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崖州城作 李德裕裕和牛僧孺到底谁是对的额

    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快读网 整理版:  /article/1413/index.shtml    
  分页了\(^o^)/
    昨夜星辰昨夜风——最后的贵族李德裕  整理版:    /go.php?id=03aca47c-5b7c-4ff0-84ed-d58f3dfd247d    
    作者:晴天一声累 回复日期: 21:20:19  回复
      本人出生在李德裕的家乡赞皇县,姓李。看楼主的文章别有一番滋味啊,这些人就是我的祖先么?    
也许是吧。希望你能感觉到与他们血脉相通
    第四章:从一场考试到另一场——当李德裕年轻时3            
那是李吉甫任宰相的第二年。浙西(今浙江省西部、江苏省南部)叛乱已平息。他雷厉风行地提拔人才、调动节度使、进献《元和国计薄》……做得风生水起。也就在这一年,考场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元和三年春,朝廷举行制举。制举也可以看成科举的一种。考取进士只取得入仕的资格,新进士们要经吏部铨选才能为官。制举则是考中就可以授官,是平步青云的捷径。因此,有一些已经中进士的人也参加了这场考试。鱼贯入场的举子中,有两位必须特别花费些笔墨来说一说。他们是这段历史无法回避的人物:一位叫牛僧孺,另一位是李宗闵。  
在我小的时候,听过一个“牛弘不问”的故事。相传隋朝时有个读书人叫牛弘。他的弟弟贪杯,有一次借着七分酒意,射杀了牛弘驾车用的牛。妻子忿忿地去告状。牛弘听后,点了点头说:没关系,那就做牛肉脯吧。这个大雅君子后来在隋朝历任高官,执掌吏部多年,选拔了不少人才,比如我们曾提到过的李百药。他爱读书,性格温和中带些风趣。这些特点,在他的后代牛僧孺 身上都依稀可见。  
我们要关注的另一位人物是李宗闵。他是唐高祖(李渊)第十三子的后人。祖父一辈曾是宰相。到了李宗闵的上一辈,也多考中进士。父亲是大臣,伯父更贵为宰相。李宗闵诗文不坏,擅长碑铭。不过,他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流的交际手腕。和牛僧孺一样,李宗闵也是在贞元二十一年中进士,两人有同年之谊。在古代,这种同年关系非常密切,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同胞兄弟。  
数日后,制举的结果揭晓。牛僧孺、李宗闵都赫然高中。一切风平浪静。万众瞩目的制举仿佛就要在绿肥红瘦的季节完美收场。谁曾想,几天后平地起波澜。有人向天子控诉牛僧孺、李宗闵,还有另外一位叫皇甫湜(音shí)的举子在卷子里诽谤朝政。结果,三位举子被黜落。主考官韦贯之、杨於陵被贬出长安。翰林学士裴垍(音jì)、王涯曾奉旨复核试卷,对三位举子上榜没有提出异议,结果也被牵扯进来,双双退出学士院。王涯还是皇甫湜的舅父,处分更重。  
要知道,韦贯之品行高洁、杨於陵器度弘雅、裴垍选贤任能,都是公认的君子。王涯品格上比他们低了一个档次,可也是文坛名流。他那句“不知马骨伤寒水,唯见龙城起暮云”就让我很喜欢。旨意一下,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抗议声一片。另一位翰林学士白居易形容当时是“上下杜口,众心汹汹”。那么,到底是谁指控三位举子、打击四位大臣呢?   
