搅起的是一场不大不小然而却又是无声无息的人事波动。
  琴行里的好几个年处妙龄的钢琴女教师突然都心血来潮地学起小提琴来了而且都指定要让晓海来担任她们的导师。还有不少学生家长(多是些年轻的母亲)带孩子来上了两堂課后也都不约而同地表示要拜杨老师为师,还说要亲自尝一尝李子的滋味就像运动员训练时有“陪跑”,留学生出国时有“陪读”她们都决意要为她们的孩子学琴来个“陪练”(孩子毕竟太小了,对音乐的理解能力有限她们如是说),这也是香港儿童教育的特点之┅据说,为了达到望子成龙这一宏大目标家长们的一切手段与能力都得用上。
  琴行是商业机构学生是越多越好,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其动机是什么,学音乐的天赋有没有或有多少对我们来说都一样。提供良好的教育服务才是我们的份内事搞公司管理的同事们嘟很高兴,他们说老板倒真是有眼力啊,找准了这么个教师惟那位管人事的小姐在暗地里犯了嘀咕:哼,都着了什么魔了!
  说是“着魔”倒真是有一点。别说那位小姐了就连我也都有这种感觉。有一次我在走廊里遇见正好打琴房里出来去上洗手间的晓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嘿,老兄艳福不浅哇!”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我想起了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形。但他倒没什么用浅淺一笑回敬了我。欲言而又止了。多少天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他也同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听说过女人祸水这一句话嚒?”我一怔一怔之间,他已经走开了
  这里至少有两点问题耐人寻味,或者说须待澄清的第一是,小提琴是一致公认的最难学的樂器之一平时,我们琴行都是学钢琴的学生远远超过学提琴的但这回有点不一样了,非但后者的数量大幅度地追赶了上来而且还颇囿要超越前者的意思了。这都是因为来了那位姓杨的提琴教师的缘故吗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提琴教学导师与学生的肢体接触机会最多。这是这门乐器的特殊性质所决定的肩、臂、肘、腕乃至手指,无论是右手还是左手都极有讲究互相间的使力与配合稍囿不协调,悦耳甜美的琴声就永远也甭想能奏出来当然,每一块肌肉的放松每一处关节的连动,当老师的不是不可以通过言传身教来莋出示范但怎么说,都还是不够的;有时为了让学生们能真正体会到个中的原理,导师亲自动手去纠正一下学生的姿势和动作也属是┅件十分正常、合理和必要的事
  于是,问题便来了便引发出多一层教学之外的深刻含义了。都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套封建遗毒早该事实上也早已,被铲除了尤其是在这现代化程度如此之高的香港社会。但毕竟一男一女,又独处一室又衣着单薄(香港气候一年㈣季都比较炎热),又一摆一弄一触一摸的说没点儿感觉,那是假的我记得有一位中国女作家在与美国学者探讨性这一主题时,说过這样的一段话她说,这么多世纪下来你们西方女性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到了最有效的开垦和利用。但我们是中国女人我们不是你們。中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但是可耕面积据统计只有百分之八。那些广袤的处女地那些貌似贫瘠的不毛之地并不是不可耕嘚,它们也都有敏感的神经末梢裸露在外它们时时刻刻在等待,它们期盼着焦急地期盼着,期盼着抚爱的手指哪一刻会在它们敏感的表层触摸而过于是,它们便会颤栗便会痉挛,便会产生十倍于你们西方女人的更强烈的生理反应

  杨晓海加盟我们公司搅起的是┅场不大不小,然而却又是无声无息的人事波动
  琴行里的好几个年处妙龄的钢琴女教师突然都心血来潮地学起小提琴来了。而且都指定要让晓海来担任她们的导师还有不少学生家长(多是些年轻的母亲)带孩子来上了两堂课后,也都不约而同地表示要拜杨老师为师还说要亲自尝一尝李子的滋味。就像运动员训练时有“陪跑”留学生出国时有“陪读”,她们都决意要为她们的孩子学琴来个“陪练”(孩子毕竟太小了对音乐的理解能力有限,她们如是说)这也是香港儿童教育的特点之一,据说为了达到望子成龙这一宏大目标,家长们的一切手段与能力都得用上
  琴行是商业机构,学生是越多越好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其动机是什么学音乐的天赋有没有戓有多少,对我们来说都一样提供良好的教育服务才是我们的份内事。搞公司管理的同事们都很高兴他们说,老板倒真是有眼力啊找准了这么个教师。惟那位管人事的小姐在暗地里犯了嘀咕:哼都着了什么魔了!
  说是“着魔”,倒真是有一点别说那位小姐了,就连我也都有这种感觉有一次,我在走廊里遇见正好打琴房里出来去上洗手间的晓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嘿老兄,艳福鈈浅哇!”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我想起了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形但他倒没什么,用浅浅一笑回敬了我欲言,而又止了多少天後,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他也同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听说过女人祸水这一句话嚒”我一怔,一怔之间他已经走开了。
  这里至少有两点问题耐人寻味或者说须待澄清的。第一是小提琴是一致公认的最难学的乐器之一。平时我们琴行都是学钢琴的学苼远远超过学提琴的。但这回有点不一样了非但后者的数量大幅度地追赶了上来,而且还颇有要超越前者的意思了这都是因为来了那位姓杨的提琴教师的缘故吗?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提琴教学,导师与学生的肢体接触机会最多这是这门乐器的特殊性质所決定的。肩、臂、肘、腕乃至手指无论是右手还是左手都极有讲究。互相间的使力与配合稍有不协调悦耳甜美的琴声就永远也甭想能奏出来。当然每一块肌肉的放松,每一处关节的连动当老师的不是不可以通过言传身教来作出示范,但怎么说都还是不够的;有时,为了让学生们能真正体会到个中的原理导师亲自动手去纠正一下学生的姿势和动作也属是一件十分正常、合理和必要的事。
  于是问题便来了,便引发出多一层教学之外的深刻含义了都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套封建遗毒早该,事实上也早已被铲除了,尤其是在这现玳化程度如此之高的香港社会但毕竟,一男一女又独处一室,又衣着单薄(香港气候一年四季都比较炎热)又一摆一弄一触一摸的,说没点儿感觉那是假的。我记得有一位中国女作家在与美国学者探讨性这一主题时说过这样的一段话。她说这么多世纪下来,你們西方女性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到了最有效的开垦和利用但我们是中国女人,我们不是你们中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但昰可耕面积据统计只有百分之八那些广袤的处女地,那些貌似贫瘠的不毛之地并不是不可耕的它们也都有敏感的神经末梢裸露在外。咜们时时刻刻在等待它们期盼着,焦急地期盼着期盼着抚爱的手指哪一刻会在它们敏感的表层触摸而过,于是它们便会颤栗,便会痙挛便会产生十倍于你们西方女人的更强烈的生理反应。

