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家里开了台的味道猪肉脯店面 杭州,我那个儿子辞职在家,天天睡到12点,然后就是玩游戏,真怕他废掉,怎么办

第一章:秋分·窗外·猜疑  不知道第几次从梦中醒过来,易理希努力地睁开眼。庭院里种着不同花期的植物,顺着围墙上的爬山虎往窗下望去,招摇红艳的彼岸花在微风中摇曳。它的邻居——一排菊花,花蕾渐渐显露出新鲜的嫩黄。
  起了一阵秋风,天气已经转凉了。
  “啪!”身后客厅的灯亮了起来。
  先生快要回来了!易理希心想。
  窗外天色渐沉。云朵变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易理希看见了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灰暗而又单薄。
  一个轮椅上的影像。
  这个家中,几乎所有的生活设备、工具都是远程遥控的。
  洗衣机,面包机,准时投放鱼食的鱼缸,比如易理希根本不需要看时钟,就知道现在是傍晚六点四十五分。
  在晴朗的夏季,客厅的灯都会准时地亮起来。如果是雨天,亮灯的时间则会提前半个小时。每天与易理希形影不离的轮椅,会在上午九点带她去电视机前,看上四十分钟的直播新闻。中午带她去特制的饭桌用餐,下午一点去床上午睡,三点半准时出现在收音机前收听广播电台的节目和音乐。
  轮椅出现最多的地方是客厅的窗前,易理希可以尽情欣赏院子里四季不败的植物,从头顶飞过的候鸟。
  是丈夫的默默付出,创造出了这一切。
  对易理希来说,这般美好的生活是九年前的她,无法相信的。
  九年前,易理希毫无征兆地染上了一种怪病。她突然不省人事,卧床不起,医院接连发出病危通知书,当所有人都将放弃希望的时候,她以现在这副模样回到了人世。
  四肢再也无法动弹,僵化的脊椎使得她没法自如地转动脖子,只能小范围地活动脑袋,由于呈现的幅度过于相似,大多数人分不清她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祸不单行,这场大病将她的语言表达能力也一并带走了。事实上,易理希想要张开嘴唇,都会耗尽她的体力,每次进食都需要超级耐心。原本弧线漂亮的嘴唇,总处在细微颤抖中。那种状态和正常人的微笑很相似。但它只能做到微笑,不可以撇嘴和撅嘴,也不可以咧嘴大笑,更别提做出惊讶的O型了。
  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之后,易理希得到了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身体。
  出院当天,恰逢易理希与丈夫郭树言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郭树言缓缓推着她的轮椅,从医院狭长的通道穿过,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用奇特而又同情的眼神注视着易理希,仿佛在说: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易理希无法掩饰自己的眼泪,滚落脸庞的泪珠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抹去。
  “老婆,我们搬家吧!”郭树言拉着易理希毫无知觉的手,表情愉悦地说道。
  于是,这个位于市郊,两层带庭院的白色小屋,便成为了他们的新家。
  刚搬来的头两个月,举目荒凉,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里甚至还有老鼠。每个晚上,都能听到这些小东西在木地板缝隙间急速奔跑的声响。
  这些都难不倒郭树言,他乐衷于解决各种麻烦,清洁屋子、粉刷外墙、除去庭院的野草,播种各类花种。亲手制作了信箱,去邮局订购报纸和牛奶。没多久,白色小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焕发出新的光彩。
  易理希也渐渐爱上了这里。她喜欢这个名叫“花桥”的小地方。
  郭树言原本是一家科研所的研究员,搬迁来到花桥后,他不得不选择从科研所辞职,在离家不远的镇上开办了一家书店,以教材以及科幻和推理小说为主,这类小说也是他的兴趣所在。
  作为一名科学研究员,郭树言的梦想是获得诺贝尔奖,家里所有的遥控电器全是他的发明。
  易理希记得丈夫曾经恶作剧般地对她说:“就因为和你谈了恋爱,我注定成不了科学家喽!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一切是那么地顺理成章。
  想到这,易理希在心中默默感谢了一番丈夫。
  不知何时,她身上盖着的驼色披肩,已滑落到了脚踝边。
  开门进来的不是丈夫。易理希熟悉他的脚步声,今天的脚步听起来细碎而又急促。
  会是小偷吗?易理稀有点紧张,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凝视着面前的玻璃。
  模糊的黑影朝她走来。
  “理希阿姨,妈妈让我来送南瓜粥。”来者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留着干净的发型,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手里捧着橘红色的保温瓶。
  男孩是隔壁一对夫妻的儿子,名叫吉宇。郭树言生怕妻子独自在家时发生意外,所以家里的钥匙留了一把给邻居,希望他们能够时常照应一下。
  易理希的视线跟随着玻璃上的影像,一语不发。
  “叔叔还没有回来吗?妈妈不让我看电视,我可以在你家看一会儿吗?”男孩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似自言自语的对话方式,他把保温瓶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将轮椅上的易理希推到了电视机前,吉宇并肩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频道默认在新闻台,女主播正播报一条凶杀案:“花桥镇和静路发现少年尸块,警方初步判断死因系头部遭钝器击打所致。被害少年身上有多处外伤,疑似生前曾遭到殴打折磨。这是本月第二起虐杀少年并抛尸的相似案件了,警方提醒民众,尤其在校读书的初高中学生,警惕陌生人的搭讪……”
  吉宇撇撇嘴,没等新闻播完,把电视调到了动漫频道。
  和静路?
  易理希目光慢慢移向窗外,庭院门前,那条她每日眺望的街道,就叫做和静路。
  她微微蹙眉,如此娴静的地方会发生这般恶劣的案件,想到家附近游荡着一个虐杀少年的变态,易理希不免为吉宇暗暗担心。
  刚刚升入高中的吉宇,比同龄人看来矮小,可能是身高上的不自信,吉宇平日寡言少语,倒是和易理希独处的时候,他会变得话很多。除了丈夫,吉宇是第二个悉心照料她的男人了,或者说是个小男人。  易理希和先生没有孩子。婚后不到两个月,怀孕的易理希意外流产。医生诊断易理希患有先天性纵隔子宫畸形,她不容易怀孕,即使怀孕也十分容易流产。这个消息对喜爱孩子的夫妻俩,是个不小的打击。之后易理希患了重病,丈夫郭树言更是再无提及这件事情了。
  门厅的灯光亮起。“我回来了。”一个低沉的男中音。
  郭树言一手夹着公文包,一手扶墙,单脚着地换着鞋,边朝客厅里说:“今天送货的老王迟到了,耽误了关门时间……吉宇也在呀!”
  “叔叔好!”吉宇依依不舍地关上了电视,“妈妈让我等叔叔到家了就回去,我明天再过来拿保温瓶。”说完,吉宇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跑。
  “等等!”郭树言从公文包里翻出从镇上买的小点心,分了一半给吉宇,替他捋正了额头上的头发,笑着说,“快回家去吧!”
  郭树言每次和吉宇说话时,语气中都充满着无限爱意,像在同自己的儿子说话一般,他的公文包里为吉宇常备着各种零食,每次见到吉宇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来给他吃。
  吉宇收下了点心,一溜烟跑回了家。
  要是我们能有自己的孩子那该多好?
  易理希时常满怀愧疚地这样想道。
  换了拖鞋,郭树言将妻子推到了餐厅,固定好轮椅的位置,是让妻子能够看到整个厨房的角度,他开始准备他们的晚餐。
  墙上的电子黑板显示着今天的菜谱,郭树言大声读着丰盛的晚餐:“意大利焗菠菜,海鲜西红柿通心粉,土豆泥拌肉饼,还有奶油鸡茸汤。”
  在电子黑板的右下角,画着一颗小小的爱心。
  菜谱的制作方法郭树言早已烂熟于心,但他仍旧边做边背诵着:“菠菜要切成三段……海鲜必须打成沫……肉饼要做得松软,皮不能太厚。土豆泥最完后冷却五分钟,胡椒粉只能放一点点,否则容易呛到气管里去……”
  易理希眯起眼睛,乖巧地看着丈夫将一盘盘色味俱佳的菜肴端到她的面前。
  突然她发现丈夫黑色外套的袖口边缘,沾染了深色的液体,初期她以为是调味料。仔细一看,痕迹已经干了,应该不是在家里弄到的才对。
  丈夫是很爱干净的人,一定今天才沾到的。
  意大利餐端上了餐桌。今天易理希的食欲不错,郭树言足足喂了三十分钟,把她的那份全吃完了。
  郭树言风卷残云般消灭了自己盘子里冷却的通心粉,顾不得收拾,走到了妻子面前,蹲下身子,说道:“理希,我就快完成‘小狮子’了。今晚我就在工作室里过,你早点休息,不用陪我了。”
  易理希不由自主地再次朝丈夫的袖口看去,污点的颜色很像血迹,但丈夫身上似乎没有伤口,那么血迹会是谁的呢?