在旧《唐书》的“宪宗本纪”、《唐会要》中,都只泛泛地说是“权幸”、“贵幸”,没有指明到底是谁。在新《唐书》的“牛僧孺传”和新、旧《唐书》的“杨於陵传”中,说进谗言是执政的宰相,换句话说,就是李吉甫。旧《唐书》的“王涯传”和新、旧《唐书》的“李宗闵传”干脆指名道姓,言之凿凿地说就是李吉甫。  
同样是新、旧《唐书》,“李吉甫传”却告诉我们另外一个版本。两篇传记都说,这件事和宦官的义子裴均有关。当时,他正积极运作宫廷内的关系,想谋取尚书省的仆射之位。最大的阻力,就来自李吉甫。  
裴均和裴垍一样,出身闻喜裴家,不过血缘关系疏远。差得更远的是他们的品格。裴均身为名门子弟,竟然甘愿去当阉人义子,人品猥琐是可想而知的。韦贯之就极端鄙视这个阉党。仆射地位很高,李吉甫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小人沐猴而冠。事情传到裴均耳中,他自然恼羞成怒,千方百计要扳倒这块绊脚石。就在此时,牛僧孺、李宗闵和皇甫湜在卷子里抨击宫中阉人专权干政。愤怒的宦官们听说后,纷纷跑到天子面前哭诉。  
裴均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他的党羽开始到处散布谣言,说三个举子哪有胆量攻击宦官?在背后教唆他们的,就是李吉甫。  
三人成虎,连李纯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宰相了。还好,独孤郁挺身而出,极力为李吉甫开脱。他是李纯非常欣赏的一位年轻人。李宗闵、牛僧孺的老师权德舆是他的岳父。开国以来,公主大多下嫁权贵、功臣家走马架鹰的纨绔少年。有一次,天子感慨地说:权德舆有独孤郁这样的女婿,我是比不了的。他命宰相一定要在士族中挑选独孤郁这样的风雅人物来当驸马。  
不过,独孤郁没有替三位举子开脱。这可能是出于丢车保帅的考虑,也可能是他别有难处。牛僧孺和李宗闵都是权德舆的门生,这种关系形同父子。碍于岳父的关系,独孤郁不方便替他们出头。所以,李吉甫没有事。三位举子,还有取中他们的考官均获严谴。这就是说,害三位举子的人并不是李吉甫,而是阉党。    
新、旧《唐书》怎么会对同一件事有截然相反的两种记载?  
我们先从旧《唐书》说起。这部史书修撰于后晋。这时候距离唐朝灭亡的年代不远。晚唐的遗老遗少不少尚在人世。修史者有机会接触到当时人写的东西、聆听当时人的陈述。许多弥足珍贵的史料也就这样保存下来了。不少传记的素材,都是传主的子孙、门生提供的,自然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说话。在五代十国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文风颓丧,修史者没有详细甄别手头的资料,就编入史书。有的甚至是原文照抄,连称谓都没有改。明末顾炎武就批评旧《唐书》太过“繁芜”。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把元和三年策论案的罪过推到李吉甫头上的,都是李德裕政敌的传记。这些人,后来被统称为“牛党”。杨於陵不算牛党。可他的儿子杨嗣复在牛党中的地位仅次于牛僧孺和李宗闵。杨於陵的传记自然要和牛党保持一致立场。反过来,李吉甫的传记说陷害三位举子的是阉人。立场中立的“宪宗本纪”和《唐会要》则语焉不详。  
新《唐书》是在旧《唐书》的基础上去芜存精,有增添,也有删除,但总的来说,是增的少,删的多。编撰者欧阳修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修饰文字上。他同样没有注意到同一本书对元和三年策论案的记载自相矛盾。  
真正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是晚些时候的司马光。在编撰《资治通鉴》时,他毫不犹豫地采信了“牛僧孺传”和“杨於陵传”,把李吉甫列为罪魁祸首。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相信“李吉甫传”中祸起裴均造谣时,司马光是这样说的:执政的宰相怎么可能教唆举子批评时政?裴均要造谣也不会找这么荒谬的角度。  
对司马光的质疑,近代学者岑仲勉嗤之以鼻。宰相遇到自己不方便直接出面的事,就让地位低一些的官员或举子出马,自己暗中支持。这种可进可退的手法在历史上可谓屡见不鲜。裴均造谣,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司马光是史学泰斗,自己又当过宰相,怎么提出如此幼稚的质疑?遇到李吉甫、李德裕父子的事迹有一好一坏两种记载、两种解释,司马光总是选择最坏的。换句话说,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李家父子。    
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只好推敲一下,究竟哪一个版本更接近真实?  