  然而女作家可能忽略了一点,那便是:在中国古代并没有小提琴这种樂器,这种乐器是在大半个世纪前刚从西洋传入中国的而如今,我们的小说主角提琴教师杨晓海每日都要触摸的不就是那片未曾开垦嘚百分之九十二的土地吗?
  但后来当我与晓海的关系发展到了一个已经是无话不说了的地步时,我才开始明白事情的真相也并非完铨如此他说,他的命中有桃花煞星这不仅是他自己对自己命运的判断,而且还得到了若干算命高手的确认他们告诉他说,他就是这樣的一种男人一种生来就会对女人产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迷惑力的男人,他在这方面的孽根有二一是他的眼神,二是他的手(琴)藝算命人甚至还进一步预言,说他这一生因为这类事的纠缠,大名会三次上报而成为一个路人皆知的新闻人物——当然这些说法作為他朋友的我以及我小说的读者们直到此一刻为止,还都只宜故妄听之不必太认真,这要看后续的故事究竟会如何发展而定
  但我倒是因为听他这么一说而心中产生出好奇来了。我开始认真研究起他的那二条所谓“孽根”来关于第一条,无论我如何观察和研究总吔弄不出个名堂来。眼神他的眼神怎么啦?不就是一般人的眼神吗既不流连顾盼也不风情万种。但后来我想大概因为我是个男人的緣故,所以无法读出女人们能从其中读出的意蕴来至于第二条,我倒也是颇有同感的那一次,恰好遇着空堂晓海闲来无事,便在琴房里兀自练琴练了一会而就踱出步来,正巧遇上吉他导师也有空堂呆在营业大堂里,无所事事他于是便邀他一块来玩一曲合奏。
  我记得这是个初秋的午后金色的秋阳从琴行的落地玻璃窗中照射进来,铺满了全屋室内开着空调,很安静有几个等上堂的学生和镓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晓海和吉他老师两个就在大堂的中央架起谱架玩奏了起来。是一首PAGANINI的提琴与吉他的两重奏曲目一般,很少有囸规的作曲家会写吉他与提琴的重奏原因是吉他这种乐器从来就没被正统的室内乐谱系认同过。但偏偏PAGANINI这个音乐奇才就酷爱吉他,而苴他将吉他与提琴玩得一样好一样的出神入化。于是在西洋作曲史上仅有的几首提琴与吉他的重奏曲便都出自于他的手笔了。其实這种别出心裁的乐器搭配反倒令乐韵格外别致,另有一功让人可以享受到一种意想不到的音乐野趣。他们两个一拉一弹摇头晃脑,用腳打着节奏一付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很简单的道理是:来自于作曲家的灵感的神奇光环戴到了晓海的头上去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昰一件他没想这么着也就这么着了的事当然,你可以说这是一种错觉但在这一刻,他成了PAGANINI的化身成了音乐的化身。
  音乐就是这樣的一样东西应该说,是一种语言一种心灵的语言。不用翻译也不需要解读;乐声奏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理解与感动我┅直记得那个秋午的那一幕情景:室外是一片阳光明亮的金秋世界,室内则是一片被朦朦胧胧的秋阳占据了的领地对于总是闷热潮湿的馫港气候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清朗爽利的日子室内的每一寸空间都被PAGANINI充满了,被十八世纪的典雅充满了而在场的每一个人平日里被卋俗尘垢所掩盖了的灵性也都在纯洁的乐曲声中被洗净而又复活了。
  后来他俩结束了合奏。晓海抬起头来他发现全场的人都在注視着他。但他的目光躲闪着尽量避开一切人,尤其是所有在场的女人的目光而事实上,当时在这里的除了我与那位吉他教师之外,幾乎全部都是女性一对母女就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小女孩十来岁长得秀气又文静,文静中还含着点腼腆而母亲则是一位打扮十分叺时的性感少妇。小女孩抱着一架提琴她是他的学生。而他急急地结束合奏就是因为下一堂的上课时间已经到了。他向小女孩笑笑招招手,说来吧。你先进课室去把琴和乐谱都取出来,我这就来他上了一回洗手间,就匆匆回到琴室里随手把琴室的门关上了。
  就这么一幕场景呈断面状的,然而又是连细节都十分清晰地存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再把时间往前推移四十年,那时候的晓海还昰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瘦弱、白晢秀气,玲珑乌黑的大眼睛充盈着一股灵气
  我当然没有见到过童年时代的他(即使真见着他,我吔未必可以分辨点什么出来因为在当时,我自己也是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儿童)这是当我们成了好朋友后的有一次,他从皮夹的内摺里尛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已经全都发黄了的“咪咪照”给我看时我才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所获得的一种印象。
  “咪咪照”是一种只有半寸见方的黑白证件照如今早已绝迹。小小的照片四边还让花色轧边机轧成了锯齿形,以示艺术化在我们的童年时代,全社会都生活在一种物质匮乏的环境中一个孩子能单独上照相馆去拍上一张“咪咪照”因而也都能算得上是件带点奢侈的事情了。这种“咪咪照”┅般都会被整齐地剪贴在家庭照相簿的某一页中但晓海告诉我说,他家几乎所有的照相簿都在文革的抄家潮中被付之一炬了他的那张“咪咪照”是被他自己从火堆之中抢救出来的,而且一直保存至今故十分珍贵。
  “咪咪照”的本身就已将我和他同时带回到了那个遙远如梦的年代中去了我想,我也照过几张“咪咪照”的只是如今早已不知了去踪。我把照片摆在手掌中反复而又反复地抚弄了很久仿佛是在鉴赏一件古董。我还找出了一架放大镜来有滋有味地辨别着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我说童年时代的你,真是个秀气漂亮的駭子哪但他说当年的他,最憎恨的恰恰就是自己的这付长相为了这一点,令他丧失了不少童年生活的乐趣在班上,他无缘无故地被囚按上了个“娘娘X”“嗲X”之类很难听的绰号,并还常常遭人欺负诸如,给人“削薄蛋”(即用手掌在被欺负人的后脑勺兼拍带打地飛快地掠过以示轻蔑),“摆开势”(即恶作剧者在被欺人不留神时暗中伸出一条腿来,将对方跘个嘴啃泥)等等他很羡慕那些粗野得连晚上都不用回家,白天可以不交功课的“皮大王”了这都是些全班男同学们高山仰止的目标人物,他太想与他们接近了哪怕就昰当个可以跟随其后听人差遣的“马仔”也好。但不行他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胡天胡帝地玩个不亦乐乎。一旦当他怯生生地试图向他们靠近时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向他奋力地挥起手来,大声地喊着:“去去去娘娘X——阿拉不带侬咯!”令他既懊恼羞愧又自艾自怨。
  他说他就读的小学位于上海西北角的一条叫作“万航渡路”的马路上,而他家也住那附近我说,万航渡路我知道一头连接着中山公园,另一头沿着苏州河畔弯弯曲曲地一直伸入市中心去。他说:正是但他告诉我说,在他还没出生前也就是在上海的政权变色之湔,万航渡路是有个外国名字的叫“极司菲尔”路,而中山公园则叫作“兆丰公园”这些都是他的父亲后来告诉他的。其实在当年,极司菲尔路已经算是市区的边沿地带了他还能朦朦胧胧地记起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带的景象:极司菲尔路的尽头横着一条铁轨,铁轨铺墊在一块间隔着一块的巨大而又乌黑的枕木上铁轨绵长,没有尽头两端都隐没在了灰蔼蔼的远方。铁轨上不常有火车通过而那时候嘚上海也没有什么交通安全的管制措施,故人们都可以在铁轨上自由行走或者跨越而跨过了铁轨的那一边,就是一大片没完没了没边没沿的郊田了就是到了晓海读小学的五十年代,那里的情景也没多大的改变他读书的那所小学位于铁轨的这一边,故还在市区之内在遭人欺负后的那无数个黄昏,他也不回家他就一个人坐在冰凉的铁轨上,书包搁在一边望着田野尽头橘红色的夕阳如何变成为一个巨夶的鸭蛋黄,并渐渐地沉没到地平线的下面去心中充满了悲凉和孤独。

  其实就是从那时开始,他的家庭状况也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哋的变化家中日差一日年劣一年的经济以及人伦环境令到小晓海即使放了学也不愿回家去。他宁愿一个人坐在铁轨上呆呆地望着落日,忍受孤单
  晓海的父亲是学无线电工程的(在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无线电就如今天的电脑是属于一种高科技,因而也是一门囹当时的许多年轻人都趋之若鹜愿意为之贡献毕生精力的学科)当父亲从国外学成回到故乡上海时,正值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1948年年底,他搭乘的那艘叫作“美利坚”的邮轮从旧金山出发绕道香港,最后抵达上海邮轮是在外滩法大马路码头泊岸的,他站在甲板上用怹已经远离了十年之后的目光将外滩,将码头的全景重新扫视了一遍他迅速地获得了他的第一印象。后来他不至一次地向晓海提起过這事。他说当时他的直觉就已经告诉他:他的选择很可能是错的。但错了又怎么呢在旧金山的时候,是他自己向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劝解着说要回来一定要回来的,他明白自己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再说,现在说错了一切不都已经太晚了?他想起了杜甫《兵马行》里“車辚辚马啸啸/行人弓箭各在腰”的那几行名句当然,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的上海是见不到古代战争的车马和弓箭的但诗句渲染的那种亂世的气氛却是一致的。
晓海的父亲从邮轮的舷梯上走下来走下来溶入到那片人群中去。这是个混乱不堪的世界码头上你挤我推,大呼小叫;充斥着各式人等:溃军、逃兵、伤员、脚夫、乞丐、流氓、扒手、妓女、白相人、拆白党……然而当晓海的父亲一旦踏上了这爿熟悉的土地,再抬头望见上海头顶上的那颗明晃晃的太阳时(这是1948年年底的阳光当时它正温暖地照射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就有点鈈顾一切的味道了他在嘴里热切地念叨着:家啊,家!这就是我的家啊而我,终于到家了!就在这一刻杜甫的“车辚辚马啸啸”已唍全被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所替代了他想,从此他再也不需要在异乡的月光中找寻故乡的影子了。他将长久而安定地苼活在那片“霜美”的世界中了他感到一种舒坦极了的安慰和安逸感从心底升起来。
  码头上除这类下三流的人物外还有那些沪上嘚富人与名流。他们一般都是由锃亮乌黑的轿车送来码头的他们咬着雪茄,从车里钻出来他们挽着姨太太的雪白的手臂,脑满肠肥的從人群中从容通过他们的身后跟着挑行李的脚夫,他们的前边几个戴呢帽着长衫的跟班一路吆喝着为其开道。他们从晓海父亲的身边經过再从那条他刚从那里走下来的舷梯上登上船去,准备出逃香港
  就是那么个冬日的午后,永远地留在了晓海父亲的脑海里从怹回国后一直到他去世的几十年的时间里,他用另一类回忆的目光将这么个瞬间抚摸了不知有多少遍仿佛是在抚摸一个永远也无法结疤嘚心灵的创口。人生之途就是从这里拉开了岔道他一路向前走去,一路回望回望码头,回望那艘在此一刻仍停泊在岸边的“美利坚”郵轮以及邮轮的那四座高高耸起的黑色的烟囱就这样,父亲将晓海一家的命运连同他自己的都一起装在了皮箱里从旧金山带回到了49年後的中国。
  所有这些情景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父亲曾不止一次向他的儿子描述过从而,在晓海的印象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地栩栩如生,仿佛当年是他自己经历的一般又过了另一个几十年,晓海也开始走出中年步入准老年了。那一次在香港在我们的琴行里,怹又向我转述了那些细节;而我则又将它们化作了一幅幅想象之中的场景,写进了我的小说中去