  不知为何,易理希脑海中浮现出那具被虐杀的少年尸体。
  搬到花桥八年以来,丈夫第一次没有准时回来,会不会……
  易理希想到一半,赶紧断了念头。眼前这位熟悉而又疲倦的男人,怎么可能去做如此残忍的事呢?她为自己这样想而感到羞愧。
  易理希轻轻叹了口气,跟自己道一声“晚安”。
  郭树言的工作室就在卧室隔壁,方便他晚上不时查看照料妻子。约八平方米的工作室里,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显示器,粗细不一的电线从墙上垂落。郭树言脱下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一粒黄灿灿的纽扣,凝视良久后,才将它放到一边。
  “小狮子”的研究已接近尾声,郭树言进一步对机器调试改造。他坐到仪器的座椅上,熟练地将四个吸盘状的小芯片分别贴在了脑后、心口,手指以及手臂脉搏处。双脚自然踩在踏板上,将自己的下巴放到了一个毛绒材质的托柄里,这个被郭树言称为“狮爪”的装置,承受了整颗脑袋的重量全部。
  这台名叫“小狮子”的仪器通过内置摄像头及传感器,能够根据用户眼球转动频率,以及采集到的瞳孔、呼吸、心跳、面部肌肉变化、脑电波以及各项皮肤生理反应,综合数据后仿真出代入式中枢神经指令信号,由电子部件将仿真信号转换成数字信号,再通过微机将输入的数字信号进行存储、分析、检化,最终以文字的形式反馈到主体屏幕上。
  简单来说,这是一台不用开口,就能让人说话的机器。
  不过,使用者需要通过特别的眼球和传感训练,机器才能比较精确地识别使用者想要表达的内容。郭树言正进行着最后的调试,一想到今后夫妻之间交流不再有障碍,他微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
  喀嚓喀嚓的跳字声——“我一定要让她再对我说一次‘我爱你’。”
  “小狮子”的屏幕如实显示出郭树言想说的话。
  喀嚓喀嚓的跳字声——“太棒了。”
  郭树言斜眼发现了那颗黄色的纽扣,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
  喀嚓喀嚓——“我要杀了他。”
  看见屏幕上的这行字,郭树言慌忙从机器上移开脑袋,起身关闭了屏幕。
  那些从身上被扯下的吸盘在半空中摇晃,仿佛郭树言这一刻的心情般惴惴不安。从街道飘来的落叶敲击着玻璃窗,郭树言用遥控器打开窗户,一股清爽的晚风拂面而来。
  遥望自己书店的方向,深夜的花桥镇渺无人烟,一派萧瑟的秋景。
  郭树言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秋天,会和他在花桥镇渡过的八个年头不同。
第二章:霜降·舞室·恐慌  被虐杀并抛尸的少年名叫寿君,他被发现在空旷的路边,尸体切成了六块,分别装在红蓝白的编织袋里,堆弃在和静路转角的垃圾筒里。
  吉宇认识寿君,他们是同校的同级生。他时常独自在操场一隅,静静注视着跑道上的其他同学,又或是在图书馆里捧着名著两眼发呆。吉宇好几次看见秀人他们几个恶少欺负寿君的场面,寿君逆来顺受的性格,任由他们戏耍,成为全校出了名的受气包。
  这样的季节,有同学遭遇这样的事情,一丝凉意沁透吉宇心头。
  班主任老师走进了教室,身后跟着一个羞涩的女孩,她秀美的侧脸一下子吸引了吉宇,班级里几个调皮的男生一阵骚动。女孩梳着整齐的中分短发,微微低着头,浅蓝色的校服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  “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大家欢迎!”班主任拍着手掌,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
  女孩向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我叫章小茜,章鱼的章,大小的小,茜茜公主的茜。请多多关照!”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吉宇记住了这个名字,眯起眼睛打量这位新同学,她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显出比同龄人成熟的气质。吉宇特别留意到她左手腕戴着的装饰物,一个黑色的皮质手链,虽然它的主人有意遮挡,可它的宽边还是露出了袖口。
  “章小茜,你就坐在靠窗那位同学旁边吧!”班主任指着吉宇身旁的空位说道。
  章小茜走向座位,正巧与吉宇四目交汇,吉宇慌忙移开了目光,无所适从地埋头搓着手,连章小茜和他打招呼也没有答应。
  班主任在讲台上提起了寿君的命案,学校要求今后在来去学校的路上,住得相近的同学尽量结伴同行,避免落单成为杀人凶手的目标。
  巧合的是,章小茜和吉宇的家住得很近。放学后,在男生戏谑声中,他们两人并肩往家走去。
  章小茜比吉宇高出半头,吉宇不时抬眼偷瞄着她,在她线条优美的眼睑上方,有一条浅浅的伤疤,泛着淡淡的肉色,像是刚愈合不久。
  看得入神,冷不防章小茜扭头问道:“嗨!你认识那个被杀死的人吗?”
  吉宇连忙低下头,简单地回答道:“认识。但是不熟。”
  “凶手为什么要杀他呢?”
  “不知道。”吉宇摇着头,“也许是心理变态吧!”
  “要是我能亲眼看看凶手是个怎样的人,那该多好呀。”章小茜喃喃自语道,她的眼角莫名充盈了泪水,她仰头吸了吸鼻子,左手偷偷拭去眼泪。
  吉宇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
  章小茜突然放慢了脚步,两眼紧盯着前方。
  吉宇这才发现,迎面走来两个混混模样的少年,其中一个留长发的吉宇认识,正是时常欺负寿君的秀人,他是学校里让老师最头疼的不良学生。
  吉宇有点害怕,他弓着身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埋头贴着墙向前走去。
  秀人边走边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吉宇。擦肩而过的瞬间,吉宇松了口气,领着章小茜连忙远离秀人。
  “你的手链是从哪里来的?”章小茜突然大声问了一句。
  秀人回头瞟了眼,发现有个女孩正看着自己,返身走了回来:“你是问这根手链吗?”
  秀人把手链举到了章小茜眼前,居然和章小茜的一模一样。
  “你的手链从哪儿弄来的?”章小茜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
  “小妞,你喜欢这手链的话,就和我们一起玩吧!”秀人和他的同伴坏笑起来。
  “这不是你的东西,还给我。”章小茜摊开了手掌。
  “那你用什么来换呢?”秀人轻佻地摸了下她的手背。
  “你干什么!”章小茜打掉了秀人的手。
  “小茜,我们还是走吧!”吉宇劝道。
  章小茜没有理会他,不依不饶,态度强硬地索要着秀人的手链。
  秀人一只手撑着墙,章小茜被逼到了墙角。秀人将脸凑得离她很近,章小茜不得不扭头躲开他嘴里浓重的烟味。一旁的同伴起哄地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吉宇刚想上前劝阻,被秀人一个凶恶的眼神吓了回来,吉宇狠狠咬着下嘴唇,打心底瞧不起自己。
  这时,一只大手从后面抓住了秀人衣领,秀人骂了句脏话正要发作,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秀人身后,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净的年轻人。
  秀人的同伴刚挥起拳头,就被一张警官证顶住了脸。
  “你是不是想跟我回警局?”年轻警官说道。
  同伴脸色惨白,可嘴上不认输:“警察就可以打人吗……”
  “小欣,别说了,我们走!”秀人出人意料地阻止了同伴,捂着已经红肿的脸,一声不发地走了。
  “没事吧!”中年男人蹲下身子,关切地问着章小茜。
  章小茜仍死死盯着秀人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才灰心般地垂下眼睑,没等吉宇走近,不顾一切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黄昏降临,路灯逐一打开。
  “哦。灯亮了。”吉宇抬头望着橘黄色的光芒,鼻子一阵酸楚,脚下瘦小的影子,也变得前所未有地讨厌起来。
  “同学,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中年男人说道。
  “不用了,我就住得很近,就在那儿……”吉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白色房子,亮着灯的窗前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那就是你家?”中年男人的眼睛闪出一丝光芒。
  “我住在隔壁。”紧挨着白色房子的是一排矮平的灰色房屋,斑驳的围墙环绕四周。
  中年男人和年轻警官对了个眼神,对吉宇说:“我们送你回去,我们正好要去找你的邻居。”
  “你要找理希阿姨?”吉宇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嚷着要带路。
  年轻警官走近中年男人,瞥了眼白色房子的窗口,低语道:“那栋房子正对着抛尸地点,没准那个女人会看到什么。”
  一踏进院子,盛开的桂花香气扑鼻,骏作精神为之一振,和搭档卫彬每日如一地到处奔波忙碌,这片精心栽培的院落,稍稍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
  吉宇从隔壁的家里兴冲冲地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钥匙,满头大汗地走到门边:“我来开门。”
  “你怎么会有邻居家的钥匙?”
  “是叔叔放给我妈妈的,他跟我说让我有空就去陪陪理希阿姨。”
  “这家的主人行动不方便吗?”骏作注意到门前刻意砌出的坡道,这么大的房子居然连个门铃都没有装。
  “嗯,理希阿姨没办法来开门。”
  门被打开,门厅的感应灯随即亮起。
  吉宇兴冲冲地大喊着往房子里跑去:“理希阿姨,有两位叔叔找你。”
  “打扰了。”骏作和卫彬边换着鞋子,边和房子的主人打着招呼。  门厅正对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台阶很宽大,两旁的扶手也十分特别,拾级而上,二楼宽敞的开放式厨房令人豁然开朗。
  雪白的墙,海蓝色条纹的家具,以及骏作从未见过的电子仪器。
  隔着厨房,窗边的女主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窗外,骏作走近两步拿出证件自报了家门,女主人毫无反应。
  “理希阿姨只会和它们说话。”吉宇曾经问过郭树言相同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就是这句话。他所说“它们”是指窗外庭院里的那些花朵。
  骏作走到易理希身旁,愣了一下,没想到轮椅上未施粉黛的女子竟如此美丽,心中不免暗暗惋惜。又尝试了几次后,骏作明白她根本没有办法说话。卫彬泄气地把笔记本又放回了包里,他现在知道这所房子为什么不需要安装门铃了。
  “吉宇,理希阿姨生了什么病?”骏作把吉宇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一种连叔叔都没有办法治好的病。”吉宇似乎对易理希的病状一点都不难过。
  骏作沉思片刻,回到易理希面前,蹲下身子,注视着她长睫毛下的眼睛,清澈而又美丽,栗色的瞳孔微微抖动,女主人对骏作的突然到访显得不安。
  “请您不要紧张,我只是需要您的帮助,有几个问题想请您回答一下。如果您的回答是肯定请眨两下眼睛,否定就眨一下。”
  易理希静静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是一下。
  骏作整理了一下思路,把问题全都改为了是非题,逐一提问。
  “您每天都坐在窗边吗?”
  易理希眨了两下眼。
  “九月二十二日,您记得面前的这条和静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易理希只眨了一下眼睛。
  骏作等了片刻,追问道:“您确定没看见什么吗?”易理希所处的位置,整条和静路尽收眼底。轻微近视的骏作,眯眼眺望窗外,抛尸地点也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回答还是一下眨眼。
  卫彬无奈地摊了摊手,看来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您最近看见附近有可疑的人员吗?”骏作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满怀期待地盯着易理希的眼睛。
  她刚眨了一下眼睛,有人走进了屋子,门厅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回……”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骏作心想,一定是看到了他们脱在门厅的鞋子了。
  “叔叔回来了。”吉宇大声喊了一句。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移到了楼梯处,却未看见易理希又艰难地眨了一下眼。
  “你们是谁?”郭树言绷着脸,警惕地审视着来访者。
  骏作出示了证件:“您就是屋主吧。我们正在寻找九月男孩被害案件的目击者,请教了您妻子几个问题。”
  “我妻子不能说话,有什么事情你们问我就行了。”郭树言冷冰冰地说道。
  他的态度让卫彬按捺不住,年轻刑警低声嘟哝了两句:“你又不是天天在窗边,问你有什么用?”
  “既然没用,那就请回吧!”郭树言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骏作尴尬地笑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如果想起什么线索,请和我联系。”骏作留下了写着联络方式的名片,向易理希深鞠一躬以示感谢。
  一走出花园,卫彬迫不及待地发起了牢骚:“原本以为是条线索,没想到辛苦半天,却遇上个怪人。家里有个这样的妻子,也真难为了她丈夫。”
  “是啊!是个了不起的男人。”骏作自愧不如。
  “可惜我们今天又是两手空空。”卫彬伸了个懒腰。
  “我倒是有点发现。”
  “嗯?”卫彬伸长了脖子。
  “你留意到鞋柜旁的箩筐了吗?”