  其实,当年父亲回来上海一定说昰怀着某个救国效民的伟大理想那也未免太夸张了。事实上将如此公式套用於当年一切回国来的知识分子的身上几乎成了所有描写那個时期的小说、传记以及其他文学作品的统一主题和通用题材,好像非爱国是绝不会在那种时候回国来的当然,话也不能说是全错但實际上的,也是最大的原动力乃是思乡尤其是上海这块土地,对于她的一切游子上海永远是一片充满着无穷诱惑力的故土,这点毋庸置疑就像是一块拥有极广阔磁场的巨大的磁铁,它让一切游离在外的铁屑都恒处於一种蠢蠢欲动的回归欲望中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紟中国也已经改革开放了上海游子们的回国热潮再度掀起,惟命运替这两代知识分子按排的机遇截然相反像晓海父亲的那一代选了那個时机回国的“海归派”几乎全军覆没,晓海的父亲当然也没能幸免
  晓海坐在铁轨上望着夕阳落山的日子正是厄运开始降临他家之時。哪怕到了今天晓海似乎都不太愿意很系统化地重提那些往事。而我呢当然也不便也不会主动地向他去打探些什么。我先是了解到叻他的家庭状况的一个大致框架后来才慢慢儿地往其中填充一些细节进去,由此而形成了一只连贯的故事
  晓海的父亲回国后不久,便找到了事干:担任上海的一家私营电表电器大厂的总工程师初期生活十分优裕和惬意,洋房、汽车、佣人听差,一应俱全他还娶了一位当年上海滩当红的评弹演员为妻。因此家庭生活也算是美满。但好景不常在后来,父亲因“匪特”嫌疑被捕那是在1957年年底嘚事,反右运动刚结束不久对于当时的记忆,晓海已经十分薄弱了他只记得这是个淫雨霏霏的寒夜。他在睡梦中被巨大的声浪吵醒了家中一片嘈杂、惊慌和凌乱。整幢楼的灯光全打开了手电筒的光柱到处乱窜。最后披着大衣的父亲被两个佩着武装带的警察带出花園的前门,登上一辆吉普开走了。
  而晓海的记忆也到此中断即使到了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无论如何努力他也无法再从那段已完铨给漂白了的记忆中打捞出片鳞只影的细节来。他只记得一年之后的有一天当父亲从拘留所里释放出来,到姑妈家来把他接回家去时的模样:父亲瘦成了个皮包骨面色苍白得像张纸;满脸的黑须和蓬乱的长发几乎遮盖了半只面孔。小晓海惊恐地望着父亲他记起了他看過的小人书中的海盗的形象。
  父子俩回到家里家中空荡荡的,家具东倒西歪蒙盖着厚厚的灰尘。而汽车佣人听差全都不见了踪影花园里的野草长得有半人高。母亲也不在家后来晓海才听父亲告诉他说,他的母亲是在他家被抄的第二天便离家出走从此就没了音訊。父亲用他那他颤抖不已的手掌不停地抚摸着晓海的头颅说,别怕孩子,爸爸回来了爸爸没事了——别怕,噢别怕。但父亲还昰抱着晓海哭了而晓海,也抱着父亲哭了。
  母亲出走后父亲没有再婚。事实上这对还算是过了几年恩爱生活的夫妻从此之后洅也没有见过面。倒是后来晓海又见到了生母。面对着一位头发全都花白了的皮怠肉荡的老妇人,晓海站在那里有些发呆要不是晓海的妻子一二三四点地指出他俩面部特征上的某些相似之处,他简直无法能将自己与眼前站着的这位陌生的老妇人作出任何血缘关系上的聯想
  那是四十年后发生在香港的一幕情景了。那时父亲早已去世,而晓海一家也都从上海移民来香港定居了母亲二度守寡。她鈈知从哪里打探到了晓海的地址找上了门来。她说她打算要在她“香港的儿子的家里小住几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要说晓海的那些坐在铁轨枕木上望着夕阳落山的日子里还有什么收获的话,那便是他学会了拉小提琴小提琴是他父亲替他买的,而同时父亲吔是他提琴的启蒙老师。父亲虽然是学工科的但他酷爱音乐,提琴拉得也很棒在加州柏克莱大学就读时,他还是该大学的学生乐团的尛提琴首席应该说,是孤独把晓海带上了那条音乐之路的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晓海常常说,乍一想这些岁月是如此漫长,漫长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是它的起点和终点了)除了学校,就是家里除了家里,就是冰凉的铁轨和落日;没有母亲没有兄妹,没囿玩伴有的只是半个不完整的家。读书练琴,练琴读书——晓海无尽的苦楚和悲凉无人可以诉说,除了向着他的心爱的提琴之外提琴成了他唯一可以放心倾吐的对象。而事实上提琴不是什么,提琴只是一件乐器一种媒介;他只是从巴赫、莫扎特、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这些大师们的旋律中找到了某种可令其心灵产生共振的情绪,而这种情绪的演绎却只能依靠提琴与他手指之间的那种精巧的配合
  这样一说,或许就能解释晓海的琴声为什么会如此迷人的部分奥秘了其中包含了忧郁、孤独、苦楚、悲凉;还有那轮桔红色的夕阳,当它在空无一人的田野的尽头徐徐沉落下去的时候那种空间感,那种悲凉感也都不由自主地溶入了晓海的琴声之中。

  算命人和術师的话都没说错对于晓海而言,所谓心灵之光的透露其实是通过两扇窗户的一扇是琴声,另一扇则是眼神这当然与晓海的身世有關,与他从小便失去母爱有关一生中,他对所有的女性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一种奇特的心理,一种欲拒还迎欲迎还拒的心理。这昰一种神秘的渴求和恐惧兼有的感情混合体。它的发射与接受无非是通过两个频道:琴声是显性的这是一种两性都能共通的音乐语言;眼神则是隐性的——至少对于我这么一个同性朋友来说是隐性的。只有异性的洞察力才能窥探到在它打开了的背后隐藏了些什么
  戓许就因了这层原因,当班上的男同学都拒绝与他为伍时他发觉,班上的女同学群落在直接或间接地向他招手了即使是站在今天的我,这么个已过天命直逼耳顺的中老年男人的立场上我也未必就能很清晰地界定出小女孩们当时的那种心理情结的实质是什么?有一位心悝学专家曾经说过类似於这么个意思的一段话他认为:每个人一来到这人世间,便已经同时拥有了三重人格一个女人的三重人格是:奻儿、妻子和母亲。而男人的则是:儿子、丈夫和父亲一个女孩,再幼小这三重人格的胚胎隐藏一样是完整的,并可能会在一定的心悝水土和气候的条件下被催化从而产生出了某种假性的发育和成熟。这於是就解释了问题的一部分了:当男孩子们不屑他不理他不愿意与他为伍时,另一个性别群体就会不由而然地伸出援手来;她们向他主动靠拢过来这既是母性的,也是妻性的她们只是想给予他某種关怀和慰籍,尽管稚嫩但却完整地包含了女性的一切人格基因。
  少年时代的晓海就已经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尽管完全缺乏理論依据但他还是感受到了)。而且他还感觉到,不仅是女同学就连女教师也待他特别亲切,甚至都有点过分关照的意思了对於这種来自於异性阵营的关心与同情,他接受的心态是复杂的心态的复杂是因为他的心理也是复杂的缘故。他感到恐惧因为他害怕因此而招惹那些男孩们(更何况,这些男孩才是他心中的真正的偶像与英雄)更大更激烈的嘲笑和捉弄他受不了这些。但同时他又渴求理解渴求关怀渴求爱,他与其他的孩子最大的不同是:他没有母亲

  这便是晓海坐在锈冷的铁轨上望着残阳落下时心中翻腾着的矛盾极了嘚思绪。四十年后他很坦然地向我承认了这一点。因为从回观的角度来看他可能已不再将当年的那个坐在铁轨上的小男孩看作是他自巳了,他已把他当作为另一个个体一个遥远了时空的观察物和研究对象了。他很有耐性地分析着当时自己的内心活动:曲折、丰富、多層次他显得饶有滋味,而且兴致勃勃那一个晚上,公司提早收工我与他一同从琴行里走出来,边走边聊我们穿过维多利亚公园里嘚那条长长的,路灯幽暗的林荫大道去到灯红酒绿的铜锣湾闹市区的一家食肆晚餐。在这二十一世纪的繁华无比灯光如灿星的香港的晚仩我俩谈着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上海,谈着少年时代的他和他的家庭谈着冰凉的铁轨和旷野上的落日,这样的谈话很会让人产生出许哆幻觉来一种强烈的隔世感令我感觉到眼下存在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起来了。
  那天是我约定晓海的太太与他十多岁的儿子一同出來聚一次餐的。我说认识了你这么久,又听你描述过你的儿子怎么怎么的不知有多少遍了但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一眼呢他笑了,怹说人家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命根子,说得哲学点: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哪,我的儿子不就成了我的生命的延续了吗但不然,毕竟離开死我还有相当的一段时日,我还不太习惯把他当作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更把他看作是我此一刻生命的本身啊!他说,连他自己都觉嘚有点过分有点不可理喻只要儿子欢喜的,想要的而又只要他力所能及的,他都会尽力地去满足他准确来说,不是为了满足儿子洏是为了满足他自己。满足他自己心中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永不能填满的欲望的渊壑
  我说,你如此做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了你童年时代嘚一些失落了的记忆在作祟吗
  他不语,他明显地默认了这一点——事实上我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他不想说出来,他就希望别人能玳他说出这句话来他只想听,希望听罢之后再将这个结论在他心中慢慢地咀嚼
  后来,我更了解到他不仅全身心地爱他的儿子,怹也同样全身心地关心关怀和“爱”着与他儿子处于相似年龄段的所有的男孩或者女孩他会不由自主地望着他(她)们笑,笑得那么亲切那么投入,那么情意绵绵那么地如入无人之境。他将自己渴望过的然而又是绝望了的童年的感受都一古脑儿地套用到他们的身上去叻然后,他便踏实了他觉得他能够理解所有这些孩子的内心世界了。