  “那只用来放伞的黑色箩筐吗?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卫彬一脸茫然。
  “我们进去时箩筐就在门边,可离开时,我发现箩筐不见了,有人将它藏进了鞋柜里面。”
  “这段时间里,能触碰到这个箩筐的人只有那个丈夫了。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这个。”骏作从裤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在手里捻开。
  是几根由红蓝白组成的尼龙丝线。
  “这不是装男孩尸块编织袋的颜色吗?”卫彬睁大了眼,诧异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箩筐里有一模一样颜色的编织袋。”
  “那个男人果然有问题,刚才我就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卫彬右手握着的拳头砸在了另一只手掌上。
  “我先拿去化验再说。”骏作用手帕将几根丝线包了起来。
  卫彬抢过手帕,说:“让我这个单身汉去吧!你这个单身爸爸应该回去看看被你打了一巴掌的儿子。”
  骏作叹了口气:“我抓过这么多罪犯,没一个像我儿子这样让我没办法的。”
  “难怪别人说两个人会成为父子,因为上辈子是仇人。”卫彬半真半假地说道。
  “你快去吧。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骏作叮嘱了两句,卫彬大步流星往车站走去。
  骏作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庭院里的那片桂花,窗边已经没有了人影。
  突然,他想念起过世的妻子。
  郭树言今天没有对男孩表现出以往的温柔。
  “这么晚了,妈妈一定着急了,叔叔送吉宇回家。”郭树言虽是笑着说,却严厉地关上了电视机,不容吉宇拒绝的语气。
  吉宇向易理希投去求助的目光,被郭树言的身体无情地挡住了。
  吉宇低着头,一脸的不乐意,悻悻地跟着郭树言下了楼。
  来到门外,郭树言问起警察来家里调查的事情,听过吉宇讲了整个经过后,郭树言脸色更加阴郁了。他深思片刻,蹲下身子对男孩说道:“理希阿姨让叔叔告诉吉宇,照顾理希阿姨的事情让叔叔一个人来就行了。吉宇要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学习上去,今后一定要想出治好阿姨的办法。好吗?”
  不明就里的吉宇附和着“嗯”了一声。
  “那……”郭树言摊开手掌,“把钥匙还给叔叔吧。”
  吉宇依依不舍地将钥匙放进郭树言手心里。  不远处的吉宇家门口,吉宇年轻的母亲夏静岚倚着大门正望着他俩,她是个持家勤快的主妇,总是露着一排洁白无瑕的皓齿,像是随时要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主妇高声和郭树言打着招呼:“郭先生,我们家吉宇没给您添麻烦吧!”
  “怎么会呢!”郭树言捏捏吉宇的下巴,“吉宇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
  听到“男子汉”三个字,吉宇强拧着涨红的脖子,生硬地点点脑袋后,朝自己的母亲跑去。
  郭树言向夏静岚解释拿回钥匙的原因是打算更换门锁,夏静岚并不在意,寒暄几句之后,互相道别回家。
  抬头望见和静路上一个高大的人影,郭树言觉察到是那位前来调查的中年刑警还未离去。只见他对着易理希的窗口偷偷抹了抹眼角,转身快步离开。
  今天电子黑板写着日本料理:日式凉豆腐、墨鱼做的生鱼丝、牛排以及梅子饭。周而复始的菜谱,对郭树言来说驾轻就熟。
  他注意着电视里播报的新闻,警方透露了更多和静路少年碎尸案的细节,征集本案的知情人士。
  上个月花桥镇共发生了两起凶杀案件。9月2日,一名男孩因补习从学校晚归,在回家途中被钝器击打后,被拖进草丛剃掉了头发。路过下车小解的出租车司机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男孩,最终因伤势过重,三天后在医院不治身亡。9月22日,被害者仍是花桥高中的男学生,这一次,被害少年的尸体切成了头、双手、双脚以及躯干六个部分,尸体上留有被钝器击打以及施虐的瘀伤外,被害少年也被剃成了光头,警方由此判断两起凶案系同一个凶手所为。两起案件的抛尸现场都未发现被剃下的毛发,抛尸现场不是第一现场。
  郭树言发现第二起凶案的报案人是吉宇的父亲,抛尸地离自己家很近,难怪会有警察上门来调查,他不由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懊悔。
  电视即将播放出记者所拍摄的抛尸现场,郭树言生怕会引起易理希的不适,将她推到餐桌边,端上了考究的日式餐具,逐一上菜。
  易理希觉察到今天的丈夫有点反常,他对警察的态度一反常态,丈夫一直是个待人和善的人啊!
  郭树言对案情表现出极大兴趣,不时瞟着电视新闻,不像以往专心于他的发明上。
  丈夫到底怎么了?
  郭树言做了不下一百次的日本料理,今天却犯了一个明显的失误,他忘记在白饭上摆一颗经过多重腌制的青梅,正因为这颗梅干才得以将一碗白饭变成梅子饭,郭树言忽略了如此关键的环节,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留意到。
  他心不在焉的眼神看来有点生疏,易理希原本小小的猜疑正渐渐扩大。
  “他还是我原来那位丈夫吗?”她心里默默念叨。
  俯瞰整个花桥镇的黄昏,远处的房屋建筑泛着麦子般的金黄。
  天空已没有了色彩,但并不阴暗,房子里没有开灯,章小茜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铰链因为生锈发出的声响还是惊动了房子里的人。
  卧室里走出来的母亲吕曼珠埋怨声:“这么晚回来,想饿死我们啊?”
  章小茜叹了口气,重重地搁下书包,往厨房走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吕曼珠跟在女儿身后,尖着喉咙训斥道,“现在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要知道是谁养你,谁让你去读书的……”
  “我不是已经在做饭了吗?”章小茜回了句嘴,自顾自量米淘饭。
  “不情愿就别烧了!免得你在饭菜里下毒。”吕曼珠讥讽道。
  “不烧就不烧。”章小茜赌气地放下了锅子。
  吕曼珠像只汽油桶,被瞬间点燃:“你是要气死我呀!你把你爸爸害死了不算,现在又要来害我了,你和你姐姐两个人都别叫我妈了,让我自生自灭好啦!辛苦养大你们,现在全变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了。”她捶胸顿足地叫骂着,看起来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突然,卧室里爆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吕曼珠似乎习以为常,甩甩手,骂骂咧咧地到客厅里打电话去了。
  章小茜畏缩在厨房角落,紧紧握着黑色手链,这是父亲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六岁那年,章小茜在河边散步不慎滑进了河里,姐姐想救她,却被岸边锋利的石头划伤了脚,只能在岸边大声求救。听到呼喊声的父亲奋不顾身跃入河里,救起了章小茜后,自己却沉入了冰冷的河底。三天后,父亲的尸体被人从下游打捞起来,头骨破了一个大窟窿,据说可能是头部被河水冲来的石块砸中而丧失了意识,被卷进了河流中溺死。
  因为年幼不懂事,有关这件事情的记忆章小茜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姐姐告诉她的。从此之后,一个主妇带着两个幼女的家庭,生活变得拮据起来,母亲把一切都怪罪于章小茜,将她视为命硬克死了父亲的扫把星。母亲稍不顺心,就常常拿她出气,骂上几句:当年为什么你没被淹死呢!你爸爸当年为什么要救你这个倒霉催的!
  外边黑色的皮已经磨损,手链露出内部的浅灰色,手链自然的弧度,像父亲慈祥的笑容,仿佛在说:“小茜,你要替爸爸好好地活下去。”
  手链曾经是她活下去的勇气。姐姐告诉她,手链是父亲亲手做的,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可今天却看见别人戴着同自己一样的手链。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章小茜失控般抓住自己头发,额头用力往橱门上撞去,右脸颊旧伤疤立即崩开了血口子。她仍不解气,不顾疼痛硬生生从手腕上扯下了手链。
  客厅的母亲正打着电话,听见厨房的动静,大声对电话那头说:“听见没有,扫把星又在发神经病了。”接着她又继续兴致盎然地安排晚上的牌局来。
  姐姐房间的门依然紧闭,自从上个月她辞退了收银员的工作后,她就没有出过门了。即使在家,章小茜也很少看见姐姐,姐姐从小脾气就不好,时常挨父母的揍,偏偏她又是个倔脾气,每次被打都不会让她有丝毫改变,按照爷爷的话说:这姑娘要坏就坏在这脾气上。
  父亲去世后,母亲实在拗不过她的倔脾气,渐渐地也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着她的性子来。姐姐的成绩很差,连高中考试都没参加就辍学外出打工了。姐姐的理想是可以搬出这个家,离开母亲独自生活,她不止一次对章小茜保证:“姐姐凑足了房租,就带着小茜搬出去吧。”  “那妈妈怎么办?”章小茜担心道。
  “她巴不得早点甩掉我们两个拖油瓶。”
  几年过去了,姐姐换了许多份工作,始终没有凑齐房租。
  直到有一天,姐姐神秘兮兮地把章小茜拉到房间里,满脸幸福的笑容,说道:“小茜,姐姐很快就能搬出去了。”
  “你赚到足够的钱了?”章小茜惊奇地问道。
  姐姐抿嘴,含着笑说道:“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以后你再也不用烧饭洗碗收拾屋子了,专心读书考上大学,替姐姐争光就行了。”
  章小茜连连点头,虽然她没有笑出来,心里着实为姐姐高兴。
  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姐姐突然辞了职,就变成了现在怪怪的样子。
  章小茜摸摸黏糊糊的伤口,侧头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冰冷的水刺痛伤处,章小茜只是木讷地看着水池里的水,直到不见了血色,她才起身关上了水龙头。
  她重新开始淘米烧饭,又炒了两个简单的热菜。没有开灯的厨房里,她在幽蓝色的小火苗前,等待米饭烧熟,也在等待姐姐开门的声音。
  吕曼珠打完电话就出门去了,经过厨房时厌恶地瞥了一眼发呆的小女儿,说道:“晚上把卫生间里我的脏衣服洗了。”
  “听见没有?那些衣服我明天晚上要穿。”见章小茜毫无反应,吕曼珠加重了语气。
  章小茜颔首应允。
  一记沉重的关门声。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章小茜端上饭菜,自己早没了胃口。疲惫感突然涌上来,她想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休息片刻,眼皮不由自主地耷了下来。
  章小茜睡得很沉很深,外头下起了雨,打在雨篷上滴滴答答的雨声吵醒了她,两只当枕头的手臂已是麻得没了感觉。
  有人替章小茜盖了外套,还把昨晚的饭菜收拾干净,并且为她准备了早餐,一碗豆浆和两个白煮蛋。
  摸摸蛋壳,余热未退。
  只有姐姐才会早起做这些。鼻子变得酸酸的,小茜心里涌起小小的感动。
  桌角上,昨天被她遗弃在厨房的手链完好如初,姐姐修复了它。
  章小茜轻唤了几声,发觉家里没人。姐姐在她睡着的时候出了门,母亲又彻夜未归,才想起卫生间里还有一堆要洗的衣服。
  就快到上学的时间了,章小茜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上肥皂粉,按下揿钮,用了好多年的老式洗衣机开始发出夸张的隆隆声。
  对着镜子刷牙,一咧嘴,右边脸颊一阵刺痛,可能是睡觉时磕到了伤口吧。她披下头发,把丑陋的伤口掩盖起来。
  这时,章小茜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她以为是姐姐,走出卫生间才发现是打了一夜麻将的母亲回来了。
  哈欠连天的吕曼珠一听见洗衣机的声音,就埋怨起章小茜来:“让你昨天洗的衣服,到现在还没洗好,做事老是拖拖拉拉,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了你。”
  吕曼珠说了两句之后有点口渴,拿起桌上的豆浆喝了起来,嫌恶地说道:“怎么是冷的!”