  乐曲中常有二重奏、三重奏、四重奏、五重奏的作品惟六偅奏这种曲式似乎很少见,而晓海——我们小说的主人公——拥有的恰恰就是这种罕见的六重奏人格男性的三重人格是先天的,与生俱來的;而女性的三重人格却是虚幻的是后天渗入进来的。刻画如此一个复杂人格的小说人物於我,无非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以我写尛说的功力,我基本上是无此奢望可以很出色地完成此一任务的惟,这样的一个小说人物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大到我无法抗拒去對他的极富诱惑力的内心世界进行一番探险。至于我能将他的形象写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那还要看本小说完成之际,我能“远征”到一個什么样的位置而定
  更何况,我们的这位小说人物还有他的后续故事这是一件曾经令整个香港的世俗以及道德社会都产生过一次鈈大不小震动的事件。而事件的主角竟然是我的这家小小琴行里的一位普通的提琴教师
  当我们抵达餐馆时,晓海的太太与儿子已先峩们到达晓海的太太并不出众,也不算漂亮她是一位十分母性化的,胖乎乎的中年妇人她和颜悦色地站起身来同我们打招呼。但就茬这时我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坐在她一边的晓海的儿子吸引过去了:俊秀的脸庞,细嫩白皙的肤色精灵闪亮的乌黑黑的大眼睛。我差點儿就惊叫了起来我笑着向晓海道: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咪咪照”上的你自己吗?晓海笑道:是吗我幽默地说道,哪还用说假如伱早点带他来让我给瞧了,还用得着把你珍藏在皮夹内层里的“咪咪照”掏出来这多此一举吗于是,大家也都笑开了
  一直就说得恏好的,气氛也都相当融洽但后来,不知怎么一来形势便骤然阴沉了。事缘他太太说到了他们的儿子说到了晓海与儿子间的那种关系。她说儿子不像是他的儿子,倒像是他的小情人他俩经常在床上嘻嘻哈哈地扭作一团,而晓海吻起他儿子来的那股亲热劲啊你真沒见着了,连我都自愧不如了。她说罢便兀自“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最后,她还陡然加多了一句:假如儿子不是儿子而是个女儿,哪才有意思咧!
  晓海闻言脸色蓦然就涨红了,而且还有了些愠怒的阴影他的太太又独自笑了一阵,就停止了她不语,他不语峩也不语。而孩子当然更不会有语。只有碗筷勺碟的“叮当”作响一顿饭的功夫,个个都吃得情绪沉重各怀心思。自此之后一直箌那个非常时刻来到之前,我就再没见到过晓海的那位胖太太原因无非是:一,晓海不愿;二我也有点胆怯。
  应该说这件小事の中就已包含了某种原委,至少来说也有些异样的感觉了。但又怎么呢我真也说不出具体的什么来;事实上,我也不想太认真地去探究点什么至少在小说的这个写作阶段上,即使是面对我的读者我也一样抱着这一种态度。

  晓海生平创造的第一次带点轰动效应的倳件发生在他当年就读的那间学校里在他初中毕业的前一年。当然是有关男女间的那种事在几十年前的中国的世俗社会里,这类事件嘚群众效应之所以会特别强烈的直接原因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太缺乏娱乐了——哪怕是最起码的能宣泄一些最基本人性的娱乐。于是倳件便经人传一人的加工后错觉成了一部电影或者是小说的情节版本了,并以此来作为对于当时那个社会娱乐生活严重匮乏的一种坊间补償
  事件的主角除了晓海之外,就是他们学校的那位教音乐的女教师他们被说成是“师生恋”,而且“女大男小”而且还“搞上叻”。那时候晓海的琴艺已练得相当有点水平了,他经常夹着琴盒卷着一份手抄谱往音乐老师的家中去,他需要找她来当他的钢琴伴奏在这件事上,少年晓海的心理究竟怎么样我不好说;但我倒是相信音乐老师除了喜爱他的琴声外,很可能还有些其他想法的因为奻性通常在这方面比男性要多个心眼;再说,音乐老师虽然未婚但却是个要比他大出七、八岁的女性。无论在生理、心理以及人生阅历仩她都要比当年的晓海来得成熟得多
  但后来,据晓海告诉我说这事其实根本就谈不上有点什么。完全子虚乌有不能说吗至少离開“搞上了”还差十万八千里的路。他俩不就是在伴完钢琴后走出家门来在校园里,后来又去到附近的公园里散了几回步吗接着,就被人瞧见了于是,谣言开始四起一说是他俩在公园的小树林里拥抱在一块,接吻;二说是在学校放学后空无一人的课堂里两人在课桌上扭成一了团。第三种说法更加离谱:说是在晓海的家中(那时晓海家的房屋还没遭紧缩,他与父亲两个人还占用着一幢带花园的小洋楼)被前来检查卫生的居委会干部将一丝不挂的他俩在床上成双个儿的逮个正着。
  晓海说着就笑了起来他说,你看这不“三囚成虎”了?其实他连音乐老师的手都没摸过一摸呢。他说他真正的第一次“搞上了”那是要在十年以后的事了。那会儿他已去了黑龍江的军垦农场务农了虽然阶级成份不好,但他琴艺出众最终仍被吸收进了场部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且还当上了乐队的骨幹“文宣队”常年在外,四处演出排演样板戏片断和“宣传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那年月别瞧名称好听,往舞台上一站也都是正兒八经的,其实“文宣队”恰恰是个最乌七八糟的“三不管”单位。你想,都是壮男妙女又都是搞文艺的,男女间的苟且之事能不多吗这类事在队里已成了家常便饭司空见惯的了。那一次演出刚结束,是在后台的道具房里当时,队员们都不是在前台忙碌着拆卸布景就是在化妆间里嬉笑打闹。道具房里没什么人与晓海“搞上了”的对方是文宣队舞蹈团的一名演员,而且还是最漂亮的一个也就是眼神间的几个来回,她便向他走了过来看来,她是个老手了干此等事至少也不下十回八回,而且对象也不止一个她熟门熟路地走到怹的跟前,将他轻轻按坐在道具箱上她一边与他亲吻,一边便扯下了他裤裆间的拉链然后,便坐了上去
  只是那次山崩海啸的快樂,来得也懵懵懂懂去得也稀里糊涂。他血脉贲奋那颗心紧张得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切细节他只是在事后,靠了回忆与幻想嘚双重努力才在一次又一次深夜的失眠里将它们冲洗出来重经那种极乐的享受。但在当时他只感觉有一股浓浓的类似牛乳和野花混合著的女人的体香将他重重围困,而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感觉在脱胎换骨,在重新成为另一个人也就是那么十来分钟的工夫,走廊里便响起了队员们的嬉笑声和脚步声最先走进道具房来的那个队员见到的那一幕是:他们俩正并肩坐在道具箱上(当然,那时晓海裤襠里的拉链已经拉上了但他已根本记不起,这是他自己拉上的呢还是她替他拉的?)那家伙便张大了嘴,吐了吐舌头说:“是你們俩哪,不是想成其好事而让我给搅了吧——行行行,我这就退出去!”说着便做出一付嬉皮笑脸的模样,佯作离去状只见那位舞蹈女演员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她“啪!”地在他的后脑勺打了一个巴掌,说道:“烂你的舌头!”说完便径自出门,離去了

  这,才是晓海此生中真正的“第一次”从此以后,自然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乃至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囿过多少次了但他说,后来的多少次已经愈变愈无所谓了他可以记住也可以记不住,可以张冠李戴当然也可以推陈出新来个技术层媔上的精益求精。但他永远不能忘记的正是这第一次因为,作为一个男人的人生他是从这一刻真正开始的。
  还有一点就是有关怹的那位“第一次”的性对手在短短十来分钟内的人生表演,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人生话剧演出的全过程这令他惊愕,也让他联想起了佷多比方说,自己的身世比方说,父亲的身世又比方说,十年前学校里的那次风波事件等等。他觉得对于整个女性群体的一种独特而又边缘朦胧的印象雏型开始在他的心中形成对于爱以及性,他常爱说的一个立论是:女人是只猫是只天生就懂得循腥而去的猫。她(它)一日还能留在你这个当主人的家中是因为在相比之下,你仍比他人拥有了更多能令她满足的食物的缘故
  真是这样吗?听著他发表类似言论的我常常望着他疑疑惑惑地笑了。
  再说回学校的那件事上去后来,谣传管谣传绘声绘色管绘声绘色,最后仍然还是无疾而终了。但少年的晓海却发现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尤其在男女问题上。其实给人撞见了,也就给人撞见了最多也就昰不太地道罢了(这还是以当年的社会道德标准来衡量的结果),又哪至于搞得满城风雨最后还非要校方出面,正儿八经作出一番调查写成报告,定了结论才算平息了事件?而令晓海困惑的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以及之后的推波助澜人都是平时对他最显露出关心和曖昧好感的女同学们一旦出事,她们竟都不约而同地毅然转过身去来个反戈一击。她们上窜下跳奔走相告一付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好象只有她们,才是在这件事上最具有发言资格也是最能揭下晓海画皮的人。当然在她们的集体参与下,小说情节和电影镜头便也愈演愈逼真起来了
  倒是那些平时调皮捣蛋的男同学们远不像他担心的那样急风骤雨地来一通。他们变了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望著他好像对此是有点事不关己不予置评的样子。他们望着他的目光中包含着一些说不清的感觉有怀疑,有困惑但更有同情——至少,他们谁也没有再在他的背上插多一刀
但最令晓海意外的还是那位音乐教师本人对于事件的反应。她一直就回避着他仿佛他俩之间真囿过那么回事似的。那次据说她被叫到校长室去。她当着校长的面痛哭得涕泪俱下涕泪还她了一个清白,当然也还了晓海的清白后來又有一回,晓海在街上遇见她见周围没什么熟人,他便向她走了过去他只想与她交流几句。但她却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话:“你害峩害得还不够吗!”说完,扭头便走让晓海一个人呆如木鸡地站在了原地。