  章小茜咬咬嘴唇,转身离开整理书包去了。
  吕曼珠白了她一眼,顺便把白煮蛋也塞进了嘴里。
  章小茜之所以转学来花桥读高中,一来这个小镇房租便宜,生活成本相对较低。二来因为母亲疯癫泼辣的行为举止,原先住处的邻居对她们一家三口都冷眼相对,换个环境是想让生活变得轻松一些。作为舞蹈特长的特招生,章小茜进入花桥高中也节省了许多转学的费用。
  收拾完书包,恰巧洗衣机里的衣服已经洗好,章小茜踮着脚尖,把一件件衣服晾在卫生间的挂杆上,这才小跑着赶去上学。
  姐姐没有回来,吕曼珠的鼾声已然在卧室中响起。
  走在街上,章小茜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伞,却又怕麻烦不愿回家去拿,只得躲在屋檐下蜷身前行。
  密集的雨点打在头上,顺着发丝滴落嘴唇,咸咸的,这种味道似曾相识,当年坠落的河水里也有这种咸味。这味道对章小茜来说,就像盐,只有往伤口上撒的时候,才会痛。
  章小茜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雨势丝毫没有想要减弱的迹象,她不带伞的决心有些动摇,但现在回去取伞一定会上学迟到的。
  不知从哪儿传来桂花的香味,循着气味望去,围墙内几株外形毫不起眼的桂花,不卑不亢在雨中散发着幽幽的香甜气味。
  庭院后的白色房屋,在雨中看起来分外圣洁,章小茜不禁有点失神。
  一抹显眼的红色映入眼帘,一张白净的脸从伞中探出。
  “吉宇?”
  “你没事吧?”吉宇担心地问。
  被雨淋湿的章小茜有些狼狈,但吉宇刚一靠近,她不由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先用我的伞吧!”吉宇一把将红色的伞柄塞进了章小茜手里,很快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那你怎么办?”
  “我家就在附近,我回去再拿一把伞。”吉宇冲进了雨中,又收住了脚步,转身提醒道,“上学要迟到了,你先走吧,我会跟着你后面的,万一……万一遇到……”吉宇的声音减弱了下来。万一杀人犯真的出现,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会像昨天一样畏缩吧。
  水珠从吉宇的鼻梁上滴落。
  有个男人从庭院出来,章小茜瞄了一眼,男人全身裹在湿滑的黑色雨衣下,蹬着一双墨绿色的胶鞋,整个造型充满着神秘的气息。男人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居然和章小茜同往学校的方向而去。她远远跟在男人后面,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男人。
  他会不会是杀人犯呢?章小茜胡乱幻想着自己被分尸成一块块的碎片,装进毛糙的麻袋里,丢弃在冷风嗖嗖的荒郊外。想到这,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回过神来,章小茜发现男人正迎面向她走来了。
  他想干吗?
  章小茜放缓了步子,环顾四周希望有经过的路人。
  雾蒙的街道上大雨滂沱,屋檐倾泻下的水帘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男人突然将一只手插在雨衣里,鼓鼓囊囊的下摆里似乎藏着什么。章小茜不敢去看男人的脸,将雨伞挡在两人之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僵硬,连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叔叔!”风雨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男人压下雨衣的帽檐,闪身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章小茜的面前。
  吉宇从后面追了上来:“奇怪,叔叔怎么不理我?”
  “你认识他?”
  “我们是邻居,刚才我就在他家的院子里等你。”
  身边有了吉宇,章小茜稍稍缓了缓紧张的心情,用手向后捋了捋头发,露出了脸颊上的伤口。
  “你的脸怎么了?”一直偷看着章小茜的吉宇用蚊子般的声音问道。
  “噢。没事,没事。”章小茜急忙又把刘海放了下来,并且加快了脚步。一不小心,手里装舞鞋的纸袋破了。
  章小茜一手打着伞,一手狼狈地俯身捡鞋。吉宇见状,抢先拾起她的鞋子:“你参加舞蹈小组了吗?”
  “我是舞蹈特招生。”章小茜执意要自己拿鞋子。
  吉宇垂下头,不情不愿地递还给她,在裤子上擦干了手。
  “等到了学校,还要麻烦你带我去练舞室,我不认识路。”章小茜自觉有点不近人情,算是在安慰吉宇。
  “对了,学校练舞室以前发生过奇怪的事情,你知道吗?”吉宇瞬间来了精神。
  “练舞室能有什么怪事?”
  “据说有个女同学放学后折回练舞室去拿忘记的舞鞋,因为老师们都下班了,所以练舞室的电源全都关了,她只能在昏暗的光线下找她的鞋子。找着找着,她总觉得练舞室里好像有人在偷偷看着自己,她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但这么晚了,除了门卫室里的保安,学校里早已没有其他人了。起初以为是躲在练舞室里偷偷恋爱的同学,她虚张声势地说自己已经看见你们了。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察觉到墙面上的大镜子有点不对劲,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黑影,突然,影子动了一下……”
  吉宇咽了口口水,兴奋地问道:“你猜后来怎么了?”
  “后来怎么了?”章小茜一脸迷茫。
  “镜子里那个女同学的影子,竟然消失不见了。也就是说练舞室里的镜子找不出人影来了。那个女同学被吓掉半条命,回家后大病了一场,后来还转学了。为了这件事,学校还检查了练舞室的镜子,都是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镜子,大家都说是这位女同学练舞疲劳之后产生了幻觉。但有些人说,她这是遇鬼了,影子就相当于一个人的灵魂,鬼带走了她的影子,等于吸去了她的魂魄。女同学形容那个时候只感觉一阵阴风,有个红点在眼前一闪而过,人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你说的鬼就是死去的人变的吗?”章小茜问了个有些冷场的问题,但她严肃认真的表情却又是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应该是吧。”吉宇抚着下巴,似懂非懂地说道。
  章小茜不再说话,紧锁双眉,像在思考着某种哲学命题。
  吉宇原以为这个话题章小茜会感兴趣,谁知她依然一副酷劲十足的样子,吉宇自讨了个没趣,不再多话。
  雨幕渐渐退去,潮冷的风吹在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像出事了。”
  吉宇远远看见橙蓝相间的教学楼窗口挤满了脑袋,他们的目光全聚焦在楼下围作一团的人群中。几位老师正极力将人群推离那个圈,有人在操场上狂奔着,不时传来几声尖叫。
  围观的人挤在教学楼的入口处,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教导主任一脸沮丧地走下楼,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浸透,在身后留下长长的一条水迹。
  从人堆的缝隙中,一双扭曲的人腿,雪白的皮肤在泥泞的土地上十分扎眼。
  是双女人的脚。
  章小茜仅仅是瞥了一眼,整个人如触电般抖动起来。
  女人脚底月牙形的疤痕,同姐姐的一样,那是当年自己坠河时,姐姐为了救自己留下的旧伤疤。
  她没有勇气拨开面前阻挡她的那些人,去看清地上那具尸体的面容。她一次又一次地挺胸吸气,仍无法减缓正激烈跳动的心脏。
  教导主任找来一件保健老师的白大褂,盖住了尸体爆裂的头部和流出的脑浆,血腥的场面让平时冷面无情的教导主任都蹙眉侧过头去。他怒气冲冲地驱散着围观的学生们,几名顽劣的男生被他一把揪起,关进了门卫室,其他人见状,纷纷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只有一个女生,背对着尸体,低头站在雨中,像是一名悲伤的默哀者。心烦意乱的教导主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边甩着手边走向女生说道:“同学,快回到你的教室里。”
  女生纹丝不动。
  若不是她一只手反复摩挲着脸颊,教导主任还以为是一座雕像。
  “再不回教室,就和他们几个一样,到门卫室里罚站。”教导主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她缓缓转过脸。
  “我的妈呀!”教导主任吓得大叫起来。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还和之前摆着一样的姿势,这才鼓起勇气,重新观察眼前这个女生来。
  这是张几乎和死者一模一样的脸,正瞪着满是惊恐的眼睛,一道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淌到下巴,被雨水冲淡,化为粉红色的水滴,滴落在脚边的水洼里。
  她把头扭向另一个方向,如同发现了外星生物一般,那双眼睛死死钉在了某个物体上。
  教导主任不由也向那个方向看去,校门外,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们两人,慌忙躲进了一片小树林中,消失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教导主任没有看清男子的脸,只注意到了男子脚上穿的是墨绿色胶鞋,和他自己穿的是同一款式胶鞋。
  “好像哪里见过哎!”教导主任觉得男子有点眼熟。正当他暗自思忖时,身旁的女生往地上的尸体慢慢靠近,她在尸体头部边蹲下身子,伸手要去触碰那只露在白大褂外扭曲的手。
  “老师!老师!”教学楼窗口里突然爆出一阵惊呼。
  教导主任这才缓过神来,瞪眼喝道:“你在干什么!”
  女生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她慢慢直起身子,蠕动了一下嘴角,似乎要说些什么。她眼中的光亮倏忽消失,踉跄了两步,如一柄被抽了主心骨的雨伞,重重地栽倒在地。
第三章:小雪·书店·告白  如果此刻有人经过易理希的窗前,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这么多年,郭树言准点下班到家的时候,妻子都会在窗边等候他。
  易理希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毫不夸张地说,女人像她这样简直是个奇迹,和郭树言认识近十年来,她依然如初次见面时那么迷人。
  时光飞快,开始凋谢的树木只剩下了零星的绿意,预示着寒冷的冬季又要来了。天气也变得反常起来,晴空万里的天空,转眼间就布满了黑沉沉的云层,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间歇间停,低气压和高湿度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易理希反倒喜欢这样的阴雨天,在隆隆雷声中静坐窗边,乌云和远处灰色的房子连成一片,透过玻璃窗,她感受到来自内心与阴霾天气的强烈共鸣。偶尔在庭院矮檐下躲雨的路人,总会对窗边的她报以感谢的笑容。
  在墙角边不具名的黄色小花朵相续绽放,虽是野花,却要比丈夫细心栽种的名贵花朵要顽强很多。就像窗前的自己,也能让这个世界看到在冬日里绽放的春季。
  自从上次警察登门拜访之后,郭树言明显加快了“小狮子”的研发,他整夜整夜窝在工作室里,调试“小狮子”各个精细的部件。也许是研发花费了不菲的经费,易理希发现郭树言偷偷变卖了一些自己的财物,好像经济状况出了问题。
  和从前一样,无论多么艰难郭树言从不在易理希面前抱怨一个字,他始终认为那些忧愁、烦乱、愤怒的一面应该是拿来面对这个世界。
  十一月的一个周末,和大多数舒适的周末一样,阳光明媚,和风徐徐。但注定这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
  郭树言突然推开工作室的门,神秘兮兮地将易理希推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前,他指着一个被安装了许多设备的仪器,像个孩子般大叫道:“亲爱的,快点祝福我吧!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终于诞生了!”
  易理希的瞳孔战抖了起来,她惊讶地看向它。
  “是‘小狮子’。”易理希知道这就是那台丈夫梦寐以求的机器。
  惊人的是,郭树言将“小狮子”完美移植到了一把轮椅上。轮椅的坐垫和靠背都包裹上了卡通狮子图案的棕色布料,轮椅下部穿过一根粗大的金属软管,连接到类似爪形的扶手和踏板上,软管另一头连接在轮椅背后类似计算机主机的黑盒子上,椅背头部的上方安装了一个显示屏。电源被安置在了轮椅两侧的轮毂中,在右侧与肩齐平的位置装有一只机械手臂,手臂一端便是被称为“狮爪”的托盘。五颜六色的线路看起来就像狮子的鬃毛。
  “它的原理很复杂,讲科学道理估计得要一天,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就容易领会了。”郭树言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他从背后将易理希整个人抱起,让她坐到“小狮子”的座位上。手和脚自然垂于扶手和踏板上,“狮爪”调整到了她下巴下方,支撑整个头部。然后从轮椅后部抽出一捆类似耳机的长线,四个吸盘分别贴在了易理希身上有脉搏的地方。
  “现在你集中注意力往前面看,‘狮爪’上藏了一个高精密的内置摄像头,可以逐帧记录你面部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像球赛回放的慢镜头,但它比球赛里使用的拍摄机器更先进,收集的数据也更丰富。”
  郭树言微笑着指了指轮椅上方的屏幕,将它和写字台上的另一台屏幕链接,又在键盘上按了几个键。
  屏幕上出现了一支一直在晃动的望远镜。
  “你试试用眼睛去对准这个望远镜。把它当成真的望远镜,左眼对左边的镜片,右眼对右边的镜片,看能不能让它保持静止不动。一旦它开始跟随你的眼球转动而转动,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易理希竭力张大眼睛,去捕捉犹如脱兔般的图像。徒然增亮的屏幕光芒让她头晕目眩,眼泪流个不停。
  “集中注意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郭树言抚慰道,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替妻子做的,他轻轻拭去残留妻子眼角的泪水,将手掌迭放在她毫无知觉的手上,耐心地说道,“静下心来,我们再试一次。”
  易理希忍着不适,再次看向光芒刺眼的屏幕。
  终于,望远镜的图像被固定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好棒!”郭树言欢呼起来,他急忙跑到键盘旁输入一行命令,“现在你眼睛看到的东西,会被屏幕同步放映出来。”
  一个巨大的眼睛赫然出现在屏幕中。
  之所以形容巨大,是因为在屏幕中只出现了眉毛到眼眶的部分,眨动的细密睫毛下面,是红血丝根根分别的硕大眼球。
  易理希猛然一阵心痛。
  眼球的主人却毫无倦意,像孩子般兴奋:“哈哈,看到了吧!现在我们要挑战个高难度的项目哦,你试着用眼神以及面部表情跟我说‘我爱你’。”
  说“我爱你”?
  易理希愣住了。每天临睡前,丈夫都会对自己说一遍这三个字,自己却从来没有响应过他。这个机器真的可以帮助自己说话吗?
  郭树言巨大的眼球从屏幕中消失了,伴随一声低低的惊呼,是突如其来的喀嚓跳字声。
  “理希……”郭树言的声音混合着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都紧张地盯着屏幕,系统检测出一个单词——害羞。
  十几秒钟后,郭树言的眼睛又出现在屏幕里,那双通红的,泪水模糊的眼睛。
  “理希,你看见屏幕上的字了吗?那是‘小狮子’根据你刚才的状态做出的判断,如果经过特别的眼球和传感训练,机器的灵敏性和识别度都会增强,文字处理功率也会大大优化。等到了那时候,只要你坐在小狮子上面,我也能了解你在对我‘说’什么了,我能阅读你的想法,我们之间交流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
  郭树言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我终于……终于……成功了。”
  屏幕里,硕大的泪滴从他眼角滑落。
  从未有过的悲喜齐齐压上易理希的心头,看着丈夫的眼睛,她的眼泪也已无法控制。
  喀嚓喀嚓的跳字声——“不要哭。”
  喀嚓喀嚓的跳字声——“不要哭。”
  通过屏幕互相注视对方的眼睛,泣不成声。
  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郭树言理了理发型,硬撑着肿胀的眼睛,下楼开门。
  拜访者是曾经来过家里的中年刑警,他竖着POLO衫的衣领,一手提着个包装盒,另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还挂着彩。
  “你来有什么事吗?”郭树言认出了对方,手搭在门把上,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今天我是专程来探望您的夫人,上次来你家有点失礼,还请多多见谅。”骏作把礼物递了过去。
  郭树言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包装盒上写着足底按摩器。塑料纸虽然未被拆封,但明显不是新的。
  “这是我在妻子生病期间准备的,本来打算康复时用,但没想到病情恶化得那么快。”骏作眼眶微微潮湿,他自觉失态,忙挤出生硬的笑容,“希望这机器对您妻子有用,也许哪天她就可以站起来,帮你料理这么漂亮的庭院了。”
  “请进吧!”郭树言侧身让进了骏作,扫了眼门外明亮的街道,灼烧般的疼痛感袭来。
  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的缘故吧!眼部比以往更加不舒服了。
  骏作弯腰换鞋的时候,特地留意了鞋柜旁的箩筐,上次看到的编织袋已经不见,而是摆了一迭墨绿色的牛皮袋。骏作回想起上次从这个落款里拿回去化验的尼龙丝线,虽然和凶案现场发现的完全匹配,但这种批量生产的编织袋,在花桥镇用途十分广泛,几乎随处可见,这条看似重大的线索,实质上毫无价值。
  “你喝点什么?啤酒可以吗?”郭树言拉开冰箱的门,拿起瓶啤酒冲着骏作摇了摇。
  “我早戒酒了。给我来杯水就行了。”骏作走到易理希每天都会在的窗边,俯视着楼下的植物,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您太太不在吗?”
  “她在卧室里休息,可能还睡着。来,您请喝水。”不知为何,郭树言不愿让妻子和这位警察见面,他倒了杯水,摆在茶几上。
  骏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大沙发上,掏出香烟,征询主人的意见:“可以抽吗?”
  郭树言递上了烟灰缸,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右手包了绷带的缘故,骏作打火有点费劲,好不容易点上火,他如释重负般吐出了一口烟。
  “警官,您的手不要紧吧!”
  “没事。前两天抓捕犯人时,被那小子的匕首划了道口子。”从骏作脸上的伤判断,这次抓捕远没有他描述的如此轻描淡写。
  “花桥镇的治安,还得靠你们呀!”郭树言客套地恭维道。
  “我们也头疼呀。”骏作掐灭了烟,灌下一口水,往郭树言身边挪了挪,问道,“前几天华侨高中有个女的跳楼自杀,这事你知道吗?”
  “电视新闻好像播了。”郭树言不置可否答道。
  “有关这名自杀女孩,有些事情我还特地来请教您。”骏作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
  果然,探望易理希只是个幌子。
  骏作从口袋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眉清目秀,正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大笑着,算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女孩身子微微倾向左边,在她的左手边站着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清瘦男人,双手不自然地放在两侧。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深褐色的书架,上头满是排放整齐的教科书。
  “照片上的就是自杀的女孩,这么年轻,可惜呀!”骏作惋惜道,偷偷观察着郭树言的表情。
  “这张照片是我们在书店里的合影,她一直放在钱包里。”郭树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她是我书店里的雇员,名叫章小蕙。”
  “这个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但对于她为什么要自杀,连她的家人都不知道缘由。只知道她在自杀前一个月的行为举止有点反常,所以委托我们警方查清楚她自杀的动机,希望她的老板——你能够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郭树言抚了几下头,仰坐在沙发上,回忆道:“因为我每天都要回家料理午饭和晚饭,所以书店里需要有人在我离开时替我看店并且值班到晚上九点。一年前,原先的老店员辞职回老家了,我张贴了招聘布告,小蕙就是那时候我招聘进来的。她工作挺卖力的,从来不迟到早退,再加上性格也开朗,客人们都挺喜欢她的,我的书店能维持至今,多亏了小蕙尽心尽力的帮助。”
  骏作附和般的点着头,又问道:“在自杀前的这段时间,她在你面前有表露过轻生的念头吗?”
  “没有。”郭树言毫不犹豫回答道。
  骏作又露出了惹人讨厌的假笑:“有件事我出于个人的好奇,不过涉及了你的隐私,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但这件事你不作回应,对你的声誉也不太好。”
  “警官,你有话就直说吧!”郭树言夸张地抬腕看了看手表,“我太太马上就要醒了……”
  “我问完这最后一个问题,就会告辞。”骏作清了清嗓子说,“你和章小蕙之间是不是存在暧昧的关系?”
  “这个问题和小蕙自杀有关系吗?”郭树言面露愠色。
  “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她自杀的真正原因。”骏作收起笑容,恢复了职业性的酷劲。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忙我帮不上,我和章小蕙仅仅只是雇佣关系,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复杂。”
  “可你书店边上的几位店主,一直误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看来你对员工还是很不错的。”
  “别人怎么看待我们,那是别人的事情,我没有必要去辩驳。但是……”郭树言摆出了恳请的姿态,“希望你不要在我妻子面前提这件事。”
  “这点你放心吧!”骏作重重地点了下头,起身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先告辞了。”
  郭树言握手致意,骏作特意看了看他手腕上的手表,夸赞道:“新买的手表呀!挺气派的!”
  蓝色的表盘上镶嵌着三个小表盘,配以夜光的刻度和指针,整款手表看起来做工精细,价格一定不菲。钢表带上还刻了一排字母,骏作正欲眯起他的近视眼仔细端详,郭树言抽回了手,把手表藏进了袖口里:“现在记性不好,怕耽误回家做晚饭的事情,所以戴块表看看时间。”
  从猫眼中目送走了难缠的警官,郭树言背靠着门,擦了擦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水。皮肤接触到钢制表带,刺骨的冰凉。  将表带转到一定的角度,能看见上头刻着小小的一行英文:I love you. but it's my own business.
  手表是章小蕙送的礼物,这句话是章小蕙拿着书店里的英语教材,自己翻译过来的,这句话能代表了章小蕙率直的性格。
  当章小蕙来到书店上班的第一天,郭树言沉闷的书店和生活,被彻底颠覆了。章小蕙成天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虽然没什么工作经验,但来店里的顾客们总能和她聊得投机。
  郭树言时常坐在店里,在柜台前冥想着“小狮子”的研发,愁眉不展地发着呆。
  每当这时,章小蕙就会冷不防拍一下他的肩膀,奚落道:“老板,你是卖教材,又不是卖棺材,你这副表情不讨客人喜欢。”
  “我卖书不卖笑。”郭树言正色道。
  漂亮活泼的章小蕙不仅为书店带来了生气,也带来了人气。她建议书店里除了出售教材和小说之外,还可以增加出租漫画书的业务。章小蕙又印了些传单,在校门口派发了几天,渐渐的,书店的客人里学生多了起来,营业额也与日俱增。为了方便来租书和还书的学生,书店的营业时间不得不延迟到晚上九点。
  这是第一次,郭树言在章小蕙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家庭。
  “书店没办法开到这么晚,七点前我必须到家。”郭树言为难道。
  “怎么啦!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走夜路吗?”章小蕙又开起了老板的玩笑。
  “我太太一个人在家,我要回去照顾她。”
  “你结婚了?”章小蕙睁圆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刺探道,“你不会骗人吧!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太太来书店呀?”