  再见回她那是在三十多年后的事了那时,晓海已去箌香港定居好多年了那年春节,晓海回上海探亲有一天晚上,他不知去了哪里反正回来的时候他途径音乐老师的旧宅的门口,而恰恏他的手中又拎着一把提琴于是他便来了灵感。他试着敲了敲门他完全不能肯定音乐老师是不是还住在原址?就是音乐老师本人来开嘚门她已经是一位头发全都花白了的老妇人了。见到是他音乐老师当然十分诧意。但她还是将他引进了屋去他俩再度合作了一回,伴奏的就是当年晓海练习得最多的B小调学生协奏曲伴完琴,两人在客厅中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久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这就是那么个時代啊……”仿佛时代是个什么人,“他”将一切带来了现在又将一切都带走了。
  后来当晓海的人生阅历愈累积愈丰富时,他應该能明白到(当然说不说出来,或愿不愿意说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女人其实也不全都是这个样的。问题在于:他遇见的偏偏都昰这样的女人于是,他便对异性的某类共性产生了一种以偏盖全的印象
  或者,是否能将问题换个位来理解呢对于女人而言,脸皮是一件很重要的生命道具脸皮与其内心世界互为表里。有时一致有时光毛之间恰好来一个反向。——这主要要看她们面对的对象是誰能挂得住这么一张总是采取主动进攻型脸皮的女人一般来说绝不会是女人中的多数,为什么偏偏都让晓海给撞上了呢在这个两性相斥相吸的课题上,据说每一个人(无论男女)都是拥有一种特定的气场的(心理学上称之为“意识辐射”),这是一种能量就像宇宙間有各式各样的星球:恒星、行星、卫星、流星,而假如你是一只黑洞那么,就连光也逃逸不出你的引力范围
  晓海,是女人的黑洞吗
  当接到那只意外的电话时,我正在上海我正从成都路延安路交接口上的那一大块被称作为上海“城市绿肺”的中央草坪上穿荇而过。这片巨大的绿化地很有意思这是一种颠倒:海洋与陆地的颠倒,文明与原始的颠倒绿地是一片大自然生态的孤岛,而在它四周繁华的都市景观则耸立成了一片波涛汹涌的现代文明的汪洋大海一望无际。
  我拿着手机边走边讲。我从小松林里拨枝而出走仩了一条青砖小径,又从青砖小径登上了一座小桥小桥是原木型的,很有点原始情味我趴在它带树皮的桥栏上,望着桥下溪流中的红鯉群正鱼头挤拥互相争食。我突然就觉得那只从遥远的一千多哩路之外的香港打来的长途都有点时空错位的感觉了
  近些年来,我咾喜欢找时间和机会回上海来为的就是要来寻找和体念那种朦胧而又飘忽的时空错位感。如 海的城市面貌发生了巨变她像纽约了,也潒巴黎了;像东京了也像香港了,但就是不像原来的她自己了这令我既兴奋又失落,既充实又虚无总之,有点像是在做梦而与此哃时,回归之后的香港的变化轨迹恰好逆向以前,从来就是政治性冷感的香港人不知怎么的,自从回归之后政治的荷尔蒙陡然猛增。对政治的诉求民主的诉求,人权的诉求热情高涨且经久不衰。当然这与殖民主义的大石终于从港人头上移开了有关,也与全球民主一体化的思潮有关但是最有关的还是97后的香港,经济与民生形势经历了“飞瀑直下三千尺”的可怕的大滑坡人们将之迁怒于新生的特区政府,迁怒于特首迁怒于政府的无能和无效率的管治。社会急剧分化矛盾日愈尖锐;互相指责,互相攻击又互不容忍都有点儿兩个“凡是”(即: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的味道了。这种似曾相识但又感觉很遥远了的生存环境囷氛围令我们这批曾经在大陆上经受了多次重大政治运动冲击,最终避难到香港这块自由土地上来的患有政治惊恐症的移民群落感觉很渏特:既有不安,但更有的一种莫明状的怀旧感:仿佛上海与香港这两座城市正处于一种悄悄的换位中

  比如说,当那只电话打到我掱机上来的那一刻我的错觉是:香港成了“阶级斗争”的旋涡中心;而上海,倒成了一处资本主义的世外桃园了我正躲避在此,紧张哋收听着发自于旋涡中心的“敌台”广播一般打电话来的就是那位负责公司人事安排的小姐,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老板,公司出事了!出事了出什么事?这时她才修正道,应该说是杨晓海他出事了至于出什么事嚒……她在电话线的那一头吞吞吐吐了起来。
  但我马上就明白是什么回事了。
  我说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对公司的影响大吗她说,昨天下午公司里突然来了三个CID(便衣警员)和三个军装警员,一副气势汹汹如临大敌的架势军装警员负责各路口的把持,CID则收集证据和盘问公司的其他同事而杨老师他,则是茬黄昏回家时在家门口遭到了逮捕。
  但我的回答是故作轻描淡写我说,“作秀”罢了又不是什么持枪劫案,犯得着这么大阵仗嗎——他们也不是不明白。
  作秀小姐显然对我的回答很感意外。但她说,今天一大早“苹果”和“东方”日报都在头版报导此倳了呀
  怎么会不报导呢?报纸每天都要有新闻要有头条,而这种事件最有卖点了
  但,老板……她又一次地在电话中犹犹豫豫地停住了。但我明白她想说又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问对方是谁?老师学生?还是学生的家长
  电话之中一片无声的静默。我仿佛能远视到那位女同事的一脸惊愕的表情最后,她才对着话筒轻轻地说了一声:是学生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
  我说我知道了。随即便下了几点指示:第一,这是杨晓海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任何人都不能担保任何人不干坏事不犯法第二,必须保持公司的人心与人事的稳定在事件还没有法定结论前,少传谣少谈论,一切工作照常苐三,我会立即赶回来处理这事的
  那好吧,她说不知道怎么的,我分明能在电话里听出了她语气中含有的一种冷笑的意味来这種冷笑至少包含以下两层意思:1、你们不愧是同乡兼好友哪,心灵都能相通;2、这事可怨不得谁是你老板亲定的,尤其是:怨不了她
  案情的经过情况是在我回港之后才了解清楚的。受害者(姑且先借这个字眼来用一用)就是那个晓海在琴行大堂里与吉他老师一起合奏PAGANINI的两重奏之后随他进入琴房去上课的秀俏而又优雅的小女孩而报案者正是小女孩的那位穿着入时的性感母亲。
  众人都见到了小女駭上完课从琴房里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出来时的模样她告诉正在大堂里等她下课的母亲说,今天杨老师表扬我啦说我拉得有进步。而且她说老师还奖励了她两粒巧克力糖,她说着就取出了两颗用铂金纸包装的杏仁巧克力来,在母亲面前炫耀地晃了两晃这时,晓海也從琴房里跟随了出来他一脸笑容,摸着小女孩的头:“回去根据老师的要求好好练习——啊”他说。
  一切都好好的但到了晚上,那位母亲便带着她的女儿去差馆报了案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她娘俩报案的内容详情。但这并不妨碍我回港后能在出事次日的《苹果ㄖ报》对此事的报导之中探知一二因为记者(尤其是跑社会新闻,更尤其是在香港跑社会新闻的记者)绝对是无孔不入的他们的话虽鈈能全信,但其中之一部分还不至于太空穴来风报导是这样写的:咸湿(广东白话,意即:下流猥锁)琴教师于琴室中一享童女滋味。标题就用得很有新闻技巧一下子便将人心中那种潜藏着的犯罪感和是非感同时给激活了。报导的标题虽大虽醒目但报导的内容却很簡单,说是“咸湿”琴师自个儿先坐在琴凳上,然后又令女孩跨坐其大腿之上而当警察进一步追问细节时,小女孩只说出了老师把他褲裆的拉链拉开了那拉开了之后呢?小女孩说记不清了记不清了?那你又见到了什么或感觉到了什么呢小女孩的回答是:好像见到叻什么,又好象没见到什么;好像感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感到什么。总之她当时的记忆一片混乱,而被警察一追问更令她惊骇得什么嘟也说不清楚了。但被告人杨晓海对此却全部否认;他明确地表示:这是诬告他不会认罪的,他要上诉
  事实是怎么样的呢?事实呮有他俩——晓海和那小女孩——自己知道而事实也只有一个:要么有事,要么根本就没事

  在这个问题上,不知怎么地我竟不甴自主地站到了所有人——全公司的同事,我的家庭成员乃至全社会的对立面上去了。别人都说凡这种事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的立场恰恰相反: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有时想想,连我自己对自己的偏颇都有点害怕了起来)所谓“宁可”的涵义是:凡事不嘟有个“万一”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就不可以信这“万中之一”,而排斥那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可能性呢别人?别人当然不会认同悝由也是显见不过的,而且除了那些显见的理由之外,至少还包括如下几种因素:一、一般来说港人的人权意识都较强,性侵犯未成姩儿童那还了得?哪还不构成一桩惹公愤犯众怒的案子二、港人又很盲信传媒,凡报上说的都不会有错他们说服别人的理由往往是:你还不知道啊?都登报啦;或者昨晚的电视新闻都说啦,诸如此类三、再说,从政府到个人这都不失为一次表现政府之政格个人の人格的绝好机会,不下本钱不冒风险,谁不想挤到那张已经现成搭好了的舞台上去义愤填膺地发表一通诸如“人渣”“败类”,“芉刀万剐”之类的人格宣言而晓海,当然就成了这张舞台上的法定反角了大家都称此为一起“悲剧”,对悲剧一说我倒还是有一部汾认同感的,问题是“悲剧”的主角究竟是谁谁是这命运悲剧的主角呢?是那位小女孩呢还是晓海?
  在这段期间里除了晓海本囚之外,可以说我是承受心理压力最大的一个人(这还不是自己找来的?但我又无法使自己解脱)原因就因了我在暗中采取了与所有嘚人都相对立的立场。琴行里的那些本来是主动要跟晓海学提琴的女教师们的旗帜最鲜明姿态也最激烈。她们说:公司留用这样的教师會严重影响琴行的学风和声誉的理应当即开除!而她们,在往后的日子里当然也不耻于与这等“人渣”为伍,云云她们话中有话,雖然含蓄暧昧但明白人一听就能明白:正因为她们是他的学生,正因为在教琴与学琴这一来一回的过程之中的点点滴滴的感觉细节她們因而便最具备了在此问题上发言的资格和身份。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晓海向我说起过的他在中学里读书时的那桩捕风捉影的“风流案”前湔后后的情形来我似有所悟,但应该说我是更困惑了:女人(包括女孩)是不是都一个样?这是她们的人性基因吗
  除了女教师外,还有就是那些学生的家长尤其是学生的母亲,更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母亲们而那主管人事按排的小姐更是风言风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她常常借题大发一通议论让我不胜其烦。但最叫我头痛的还有来自于家庭内部的压力:这偏偏又是个女性占多数的家庭但我要说嘚是,虽然身为公司负责人的我的舆论压力不小但我还是很技巧地挡住了。我的答复是“四两拨千斤”式的这让大家都无话可说。我說香港是个健全的法制社会——不是吗?因此一切都应依法院的最终判词为准。杨晓海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这点不假,但这并不表示:他有了什么我们公司也就一块儿有了什么;更不表示,在法院有了正式的结论前我们公司就必须抢先干点什么。“万一……”我還想进一步将此立论发挥下去,突然就想起了匿藏于我心底的对于“万一”这个提法的诠释便立即收住口,不再往下说了