  “她行动不是很方便。”郭树言只是憨憨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那一天,章小蕙接待的客人很多,她的话却出奇的少。原本五点下班的她,却一直留到临近打烊都没走,自顾自忙着把客人归还的漫画书一一归位。
  终于郭树言按捺不住了:“小蕙,该打烊了,今天早点回去吧。”
  “老板,你先回去吧。我来值晚班。”章小蕙依旧干劲十足。
  “那怎么行!”
  “怎么,你还怕我把你店卖了不成?”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郭树言连连摆手。
  “你把钥匙留给我,我替你锁门,从今天起就由我来值夜班。”章小蕙拍拍胸脯说。
  “那怎么好意思呢!”
  “什么好不好意思!你以为我替你白干呀!你可得帮我加工资。”
  “那没问题。”
  “还得管我晚饭。”章小蕙又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容。
  涨了工资后的第一个月,章小蕙送了这块手表给郭树言。
  “老板,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已经许多年没有过生日了,郭树言也是后知后觉的。
  “我从你营业执照上的法人身份证号码上推理出来的。”章小蕙得意道。
  “你终于有你老板十分之一的聪明了。”
  “少臭美!”章小蕙扭头走开了,不一会儿端来了生日蛋糕,细心地点上蜡烛,硬拉着郭树言许一个愿。
  郭树言双手合十,在烛光前虔诚地闭目祈祷,随后,猛地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老板,快说说你许了什么愿望?和我有没有关系呀?”章小蕙嬉皮笑脸地问道。
  “和你没关系。我祝我妻子早日康复来着。”
  “哦!”章小蕙嘟着嘴,窃窃道,“愿望说出来会不灵了。”
  “我过生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你这个人,真是的!”
  “好。那我就祝你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章小蕙举起蛋糕,趁他不备,整个拍在了郭树言的脸上。
  香甜的鲜奶让郭树言看起来就像个小丑,让一旁的章小蕙捧腹不已。
  “我可饶不了你。”郭树言抓起一块蛋糕冲向了她。
  “谁让你愿望里没有我!”章小蕙尖叫着,痴头怪脑地跑得老远。
  章小蕙爽朗的笑声,从旧日的思绪中渐渐淡去。
  这个生日礼物,郭树言一直偷偷保存在身边,直到章小蕙去世,也从来没在她面前佩戴过。
  那次的生日愿望,当郭树言闭上眼睛,第一个浮现脑海中的人,居然不是妻子,而是章小蕙。
  他骗了她。
  “祝你幸福!”不知为何,郭树言默念这四个字的时候,背负了深深的罪恶感。
  愿望终究只是愿望,倘若不是自己让章小蕙独自值夜班,她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呢?
  眼泪如决堤般夺眶而出,郭树言使劲咬住攥紧的拳头,强忍着呜咽声,不让楼上的易理希听见。
  近乎窒息的记忆,不堪重负的男人,压得他瘫坐在地,如濒死的尸体般抽动着。
  手表上的字迹,在阴影中熠熠生辉,仿如墓碑上的墓志铭。
  吉宇站在窗边一圈一圈往手臂上缠着绷带,每拉紧一下,他都会呲着牙倒吸口气。他咬断绷带,将一头塞进绷带和皮肤的空隙中。
  “应该没事了吧!”吉宇拍拍厚实的绷带,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包扎成果。
  房间门口一阵脚步声,父亲严厉的声音传来:“吉宇,动作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吉宇应了一声,匆匆在绷带外面套上校服,走出了房间。
  早餐已经摆上了餐桌,香稠的南瓜粥搭配着下饭的配菜,夏静岚在厨房忙着从锅子里捞出刚煮熟的鸡蛋。
  在街坊四邻眼里,夏静岚是天生的家庭主妇,甚至可以说她着迷于操持家务。她每天总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下,第二天却依然精力旺盛的打理这个家,她从未埋怨过不动一根手指头的丈夫和儿子,反而乐在其中。
  她亲手剥去蛋壳,放在了吉宇面前的盆子里:“吉宇,来,吃个鸡蛋。”
  吉宇讨厌鸡蛋,干燥的蛋黄总让他的食道痒痒,他耍性子地推开盆子:“难吃。”
  “多吃鸡蛋人聪明。”夏静岚连哄带骗道。  吉宇扭捏着不肯吃,一旁的父亲吉伟民飞来一个犀利的眼神。吉宇不再吱声,拿起鸡蛋整个塞进了嘴里,艰难地咀嚼起来。
  “这孩子。”夏静岚笑着倒来杯水,“快喝点水,别噎着了。”
  吉伟民适时替吉宇拍拍后背,端起自己面前的碗碟,走向厨房的水池。
  “你就放在池子里,我来洗。”夏静岚忙不迭地跟着走进了厨房。
  “我洗就是了。你用抹布洗不干净。”
  丈夫难得体贴,夏静岚好奇道:“咦?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上午医院没事,下午有个手术去‘跟台’。”
  吉伟民是一名医药代表,每日穿行于各大医院外科室中,将公司的器材和特效药推上一线。所谓“跟台”,是指跟随外科大夫一同实施外科手术,在旁协助观察,借机拉近与大夫的业务关系,最终目的还是兜售他的药材。吉伟民大学读的就是医学专业,他的许多大学同学现在都已是科室的骨干,所以吉伟民的业绩一直在公司名列前茅,每月的收入也十分可观,婚后的夏静岚决定辞职在家,照顾丈夫和儿子的起居饮食。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起打扫后面的车库,那扇生锈的门我一个人打不开。”向来独立完成家务的夏静岚,向丈夫求助起来。
  “你歇着,我替你弄就好了,反正上午我也是闲着。”
  “那就辛苦你了。”
  吉宇摇摇头,有时父母之间的相敬如宾让人看不下去。他刚挎起书包,母亲硬往他手里塞了几个蛋挞,方才罢休。
  吉宇在街旁的垃圾筒里吐掉了满嘴的鸡蛋,舔舔干燥的嘴唇,低头发现此处正是寿君被抛尸的街角。
  或许死了更好呢!
  隔着衣袖吉宇摸到硬邦邦的绷带,除了这个伤处,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在隐隐作痛,这些伤是被秀人他们欺负时弄的。
  昨天,在学校二楼的楼梯口,吉宇撞见了秀人。
  秀人叫住了他:“喂,小子,看到学长也不打个招呼!”
  “学长。”吉宇低声下气地叫道。
  秀人搂住吉宇瘦弱的肩膀:“有件事学长要拜托你。”
  “什么....什么事?”吉宇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秀人拿出一个黑漆光亮的机器,吉宇一看,是个手提式的摄像机。
  “你知道学校那个闹鬼的练舞室吗?”秀人问道。
  “知道。”
  “我要你拿这部摄像机,替我进去拍些有意思的东西。”秀人不怀好意地把机器递给了他。
  吉宇恍然大悟,秀人是要他去练舞室里偷拍舞蹈班女生换衣服,想到章小茜也是舞蹈班的一员,吉宇不由气愤地推开摄像机,但他立刻后悔了。
  秀人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书包,骂骂咧咧着掷了出去。
  响亮的坠地声在空荡荡的走廊回荡,课本撒了一地。
  “你别不识抬举!”秀人威逼道。
  吉宇挣扎着要去捡书包,不料被推了个踉跄,左脚一滑,只觉天旋地转,在水泥台阶上滚了好几个圈,最后摔在了自己的书包上。
  这个意外状况让秀人也有点不知所措,但他还是摆出盛气凌人的样子,走到吉宇脚边,弯腰放下了摄像机,说道:“你最好照我说的去做,不然以后让‘疯子’跟你玩。”
  疯子是秀人那群混混里拳头最硬的,他不但脾气暴躁而且性格古怪,有不少同学莫名其妙地挨过他的揍。疯子家里只有一位年迈的外婆,老师就算去找家长也是白搭,好几次疯子没有钱赔给被打伤的同学,都是秀人借给他钱。除了外婆,疯子最听秀人的话了。
  秀人丢下那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吉宇查看着各处伤情,刚想撑起身子,手臂一阵剧痛,卷起袖子才发现手臂已经肿得老粗了。
  最近,秀人欺负吉宇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之前都是小打小闹,这是吉宇受伤最严重的一次了。
  他忍着痛回到家里,一个字也没和父母提起。
  和他们讲又有什么用呢?母亲一定会跑到老师那里告状的,到时所有同学都知道自己是个好欺负的软蛋了。
  吉宇觉得自己正逐渐变成以前的寿君,或者说像秀人这样的小混混,在学校里总需要寿君这样一个毫不抵抗的同学,来树立他的威信,自己不幸成为了这个人选的继任者。
  这样想来,那个杀死寿君的凶手还真是可恶。
  他恨恨地踢了脚垃圾筒。
  “怎么啦?”一个纤瘦的身影突然出现。
  听到毫无安慰之情的语气,吉宇知道是章小茜,每天吉宇都有意无意地在这条路等着她一起上学。自从她姐姐从学校楼顶跳下来,章小茜的话变得更寡言少语了,那条黑色的皮质手链一直牢牢地戴在手腕上。脸颊上的伤已经痊愈,上次她在姐姐尸体旁昏倒磕到了下巴,那里结了一层细密的痂,在阳光下黑中透红。
  “早饭吃撑了。”吉宇想起自己还有蛋挞,翻起了书包,“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这里有吃的给你。”
  除了蛋挞,吉宇的指尖还在书包里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是昨天秀人留给他的摄像机。
  吉宇迟疑了一下,用书本盖住了摄像机,掏出温热的蛋挞。
  章小茜有默契地接过来,一点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看着自己的蛋挞被一口口吃得精光,吉宇得意洋洋晃着脑袋,近日来的烦恼忧愁顿时抛之脑后。
  “今天放学,你不用等我了。”章小茜说道。
  “今天要去练舞吧。”
  “嗯。会晚些回家,所以你先走就是了。”
  “我可以和你一块儿去练舞室吗?”吉宇几乎是脱口而出问了这个问题。
  章小茜吃惊地张了张嘴:“你是什么时候对舞蹈感兴趣了?”
  吉宇忙解释道:“练舞室这样的地方,一直经过,但从来没进去过,那地方以前发生过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也想去看看。”
  经吉宇这么一提醒,章小茜才想起练舞室曾经有人在里面自杀。这对于一个亲眼看见自己姐姐尸体的高中女生来说,实在是个不愿踏入的地方。  “那就一起去吧。”章小茜挠着下巴上开始瘙痒的痂,即使一百个不情愿,舞蹈不能不去练习。
  “行。”
  秀人的狠话又在吉宇耳畔回响,自己瘦弱的身子,能挨得了“疯子”一拳吗?
  做贼心虚的吉宇把装有摄像机的书包往身后挪了挪,生怕被章小茜发现自己去练舞室的真正企图。
  吉宇眼睛一亮,问道:“那个,那个,上次为什么说要看看杀死寿君的凶手?”
  “只是想看一下同类。”
  同类?这个词语让吉宇感到不寒而栗。
  “小茜怎么会是那一类人呢!”吉宇一副“你别开玩笑”的表情。
  “你不也和那种人在一起吗?”章小茜朝前方努努下巴。
  秀人正双手插兜,屈起一只脚抵在校门边毛拉拉的水泥墙上,一看见吉宇就挥起了手,他手里还拿着一只深蓝色的小罐子。
  吉宇埋头往校门里冲,像只躲避灾难的小动物。
  “站住!看见我跑什么跑!我又不会吃了你。”秀人从后面追了上去。
  突然有个体态宽肥的身影抢在了秀人前面。
  “吉宇同学,跟我来教导处一趟。”教导主任厉声厉气地说道。
  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过比起秀人,吉宇情愿去教导处吃批评。
  “臭小子。该不会去告状了吧?”秀人低吟道,转头发现了章小茜,“小妞,你和他关系挺好呀!是你男朋友?”
  章小茜瞪了他一眼。
  “替我把这个给他。”秀人硬把深蓝色小罐子塞到章小茜手里,扭头走向了远处的同伴。
  留在章小茜手里的是一罐治疗跌打损伤的喷雾剂,这有点出乎章小茜的意料。从这个学校恶霸的身上,她嗅到了大海深处的气味。犹如深海底部的泥沙,光影斑驳,一种说不出的堕落。阳光下掬起一捧,阴暗和肮脏完全剥落,散发着体温的暖意。
  这个和自己有一模一样手链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秀人和几个同伴勾肩搭背地往操场走去,安装着单杠的角落是他们的据点。除了他们,很少有同学敢涉足此地。
  “秀人,视频拍了没有?”疯子永远是杀气腾腾的样子。
  “要不我们换个人吧。这小子胆子太小了,我怕他干不成。你们看怎么样?”秀人试探道。
  “为什么?”一旁的小欣跳了起来,“上次就是因为那小子,你才被你爸打,绝不能放过他。”
  “就是。刚才还看到他去教导处了,没准已经把我们这事报告老师了。”有人附和道。
  被他们一说,秀人也有了几分担心。
  疯子见秀人犹豫不决,把他拽到一边,耳语道:“我外婆这两天进了医院,床位很紧张,再筹不齐押金我外婆只能睡医院走廊里了。”
  “你外婆就是我外婆,你放心吧!大家也放心。”秀人坚定地说。
  站在所有人视线之外的启凌,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
  从教导处的窗户望出去,整个操场一览无余,包括秀人他们时常聚集的角落。
  教导主任把办公桌上没收来的东西理到一边,翻出一本名册,故意干咳了一声。吉宇立刻收回了目光,注视着光亮如镜的地板,装出认真在听的样子。
  “吉宇同学,为什么你没有买这个月的英语课外辅导练习本?”教导主任对着名册说,“你们班唯独你一个人没有交钱了。”
  吉宇把头垂低了。
  见自己的暗示不起作用,教导主任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虽然买不买练习本学校不是强制性的,但是同学们都有了,你没有的话,学习跟不上进度,是会影响今后高考的。”
  吉宇搓揉着校服下摆的衣角,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沉默被看作了轻蔑,教导主任也不便发作:“吉宇同学,你回家和父母说一下练习本的事情吧。不过,你今天先坐到最后一排去,第一排的位置应该留给学习更认真的同学。”
  直到走出教导处,吉宇才抬起脑袋。
  练习本的事情早就和母亲说过,母亲满不在乎地告诉自己,只要把课堂上的功课学好,这种练习本没有买的必要。可是当收费的老师走到自己面前,看见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都打上了勾,想好的话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了,只能谎称自己没带钱。
  手臂上的绷带好像有点松了,原本被勒紧的部位反而比之前更疼了。吉宇咬牙忍着痛走向教室,上课铃在头顶炸响,经过身边的同学们歪斜着脸打量他。
  吉宇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用力地喘气,提醒自己绝不能落下一滴眼泪。
  他浑身上下就是一出磨难与挣扎的悲剧。
第四章:冬至·角落·遗忘  喀嚓喀嚓的跳字声——【我一个人能行。】
  小狮子那头,易理希的眼神那么坚定。
  词汇传感训练不足一个月的她,试图说服丈夫郭树言停止对她身体的照料。
  “不可以。”虽然书店暂未招聘到新的员工,郭树言两头奔波操劳,但他断然否决了妻子的提议。
  【我想做个正常的妻子。和我们的邻居夏静岚一样。每天送你上班,等你下班,和你一起吃晚饭。】
  “你的午饭怎么办?我不回来,你会饿坏的。”郭树言很清楚,妻子独自一人无法进食。
  【我都想过了。你可以早上留些食物在家里,中午我自己吃就行了。这不是大问题。】易理希倔强地坚持。
  妻子的脾气,郭树言十分了解。
  于是,郭树言提议做一个试验来决定到底听谁的。他将一块活动架放在餐桌上,调整到适当的高度,把稀溜溜的土豆泥放在活动架的木板上。易理希的轮椅被推到桌边,她一脸轻松表情,却是无比艰难地用下巴凑近木板,一点点,一点点拼命张开嘴巴,由于面部和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她的下巴很快就磕出红印,眼看嘴巴已经接近食物,又摩擦了回去。易理希依旧保持着吸允的嘴型。
  木板上的土豆泥,终于被她吸进了一小口。不顾形象的易理希仿佛完成了一个浩大的工程,慢慢咀嚼、吞咽时,鼻腔里还在不住的喘息。  但她始终保持微笑。
  同样的,易理希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天,就惊人地完成了词汇传感和眼球转动、眼神表达训练。
  由于小狮子并非完美无缺,仍会有一部分词汇没有办法采集表达,语气语调的表现上更是一道难题。所以在描述特定对象时,郭树言用上了土办法。
  把数字元,字母,颜色,再到水果,食物,味道……这些统统分门别类画在小卡片上,像训练婴儿一样,训练早已成年的易理希。
  易理希下颚活动幅度很小,可以自主控制的仅剩眼部,她每次训练时会因过度使用眼睛而十分劳累,她需要不断重复某个眼神和视线投放频率以加强选择成功率。但无论眼睛多么酸痛,每每闭目休息两三分钟后,她又会打起精神投入训练。
  做一个普通的妻子。这是她的信念吧。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回忆往事,郭树言一阵唏嘘。
  终于,还是接受易理希的提议,午饭由她自理。
  第二天中午,郭树言如约没有回来,但头脑晕晕的易理希发了低烧,没有任何胃口,无比怀念以往丈夫照顾的日子。
  要是丈夫在身边,第一时间会端药来到床头,告诉自己只要乖乖吃了药,就可以吃到只有生病才会有的稀粥,丈夫会摘下庭院未盛开的玫瑰花瓣,熬出满满爱意香浓扑鼻的玫瑰花粥。他可以整夜不睡觉,时不时过来摸摸自己的额头,看看是否退烧了。
  望着蔚蓝的苍穹,易理希的视线渐渐模糊,为了这一份关怀,祈祷:明天就会好了!
  不过,郭树言今天还是提早回了家。
  “我回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很清楚妻子的听觉并未受损,但这些年郭树言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提高音调。
  易理希嘴唇努力上扬,看得出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是在笑。
  郭树言放下手里的袋子,朝妻子走去,蹲下身,将柔弱的她整个抱在怀里。
  “饭吃过了吗?”他喃喃地问。
  易理希依旧是不变的神情。
  “今天是个不一般的日子哟。”郭树言调皮地眨眨眼,忍不住吻了下妻子的额头。
  他才发现妻子病了。
  这时,看见郭树言回家的邻居夏静岚,送来了亲手做的汤圆。
  “今天是冬至,吃了我的汤圆,就又过一年咯。”夏静岚总是对生活充满着热情和希望。
  【谢谢你的圆。】
  易理希表达了谢意,虽然“汤圆”两个字她还不能准确表达,但小狮子足以让夏静岚震惊。
  “啊呀!这个机器真神奇!”夏静岚俯身上上下下左右打量起小狮子来,“郭先生,这是你发明的呀?”
  郭树言似乎不愿与人共享自己的发明,弯腰关掉了小狮子的电源,对夏静岚说道:“你先随便坐。她有点生病了,我推她进去躺着。”
  夏静岚独自一个人,熟门熟路走到厨房放下自己的汤圆,她偷偷往郭树言的购物袋里瞥了几眼,除了丰盛的食材之外,还有红酒和蛋糕,一张被卷起的纸插在袋子里。夏静岚随手拿出来看了起来,纸上的内容让她有点吃惊。
  上面的字是用剪纸拼贴起来的,歪歪扭扭地写道:别再自找麻烦,否则要你的命。
  字里行间充斥威胁的口气,听见郭树言的脚步临近,夏静岚慌忙把纸塞回购物袋。
  “吉太太,你有什么事吧?”郭树言注意到夏静岚心虚的样子。
  夏静岚又看了眼购物袋,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嘴唇:“我今天来确实有件事想拜托你。听说你的书店正缺人手,看我是不是可以去你那儿工作?”
  “你不做全职太太了吗?”
  夏静岚面露难色:“我先生最近工作业绩不太好,我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但不瞒你说,我连给吉宇买课外练习本的钱都拿不出了。”
  郭树言想了想,问:“你能晚上值班到九点吗?”
  “我可以告诉先生我报了一个瑜伽班。”
  “那你每天下午过来接我班,随时可以上班。”
  两人商定明天正式上岗,夏静岚格外叮嘱郭树言,希望这件事不要声张,更不想让她的先生知道。全职太太外出打工补贴家用,要是被她大男子主义的丈夫知道,搞不好又会吵上一架。
  郭树言表示理解,并给夏静岚定了不错的薪酬。
  送别时,夏静岚看见郭树言拿了一只煮粥的锅,在庭院采摘玫瑰花瓣。一定是要烧理气活血的玫瑰粥了。
  “真是浪漫的人呀!”夏静岚联想到自己,和丈夫初婚时的甜蜜已化为了暗无天日的想念。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郭树言打开沉甸甸的购物袋,逐一拿出食材,他发现了那张纸。
  这是什么?