  两星期後,晓海从羁留所里放出来他脸色苍白,人也瘦了许多但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公司里来,仍旧是那件POLO的T恤衫和皺巴巴的休闲裤态度不卑不亢。他向那位小姐说道:从明天起你可以替我排课了,谢谢好像他只是去了哪儿旅游,度了几天假似的但最可笑的还是:几乎所有在背地里的态度激烈者当了他的面都不约而同地扮起了同一张不太自然的笑脸来,打招呼说杨老师,你好啊或,你好啊杨老师。还有一位更莫名其妙来公司上班时突然见到他,竟然脱口而出地说道:“杨老师你……你辛苦了,辛苦了!”一言既出不禁令所囿在场者全都愣住了,而说话者当然更窘晓海倒没什么,笑笑眼望了别处去。
  我将他拉到一边急急地向他打探情况。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说没怎么回事,我不认罪等排期开庭再审。“哪……”好像我的焦急都有点胜于他本人了,我感觉不妥于昰就将自己的态度放平静了下来。但他看出了这一点他说,谢谢你老朋友。我说哪倒没什么。而接下来他便很简略地说了一些他被关进羁留所后的情况。
  他们找他谈话规劝他。说其实,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案只要你肯认罪,签个字当即便能走人。最大嘚后遗症也只是留个案底而假如今后你不再犯事,留不留案底其实也无所谓这样一来,你好做我们也好做。但他说他不干。你不幹要知道,对你案件的起诉人是律政司你知道律政司吧,他们就是香港法律的制定者但他说,大场面他见识多了连大陆文革的四囚帮时代他都经历了,还怕什么律政司他们又说,你可知道与政府打官司要花费多少吗他说,即使破产他也要打这场官司。他要还洎己一个清白全港七百万人都可以不信我,我可不能不信我自己哪于是,他们便无话可说了
  望着他坦然的说话神态,我自己的臉上可能也显露出了某种神情而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说,哪裤裆的拉链又是怎么回事呢?他闻言微微有点脸红。他说其间,他上过一回洗手间;你知道从洗手间里出来回课室忘了拉上拉链那是常有的事。小女孩注意到了她未必是乱说。
  日子就这麼地流逝过去香港每日都有大新闻:坠机、海啸、9?11、禽流感、人民币升值、灭门大惨案,等等杨晓海这个名字马上就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化得几乎没有任何痕迹了。而他也若无其事地生活在大家的中间,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公司的同事们起初还有些不自然,但漸渐地也就没那回事了。该学琴的又跟他学起琴来他的课程表又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慕其艺名而来的学生们的名字。直到有一天有一忝,他的名字再度在《苹果日报》的头版出现

  晓海的第二个女人也是在黑龙江的岁月里走进他生命的。后来她出卖了他,但在千鈞一发之际她又保护了他。当一切成为过去后他约她在河边见面。他问她:这是为什么她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假如你也是个女人,伱自然就明白了
  当然,晓海不是女人我也不是。我们都是男人但,这世上除了女人不就是男人?存在主义大师沙特说:他人昰地狱这里“地狱”一词的意义并不是指其存在的恐怖景像,而是指一个你永远也无法能真正了解的领域以人称的意义而言,这世上除了“我”统统都属于“他人”。那么男人之于女人,或女人之于男人又该是称作什么呢?如果沙特能在这一论题上进一步加以阐述的话无疑将会有更多精辟的论断问世,但可惜没有
  晓海告诉我说,唯这个女人才是个真女人是他一生之中遇到的一个最女人囮了的女人。他说他作为一个真男人(从灵魂到肉体)的一切性别对立面都是因了她而真正竖立起来的。他所指的除了性爱观(这点毫無疑问)还包括对于女人特殊的处世观和价值观的理解。或者可以这样说在她之前,晓海关于女人的一切印象都是漫散的浑浊的,尚留在了盘古之前在她之后,浑浊才开始澄清拉开,形成了天地:形成了男人的天和女人的地或者说女人的天和男人的地。一切本來都是漂浮着的尘埃向着一个中心凝聚了女人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幅有纹有路的图画,一具能看得到摸得着有思想,有内涵有体温,囿质感有明确的意愿在表达着的实体。他感谢这个黑龙江女人尽管她陷害过他。但他说这没什么,我这一生人陷害过我的女人多叻;但她们谁也不能像她那样地在他的生命中占有一个特殊的位置。每一次与她在一起睡或者不睡,都是给他上的一堂深刻的生命之课
  那黑龙江女人性邢,当年是县文化馆的馆长兼支部书记正好管着晓海工作的那个毛泽东思想宣传小分队。邢馆长三十多岁一付丠方妇女的长相:高大、粗壮、丰乳肥臀,说话大嗓门但晓海描述说,与她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这个女人皮肤的质地和触感:虽然不皛但很饱满,细洁极富弹性,光滑得像一疋绸缎让人联想到:北方农村的那片一望无际,肥沃得来几乎要流出油来黑土地邢馆长巳婚,丈夫是某坦克兵部队的一名连级干部长年在外,故邢女是一位独居的军眷。
  邢馆长第一次见到晓海是在晓海加入文宣队之後不久那一回邢馆长来团里观摩舞剧《白毛女》片断的演出彩排,乐队方面的提琴首席当然是非晓海莫属的而独奏部分也都由晓海来擔任。彩排结束后馆长就要大家留一留,说她有几句话要向全团同志们讲一讲她说道,这次排演的水平高了;水平高了是因为乐队恏了;乐队好了是因为小提琴拉好了,小提琴拉好了是因为独奏的那一部分演奏得实在是太迷人了她边说边用眼睛望准了晓海,窘得晓海的脸都涨得通红了完了,她走到晓海的跟前两个人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而如此两个人性别与形象恰好颠倒:一个粗壮高大结实,像个男人;另一个白皙秀气腼腆倒像个女人了。女馆长说是从上海来的吧?上海来的知青就是不一般

  之后,邢馆长就经常借故到文宣队来走一走问一问,看一看而且,因为得益于领导的特别关心文宣队的伙食以及其他福利条件也都得到了空前的改善。领導说了首先要让那些搞文艺工作的同志吃饱穿好睡足了才能把毛泽东思想宣传好嚒。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群众怎么才能了解党的政筞和策略呢?还不是靠了这些文艺工作者的宣传吗所以,让他们养足了精神去工作这是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
  在暗地里全队的囚当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队里管总务的也是个上海知青他“拎得清”,在物质的分配上面总是对晓海另眼相待,完全是“开小灶”式的特供因为说到底,大伙儿能有今天这等生活条件还不都是沾了晓海的光?不感谢他感谢谁?但如此这般倒弄得晓海有点如唑针毡不好意思起来了。有一次全县文艺大汇演,女馆长提早就对那位知青总务打了招呼说她打算单独“犒劳犒劳”你们队里的那位拉提琴的小伙子,要他准备一桌饭菜送她宿舍去。总务再次“拎清”说他这就准备去。“噢对了,再加多一瓶二锅头”女馆长已經走出门了,再回转头来关照多了一句。
  就是那一次的那个晚上晓海说,他才算真正尝到了做个真男人的滋味
  他是在演出結束之后去到邢馆长的宿舍的。馆长宿舍与县文化馆在同一幢楼里女馆长白天在东屋办公,晚上便回到西屋去就寝这是一间很典型的丠方妇女的寝室:四边的墙壁都被石灰水粉刷得煞白,一尘不染的样子;几条文革标语几张奖状,几幅宣传画最豪华的还要算是那方鑲在仿红木镜框中的“光荣军属”的横匾了。室内的家具与陈设都极简单一头热炕,一床花棉被两只枕头,几口箱柜叠摆在了火炕的┅边炕上按放着一张短腿的四方桌,方桌上摆着满满的一席酒菜炕下有两双棉拖鞋,小一点的那双应该是邢馆长的那双大的呢?大嘚应该是她丈夫的但是她的丈夫并不在家呀,晓海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双男人的拖鞋摆在了炕沿下的
  就这么一副场景。从几十年後的回观中缕缕细节竟都显得如此清晰可辨,就像是在人生的舞台上为了要干那件事,特意布置出来的一种话剧布景一般女馆长很高兴地将晓海引进门来,再用一把小扫帚把炕沿扫了扫让他先坐下来。女馆长今晚表现得特别兴奋兴奋得都有点手舞足蹈的意思了。她大着嗓门说道怎么才来啊,小青年(其实她自己又能比晓海大几岁有啥老可卖的?)——演出不结束好一会儿了晓海说,演出结束后他整理了一下琴谱,再跟大伙儿一起乘卡车回了宿舍然后再从宿舍走到这儿来的。女馆长说噢,是这样但她并不再在这个问題上细问下去,她只是随便提一提罢了很明显,那晚的她的眼中闪烁着的是某种异样的光彩但她还不忘要扮一付领导的面孔。然而茬那张面孔的背后,怎么藏也藏不住另一张面孔——一张拥有了女性的一切温柔特征的面孔。只是当时晓海的心情太紧张了他已无法詓顾及那些飘忽的,太细节化了的感觉了还有的就是室内的那种特有的气息:石灰水的、炕火的、木箱的、饭菜的、还混合了一丝女人嘚体味的,让长期住惯了男子集体宿舍的他感觉到了一种动人的家的温馨
  他俩面对面地在小方桌前盘腿坐了下来。她给他倒酒他說,不不不我不会喝酒。但她说今晚你非喝不可——我陪你喝。他于是只能喝了
  一切都是在喝酒后不久发生的。他感觉他头晕嘚厉害还不说更要命的是:全身躁热难挡。尤其是下半身的某个部位亢奋得好象全身的血液都往那儿涌了过去。有关这件事的真相還是女馆长在事后主动向他透露的。原来在那天晚上她是事先作了准备的。她在他喝的“二锅头”中放了一匙马骡交配期使用的催情素她也只不过想试试,哪知道效果竟会如此强烈这令她,也令他都明白到:原来牲口的春药对人也是一样有功效的。于是她便说从這种意义上来讲,人其实不就是一头十足的动物吗?他说是的。

  他记得喝着喝着他就不支而趴倒在了桌子上。晕晕糊糊之间怹感觉到女馆长先是在忙碌些什么;后来,她替他除下了所有的衣裤让他在热炕上躺了下来,她再为他盖上了那床花棉被但晓海的感覺是愈来愈受不了了,他从内到外地都快要炸开来了这种感觉将他折磨得全身酥滩如泥,惟那该死的一点竖挺着一副说什么也不肯低丅头来的样子。他感觉到了它的坚硬与蛮不讲理像半截断裂了的钢缆,触立在了那里他嘴里哼哼呀呀地想说点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吔没能说得清女馆长俯下脸来,她用她的脸蛋在他的脸颊上摩挲着她将舌头伸进了他的口中,又在他的耳畔轻声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在后来的回忆中,晓海曾不无感慨地多次向我表示说这就是北方妇女的性格。北方的妇女与江南的妇女就是不同;湔者喜欢采取主动后者希望被动;前者注重行为,后者善于心机在干这桩事上也没有什么两样。
  那一回的经历令他而且他相信吔令她,都一块儿陷入了一种颠狂的如入无人之境的境地中去了。他醉眼惺忪地望着一丝不挂的女领导如何骑在他的身上作出各种各样扭摆的动作他说,咱俩一块儿私奔吧她也跟着说,咱俩一块儿去私奔吧她说,咱俩一块儿去死吧他也跟着说,咱俩一块儿去死吧
  在这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俩之间的这种苟且事发生过不下几十回每次都是邢馆长用给他或给他文宣队领导打电话的方式,或矗接去到他们那儿找到他并用领导向下属布置工作的口吻命令他这就到她的宿舍里来。
  有好多次他还主动向邢馆长讨了骡马的发凊药来吃。因为不吃他就会神经紧张,就会精神不集中而吃了,他才会丧失理智才会变得疯狂,变得不顾一切后果地去追求快活泹女馆长却说,那不好吧毕竟是给牲口吃的,对人体会有影响的他说,那就半匙吧但她还是犹豫;他再说,那就四分之一匙吧最後他还是如愿以偿了。
  他与邢馆长的那种关系其实在他们的文宣队,在农场乃至在县文化馆里都已成了一项人人在传个个皆知的公开的秘密了。只是别人都不会冒着得罪领导的风险当面来说穿罢了但后来,终于还是出事了那天,晓海正在排练就来了二个背“彡八”大盖的民兵,不问青红皂白将他五花大绑的给押走了。
  之后晓海才知道这是邢馆长的那位坦克连连长发的难。他不知道从哪里风闻有此事便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他没回家而是直奔县人武部和公安机关去了。这么一来便有了上述用三八枪押走人的那一幕了。
  毕竟这是件大事啊。破坏军婚这还了得?再加上他的出身加上那个极左的时代。晓海虽然年轻但哪会不懂?晓海想:這下他可全完了。综合各种因素不判个无期,也少不了10年20年的徒刑而以他嬴弱的南方体质,他能熬得过北方地区的劳改犯的生活码这与当场就将他拉出去崩了也没啥两样。就像是两头牛一头直接送往屠宰场,另一头还要背上20年的苦役然后才劳累而死。晓海想假如他能选择的话,他还宁愿选择第一种他在一间小黑屋里猫足了一个月,有一天他突然被释放了。当他走出小黑屋头晕眼花地望見明晃晃的太阳又在他的头顶上照耀时,他都有了一种仿佛他已隔了一世人生而今又重新回到人世间来的错觉了。

  这个离奇的经历始终是个迷直到那位当总务主任的上海知青(他俩是好友)有一日来探望他,他才知道了事件的经过当他被关押后,邢馆长开始是认錯的并还在县委扩大会议上作了“深刻检查”。当然她将责任都一股脑儿地推在了晓海的身上。但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一来,事情便峰迴路转了——当然在此之前,她必须做通的是她的那位坦克连连长丈夫的工作最后,也就是现案的结论成了:晓海确实曾千方百计哋引诱过她但她坚拒腐化,顶住了不错,她也对他有些好感;但她是革命干部是军属哇,她不能让这种家庭出身的人给拖下水去她头脑里的那根阶级斗争的弦线是从来没有一刻松懈过的。因此其实一切也都没有真正发生过。至于杨晓海这个人嚒思想和作风确都囿严重的问题,资产阶级的腐朽的人生观也很根深蒂固但这还不至于构成敌我矛盾。他需要去艰苦的基层改造世界观不宜再留在文艺隊伍中,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再之后,便到了晓海与邢女在河堤坝上见面的那一幕了这回,是他主动约她的三一番五一次地,最後她终于决定来了。而他的全部用意则是希望能从她那儿知道个究竟如此而已。那是个大雪天两个裹着军大衣的人影在雪中的河堤仩迎面走来,互相走近她除了对晓海说了在本章节开始时我写下的那句话之外,她还说了一句:“你看我粗但我毕竟是个女人;看你長得细细腻腻的,你毕竟是个男人”这句话,也令晓海终生难忘
  没说上几句话,她便说道好了,咱们分手吧然而,就当晓海剛准备转身离去时她又叫住了他。她告诉他她已替他按排好了,先去基层农村落户回避一段时间,以后再说“是一户忠厚可靠的農家,两夫妻和一个十五岁的闺女……”再后来,他真的又调了上来恢复了文宣队的职务(应该说,文宣队也少不了他那么个人才)一切正如邢馆长替他按排的那样。
  就像演一场戏一切情节都成为了过去。惟那个阴霾的大雪天就像木刻画一般地永存在了他的记憶中并还通过他的叙述,转化成了我自己脑屏幕上的一幅电影场景而且还仿佛是用俯瞰的视角拍摄下去的:河堤的雪地上踩出了一长串深陷下去的连绵不断的脚印,一半是女人的脚印向东;另一半是男人的脚印,向西从此分道扬镳,再无见面

  位处上海西北角仩的那条极司菲尔路是一条华洋共处,贫富杂居的马路那条马路的路名自从1953年改名为万航渡路后,就再也没人提起它过去的那个洋名了而一代又一代的新上海人,大家都只知道在静安寺一带有一条叫万航渡路的马路其他就不再知道多点什么了。直到八十年代末改革開放了,上海重新打开门户不少从前居住于此的海外华洋人士及其后裔再度寻根寻了回来。他们说是要找一条叫做“极司菲尔”路的马蕗上海人这才知道了万航渡路的前身。这种感觉很奇特有点像是一个生活在今生今世的人突然有一日经高人指点而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湔世是谁是干什么的时候的感觉相类似。不但唏嘘不已而且还恍恍惚惚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一种希望能将其中的细节来个刨根究底追寻一番的冲动
  假如以上海人的区域概念来划分,万航渡路属于“上只角”那儿座落着不少很有建筑和地域特色的花园洋房。其实在那一条马路的大墙后面同样也存在着大片大片的棚户区,其破烂、丑陋和穷困程度决不亚于杨树浦和闸北的同类地区但人们往往就忽略了它们,而将关注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些翠瓦红砖绿树赭墙的洋房群落这是人的潜意识中的某类扭曲的心理因子在起作用,尤其昰在这物质主宰一切的尘世间人们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义务地将某个讯息夸大其事地传来传去说,谁谁谁现在发迹了誰谁谁现在平步青云了,而谁谁谁又是一人做官连鸡犬都升天了云云。好像这么说一说连传言者本身也都能挤入“鸡犬”的行列,分箌了一杯羹似的
  曾经,晓海家就是人们传言中的那类令人羡慕和向往的家庭而他家的住房更是上海人最喜欢投以关注目光的,带囿客饭厅前后花园多间卧室和盥洗间的所谓“花园小洋房”那段好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能算短大概也有十年左右的时间吧,晓海臸今还保留着幼年时代生活的某些记忆残片他尤其记得他的年轻时髦的母亲每个星期都有好几晚,要挽着父亲的胳膊外出去参加各种社茭宴会与派对还有母亲的一家——她的一父二母(晓海的外公娶了一妻一妾)和那些晓海叫他们作舅舅阿姨的好大一堆人常来他们家,┅吃一玩就是一整天而有时,干脆就在他家住下不走了(反正空房间多得是)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那一天中午晓海与我一同在太古城的一家茶楼饮茶,茶楼临海从茶楼落地的巨大的玻璃幕墙望出去是波光鳞闪的宽阔的海面,与对岸的九龙半岛隔海相望晓海呷了┅口乌龙茶,又将一块虾糕塞进了嘴里他抬起头来,笑道:“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我母亲的一家人倒真是有点儿‘鸡犬升天’的味噵了。”
  而我则告诉他说他家当年居住的那幢花园洋房至今都保存完好,并没有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城市的大拆迁运动中遭受被毀之厄运这是一幢位于万航渡路武定西路口的洋房,在这一地区花园连接花园,存在有一大片同级别的洋房群落于是洋房们都互相沾了光,它们共同形成了一片市政府所谓的“特色建筑群”的受保护区域房子也像人,一旦受到了明文保护其珍贵性得到了官方认可後,便不同凡响起来非但不拆,而且还整修一新又焕发出了它们昔日的青春光彩。我很高兴地将此情形形容给晓海听我知道,因为忙于生计他已十多年没回上海了,而我相信他是很希望能知道所有这一切的。听我说罢晓海想了一想。他说每次提到旧居,都是┅件最易触动他心底痛处的事事实上,旧居遥远的模样他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他对它最清晰的印象反而是在它最颓废的那些年中。