  郭树言取出纸片,琢磨了半天也想不起这是从哪里来的,随手用磁贴压在了冰箱上。
  海鲜必须打成沫……肉饼要做得松软,皮不能太厚……。
  又默默提醒了一遍自己,郭树言转身从橱柜里取出盘子。
  烛光晚餐。
  已经退烧的易理希今天食欲不错,虽然用了整整三刻钟,但喂给她的都吃完了。就连平日从来不碰的红酒,也稍稍抿上了两小口。
  郭树言满意地放下勺子,又回到了妻子面前。
  “亲爱的,眼睛闭起来。”郭树言在妻子耳边低语。
  易理希长长的睫毛悄悄扇动着,尽管年过三十,脸上却没有留下什么时间的痕迹。
  郭树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将它放在妻子膝盖上。
  “好了,睁开眼睛吧。”郭树言打了个响指。
  易理希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盒子。
  郭树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天蓝色的发带。这条发带他挑了很久,蓝色是易理希最喜欢的颜色。他取出发带,熟稔地将它束住妻子长发。相比于广告里女主角的柔顺长发,易理希的发质偏硬,根根分明。
  发如其人。无论病前、病后易理希都是个坚强的女人。
  关上灯,打开小狮子的电源,又回到了熟悉的两人世界。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烛光中,小狮子的屏幕闪动,字符迅速跳出。
  【喜欢。】
  易理希眯起眼睛,快乐也传染给了丈夫。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真的很高兴。”郭树言满心欢喜地等待妻子“说”出下一句。
  小狮子没有任何动静,易理希只是认真而又长久地看着自己。
  但是。
  昨天才是。
  昨天才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一缕缕的雾气,活像一簇簇灰白的长发,将花桥镇笼罩其中。
  花桥镇儿童碎尸案的凶手,如幽灵般藏身这片浓雾之中,每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都显得异常诡异。
  一个月来,案件缺乏实际证据和目击证人,侦破工作停滞不前,办案人员既担忧再次发现尸体,又期盼凶手再度犯案露出马脚。
  等待中的骏作蓄起了胡子,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被束之高阁的案件档案——花桥高中坠楼身亡的年轻女性章小蕙。虽然没有目击证人看见死者跳楼整个过程,但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天台上也未发现其他可疑人物和物品,通过对死者家人的走访,也证实了死者生前精神状况存在一定的问题。
  骏作对死者的个人生活充满好奇,从死者家里借来调查的物品中,首饰、手机、平日随身携带的包、她爱看的书籍光盘等等,精心修饰伪装过一样,所有物品能收集的信息量十分有限,难以察觉她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人能概括出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更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
  死者生前的雇主郭树言,表面上积极配合调查,骨子里却是极度的抗拒。当问及他和死者有无暧昧关系时,郭树言毫不迟疑地否认了,过于快速的反应有时候就是在说谎,骏作对这位外乡客越来越有兴趣了。
  卫彬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桌子:“门口有人找你。”
  “叫他进来。”骏作头也没抬。
  “是你儿子。”
  骏作顿了一秒钟,起身把档案交到了卫彬手里:“我出去看看,你替我查查这个男人。”
  卫彬低头一看,“郭树言”三个字后面,被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刑警队门口的迷雾中,骏作看见一个清瘦的轮廓,他不时整理着被风撩动的长发,像极了自己的妻子。
  猛然醒悟,只是错觉,妻子已经离去很久很久了。
  走近秀人,骏作忍不住数落道:“留这么长的头发,学校没人管吗?”
  看见骏作邋遢的样子,秀人睖睁了一下眼睛:“你自己不也留着胡子吗?”
  骏作拉长着脸,忍住没有发作:“来我找有什么事?”
  “学校组织旅游,要交钱。”秀人嚼着口香糖,脸歪向一边。
  “这个月给你的生活费呢?”
  “不够。”
  “那你要多少?”骏作开始从口袋里掏皮夹。
  “五千块。”
  骏作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秀人展开手掌,伸直了一根指头,重复道:“一万。”
  “你给我说说看,你们学校去哪儿旅游?”骏作怒道。
  “去上海。”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钱,我改天去找你老师谈谈……”
  秀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你说给句痛快话,到底给不给,哪来这么多废话。”
  “等我问清楚学校这件事,该给的钱我一定会给你。”骏作把皮夹又塞回了口袋。
  “我不要你的钱,把妈妈留下来的钱给我就行了。”
  “想都别想。”骏作呵斥道,“给我回你的学校去。”
  三两同事经过,骏作声音逐渐转小。
  “妈妈留给我的钱,凭什么你说不给就不给?”
  “这笔钱是你妈放在我这里的,让我管着。”
  “让你管?你连杀死自己老婆的凶手都抓不到,连她躺在医院病危都管不了,有什么资格管她的钱!”
  “臭小子!”骏作举起巴掌,却停在半空。
  “你打啊!”秀人故意把脸贴向骏作的手,“从小到大除了打我,你还会做过什么?你这样的人也配做别人的丈夫和父亲吗?”
  “给我滚!”骏作脸涨得通红,垂下手臂。
  秀人怒视着对方,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忿然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撞了下骏作。
  揉着生疼的肩膀往回走,每次见面骏作都事先告诉自己,克制克制再克制,但两人一见就像世仇般压不住火,总没完没了地争吵。已经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秀人,早不是拿着棒冰骑在自己脖子上开心看热闹的小孩子了,那个懂事听话崇拜父亲的男孩,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自己的错吗?
  “又吵架啦?”卫彬看见骏作垂头丧气地走进来。
  骏作重重坐在椅子,捋捋胡子叹道:“臭小子的脾气和我年轻时一样倔强。”
  嘴上虽是在数落儿子,可卫彬还是看见骏作自责的眼神。
  “别去想了。我刚才查了查郭树言的档案,他大学硕士毕业后进入科研所工作,主攻微电子专业,因为妻子生病放弃了月薪过万的研究员职位,来到花桥镇开了一家书店谋生,书店主营推理小说以及学生教材。”
  “微电子。”骏作挑了下眉毛,想到在郭树言家里见到各式各样奇怪的电器,恍然大悟。
  “我重新翻看了走访和静路时的口供,关于郭树言有个十分有趣的发现,可能对分尸案会有帮助。”
  “什么发现?”
  “还记得郭树言的妻子吗?”
  “记得。”提起易理希时,骏作总感觉无比亲切。
  卫彬翻阅着资料,对骏作说道:“他的妻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因为得了重病,全身瘫痪如若护理不当,很容易引发其他疾病导致死亡,例如肺炎之类。郭树言为妻子发明了特殊的轮椅和床,能定时牵拉病人的手脚,定期电击治疗,睡床会每两小时替病人翻身一次,轮椅还具备按摩肌肉、调整良姿位的功能。他的发明不单如此,邻居都在说他发明了能让妻子开口说话的神奇机器,叫做‘小狮子’。”  “真有这样的机器?”骏作见识过易理希的病情,难以想象她对自己说你好的样子。
  “都是道听途说,我打算去郭树言隔壁那家人再问问。”
  “走!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卫彬阻止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骏作浅浅一笑:“当然记得。今天是冬至。”
  三年前的今天,骏作被派遣到外地,与当地警方配合抓捕逃犯,在回程的火车上接到了妻子在医院去世的电话。电话听到一半,骏作放下了手机,扬声器里嗡嗡作响的讣告,一句话也听不下去。喉咙像被人用塞子堵上了一样,说不出话,也吸不进气。
  那天,骏作整晚没有合上过眼睛,彻夜未眠。他第一次知道,冬至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
  事情发生在妻子去世前一个礼拜,花桥镇下起了前所未有的暴雨,新闻里说,这是六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晚班回家的妻子,急着赶路的她过马路时,在一块积满水的低洼跌倒了,躲闪不及,被一辆疾驶而过的汽车撞飞,司机随后逃逸。妻子的颈椎和腰椎受到巨大冲击,在病房里坚持了七天,还是没等到她说出车祸情形的那一刻。
  雨水冲刷掉了事发地点的一切痕迹,唯一所知的是肇事车是黑色的,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骏作期望那位肇事司机良心发现,自首投案。
  操办完追悼会后,骏作去了妻子的公司办理善后手续,公司为每位员工都购买了意外保险,为此骏作领到了一笔补偿金。在财务室里,会计扼腕叹息道,没想到那天领工资,是见她的最后一面。
  骏作受到了启发,肇事司机不是因为天雨路滑,视线不佳而导致刹车不及撞上妻子的。
  妻子是被谋杀的。
  她身上的首饰、手表、钻戒、手提包都还在,唯独不见了包里刚发的工资。骏作推断在事发时,司机下车翻了妻子的包,取走了所有现金,没有报警就离开了。或许是因为妻子看见了司机的脸。
  孜孜不倦追查了三年,破案的希望愈发渺茫,只是这股信念在骏作的血管里流淌,他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
  儿子的责怪和自己背负的巨大压力,把骏作造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胡楂男人,独自一人时眼神涣散,面容悲悯。
  街道和小巷的地面上,被粉笔画了一个个不封口的圆圈,人们在圆圈里为各自的故人烧着纸钱,据说画这样的圆圈,是作为记号,不让烧给亲人的纸钱被游魂野鬼抢走。烟雾弥漫中骏作边走边留心脚下,家门口一排排的白色圆圈里,灰黄色的纸钱灰烬已经冷却,窝成一堆在微风中瑟瑟发抖。
  骏作并没有祭拜的仪式,冬至只是他的一种习惯,习惯自言自语的生活,习惯顾影自盼的家,习惯了这一天毫无顾忌的思念妻子。
  回到家,从床底拉出一只鼓鼓囊囊的皮箱,绷紧的搭扣一触即发,满箱的照片、化妆品、首饰盒,里面摆放着妻子的遗物,沾满了“缅怀”的意味。骏作凝神细看皮箱的四边,有撬过的痕迹,他心生不祥之感,急忙将手伸向箱底,掏了两下,抽出一个干瘪的信封,顿时心凉了大半截。
  信封里装着妻子的保险金,妻子在填写受益人时随手写了秀人的名字,当时秀人尚未成年,由骏作作为监护人代为保管。这笔钱虽然替秀人交学费时花了一部分,仍余了好几万块,足够供养秀人读完大学了。
  但现在,这笔钱现在不见了。
  对着空空如也的信封,骏作的愤怒一瞬间涌起,下一瞬又化为了恨铁不成钢的苦闷。
  “臭小子!”
  骏作的拳头砸在了皮箱旁的地板上,乓乓作响。
  又一个晚自习的放学。
  街道尽头的夕阳,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拉得老长。
  “小茜,你是有急事?”走在后头的吉宇问道。
  “嗯,家里有事。”章小茜丝毫没有减缓自己的脚步。
  吉宇尽力跟上章小茜的脚步,可未痊愈的伤口一摩擦到衣服,火辣辣的疼。章小茜脸上、身上也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外伤,但她就像个机器人,从没见过她因为疼痛而皱过眉。每每问起,她总推说是练舞时受的伤。
  吉宇知道她在说谎,练舞室的地板,不可能造成她身上那种形状的伤口。
  这些天来,章小茜有点反常,她卸下冷傲的面具,和同学们熟络了不少。本来就是校花级别的美女,很快成为了大家的中心,她享受这样的生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似乎走出了姐姐去世的阴影。但好像没有了时间去维护和吉宇的“友情”,每天同行的回家路上,她变回以往冰冷的表情。
  “你家的事,我可以帮忙吗?”话一出口,吉宇才觉得很唐突,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
  章小茜停下脚步,回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态度是那样的冷漠和疏离。
  吉宇闪开她射来的眼神,怯怯地往前走去:“我说说而已,不方便就算了。”
  她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哎!吉宇,你还是不明白?那我就直说了,以后放学你不要和我一起走了。”
  章小茜冷冷的笑意让吉宇十分陌生,措手不及地呆在原地。
  难道她发现我在练舞室里做的事情了吗?
  “好自为之。”
  章小茜冷哼一声。就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吉宇意外瞥见她一个转瞬即逝的表情。
  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
  吉宇疑惑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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