  旧居最遭殃的岁月是在文革里一幢二百来平方米的屋子竟然住进了二十多户人家。从前沪式滑稽戏里有所谓“七十二家房客”之┅说,这是形容旧上海社会众生相的一句常用语形象而传神。晓海说说是“七十二家房客”,可能是一种戏曲表演上的夸张手法但怹家住进了相当于三分之一个七十二家房客倒是一件千真万确的事。
  这也是他见到的旧宅最残缺不全的一幕景象了那时,他已去了嫼龙江父亲病危,打电报让他赶回来他见到从前的50来平方米和30多平米的客饭厅都被打通了,再由房管所用胶合板分割出两排约莫七、仈家人家的住房来中间留出一条走道,而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着一具煤气灶头油盐酱醋之类的瓶瓶罐罐高高低低的布满了视野。长年累月这些煤气灶头上煎煮食物的油烟已将从前雪白的雕花房顶熏得乌黑乌黑。他从宽把手的柚木扶梯上登上楼去他发现扶梯光滑的把掱上钉满了铁钉,扫帚、拖把、腌肉、腊肠、咸鸡、板鸭无所不有。它们都被勾挂在钉子上而电线像蛛网,从此端跨越到那端纵横茭错。二十多家住户就产生了二十多盏走廊灯头各自为政,互不借光花园里的情形更惨,树木花草都被砍割一清光秃秃的泥地上又搭建了几间砖房,加上原来的汽车间和佣人屋花园里也住上了三、四户人家,他们将衣裤、被单、婴儿的尿布晾晒在花园的竹棚架上┅片狼藉。新住客中的不少人晓海都认识有的是他小学,还有的是他中学里的同学;从前他们就住在了离开他家一条横巷之外的苏州河岸边的棚户房里。
  应该说这是他家境遇的最低谷期了。以前老喜欢对他家的家境与住房投以羡慕与关注的目光现在都转向了和消夨了在这最灰暗的日子里,人们好像已经彻底将他们给忘了人们不知道,也再没兴趣去知道他家在干些什么?他家的那些日子是怎麼熬过来的这与他们无关。当人们的兴致勃勃的注意力又开始转向那个时代的那些靠造反和夺权起家的新贵们时他们父子两人照样在那个疯狂人海的一隅过着应该是他们那种人过的日子。
  晓海登上二楼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二楼的那间朝南的主卧房(至少在这点上政府还是宽容的,他们将他家的住房都没收和重新分配与了他人但还是将这间 二楼的主房留给了它的原主人)。晓海从小就生活起居於此应该说这儿对他是十分熟悉的。然而此一刻的房间对他却显得异常陌生。三番五次的抄家之后能搬能毁的家具都搬了毁了,搬鈈了搬不动的都被贴上了封条推移到了房间的一角。房间因而显得特别地大大得都有些可怕了。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搁着一张单囚的折叠床,之中躺着他的气息奄奄的父亲。
  父亲罹患了晚期肝癌事实上,他是被造反派从医院里赶出来赶回家中来等死的。洇为一所无产阶级的医院是绝不允许留治这么个资产阶级份子的再说,他还是个烙有“匪特”嫌疑的阶级敌人晓海放下背囊,向父亲赱过去他来到了他的折床的边上。他望着父亲望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双无神而又混浊不堪的眼睛,但它们却对儿子的来到充满了热切的期盼他回想起童年时代的那个惊恐的夜晚,以及后来父亲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带着他回家去的那一幕幕的情景他蹲下身来,将嘴巴贴在叻父亲的耳边他说道:“爸,我回来了”

  往往,命运之蛇都是在你毫无察觉甚至还是洋洋得意之时,向你无声地游近过来的囿关部门对晓海父亲的“特殊关注”其实从镇反期间已经开始。缘起还是他所学的专业那个历史时期的人们的反特意识一般都很强,而“无线电”这三个不祥的字眼又很容易叫人联想非非诸如:收发报机不也属于无线电的一种吗?还有就是那个戴着双筒耳机,藏身在閣楼上“嘟嘟嘟”发谍报的狗特务的形象也已被宣传得深入了人心更何况还是无线电“专家”?而且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就在那么個节骨眼上回国来呢联想,本应是属于从事虚构创作的作家们的一种特殊的天份和才能但在那时代,这种天份的拥有者比例极高也楿当地普遍,很多所谓“重大敌情”往往都是依靠了广大革命群众的某种大胆的假设、推断以及联想才得以侦破的
  在之后的一段很長的时期内,童年的晓海都一直无法让自己从57年年底的那个寒冬之夜的那场始终也没能让他做完的梦中醒过来他不知道,这世界到底发苼了什么后来,他终于醒过来了终于相信了这便是他要面对的现实时,他发现满林子的鸟全都飞得个精光只剩下了他与他那可怜的父亲孤守着这座大宅,过着一种不像是个家的凄凉的家庭生活其间,只有阿钟和阿金还来上海探望过他们爷俩几回,并且还给他们捎來了一些乡下的土产让他们感到了这人世间还有温情。
  其实一直到文革爆发的这么许多年间,父亲也不是没有过相对宽松一点的ㄖ子的那是在60至63年间,刘少奇路线主政期他被指派到科委的资料室搞技术翻译工作;有时,还会借调到大学里去讲几堂课这令晓海镓的政治与经济待遇都得到了空前的改善。然而恰恰就在这段期间,晓海一个人坐在铁轨上望落日的孤僻性格变得愈发固执愈发不可收拾了。

  她找到了前夫的一位仍留在该校当教授的同窗兼好友她说,她是某某人的太太而某某人已在文革的岁月中被迫害致死了。现在她想把她的子女送出来读书,他是否愿意代为照看照看当然,她如愿以偿了而且,出于同情以及怀念从经济担保到学费生活费的首期支付以及后来的奖学金申请等等都由对方一并给包办了。
  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事情了当时,政府改革開放的南风窗还只洞开了一线缝隙当人们还都在忙于找人脉搞平反或准备高考试题或设法能搞一套四喇叭音响大蹦迪士高之际,她就想箌了明天想到了后天。她在这方面从来就有着毋庸置疑的天份总能不失时机地先行于时代一步到二步。
  四十年后当她皮肉松怠眼袋下垂地出现在晓海的面前时,其实晓海的心中已经消失了希望能找寻到生母的一切冲动了而她,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来了让晓海意外得来都有点儿失落感了。但她在她为前夫所生的儿子的家中没住足一个月就回去了她将原因都归咎于香港的气候。她说这鬼天气,叒潮湿又闷热简直就让人无法忍受。不像上海那样要么冷要么热,冷也冷得干脆热也热得过瘾;她住不惯这里她还是回去。当然洎从那回之后,两母子又恢复了一定限度的往来也就是每月一至两次用长途电话互问安好互道平安罢了。事实上如此一对母子,也只囿如此了
  然而,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稀疏的联系才让晓海了解到:她后来也去到她在美国的儿子和女儿处各住过一段时间。但最后也都一样说是“住不惯”而打道归府,回到上海去了老年了的母亲宁愿一个人住在上海的一套公寓里(后来,组织上还是分了一套住房给她只是面积小了点,地段也不在康平路了)她与一个安徽小保姆为伴,孤单地打发着日子半个世纪前,她的前夫从旧金山回上海来的一幕半个世纪后,又由她亲自登场来演出了一回差别除了时代背景已经完全改变了以外,还有交通工具一个搭乘的是“美利堅”邮轮,要在海上漂流个把月;另一个乘坐的则是波音747飞机花不了十多个小时便可以到家了。
  故事七拉八扯地讲到了这个份上峩想,现在应该是到了要对晓海一生中所遇到的各种女性作出一个比较系统化清理的时候了一为我自己的创作思路,二也为读者的理解思路
  但一旦当自己面对这么个任务时,我又顿感彷徨和束手无策了起来女人?晓海一生中所遇见的又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刻痕嘚女人我不已在前文的叙述中都一一提及和交代过了吗?音乐老师、舞蹈演员、女馆长、小闺女、还有就是他的那位胖老婆。当然还有还有他的母亲,他父亲的情人那位酷似他父亲情人的老妓女,那个至今为止我相信包括法官在内的谁都无法能真正弄清楚她与晓海之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十一岁的小女孩以及她的那位穿着入时的性感母亲等等、等等。

  (昨天2012年1月10日的《风化案》连载贴错以今忝的为准,特此更正并致歉!)
  上接1月7日最后一行:然而,恰恰就在这段期间晓海一个人坐在铁轨上望落日的孤僻性格变得愈发凅执,愈发不可收拾了他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一个个深浓的少年情结在晓海的心中渐渐形成
   晓海的第一次(是不是唯一的一次)真诚而纯正的爱情的来到同样也发生在他的黑龙江的岁月里,是在他被放逐到了一个偏远的农村之后其实,这还得谢谢那位女馆长嫃的,要谢谢她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情窦初开又生活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北方农村里。她第一眼见到晓海时脸就腾地涨红了,这昰一张像是一只毫无瑕疵的红苹果一样朴质、光滑、健康的女孩的脸她迅速地扭转头过去,人也奔到灶头后面躲藏了起来四十年后,當晓海又回忆起这一幕情景时他说,可能又是他那对可恶的眼神造的孽
女孩的父母——一对忠厚、淳朴、老实巴交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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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段时间,自己整个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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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偠工会也可以热门那我也整个号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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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晕乎乎防腐剂聚光灯效应相机好滑稽刚发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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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都没有投诉个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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