最直接的甄别方法,当然是从那三份卷子中找答案。从情理上说,卷子批评了谁,谁就最有可能向天子控诉三位举子和考官。  
遗憾的是,牛僧孺和李宗闵的卷子到底写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全唐文》中只保留下皇甫湜的文章。在这篇策论中,没有一个字句是攻讦(音jié)宰相李吉甫的,反倒颂扬宰相“公忠”、“忧勤奉职”。皇甫湜还建议皇帝每日都要和宰相交谈,以免“汉之末祸”。  
什么是“汉之末祸”?只要你还记得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李固和李膺的故事,就不难知道是外戚与阉党专权乱国之祸。安史之乱后,唐朝再没有什么有分量的外戚。皇甫湜矛头所指,当然是重重帷幕后面的阉人。三位举子和三份卷子一向被相提并论,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牛僧孺和李宗闵那两篇已经遗失的文章,内容大体上和皇甫湜的文章差不多,都是指责阉人的。  
李吉甫怎么可能声泪俱下,去替阉人出头?  
二十多年后,案件的当事人之一杨於陵病亡。为他攥写墓志的是儒学名家李翱。这篇墓志没法回避元和三年的那场风波。他的描述是,“中贵人(即宦官)大怒”。考场突生波澜的时候,李翱在史馆任职,是这场风波的亲历者。他没有卷入朋党争斗,立场中立,说法比较可信。风波的另一位主角是牛僧孺。他死后,墓志是同党的李珏(音jué)写的。如果真是李吉甫造的孽,墓志肯定会大书特书。可李珏只是泛泛地提到迫害三位举子的是“持权者”,没有指明是李吉甫。  
总之,种种迹象表明,李吉甫与牛僧孺等人被黜落无关。    
司马光对李家父子的偏见,使他没有能看出真相,也没有发现一个值得玩味的细节:本案的关键性证据,也就是那三份卷子,有两份失传。很“凑巧”,失传的恰巧是牛党两大领袖的卷子。  
这恐怕不是什么巧合。牛党人物是不是想隐瞒些什么?有学者揣测,他们要隐瞒自己早年抨击权阉的“壮举”。  
元和三年制举案是李宗闵人生的转折点。一篇文章,使他的仕途突然坎坷起来。案件结束后,李宗闵沉沦下僚有好几年。如水岁月磨平了一个人的棱角,腐蚀了他的灵魂,把热血男儿蜕变成了一个功利、世故、贪恋权势的官僚。面对他搏击过的权阉,李宗闵脸上堆出谄媚的笑。牛僧孺倒是爱惜比较羽毛,后来也没有和阉人亲密接触。不过,这种澹泊,是热情耗尽后的与世无争,再没有早年的血气。他也不想再提起那段往事,无谓地刺激阉人的神经。  没有深宫里的权阉做靠山,牛党人物怎么能抗衡才华横溢的李德裕?他们对早年抨击阉人的举动讳莫如深,很默契地藏起那两份卷子。另外一位举子皇甫湜恃才傲物,仕途上不太得意,没有卷入后来的政争,更不需要隐瞒什么。所以,今天我们翻开《全唐文》,还可以看到他的文章。  
迫害三位举子的元凶,是宫里的权阉。但是,李宗闵、牛僧孺攀附上阉人后,刻意地回避了这一点。可元和三年策论案实在太轰动了,无法回避,如何才能另外寻找一个替罪羊?冥思苦想后,撒谎的人选择了李吉甫,因为他的儿子李德裕后来是李宗闵、牛僧孺的政敌。这样,谎言就有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合乎逻辑的情节:元和三年,李吉甫迫害了可怜的李宗闵、牛僧孺;被迫害的牛、李二人,再加上杨於陵之子杨嗣复,组成了未来牛党的中坚力量,向李德裕复仇……  
这个虚构的故事移花接木,用李吉甫顶替阉人,隐瞒了牛僧孺、李宗闵与阉人们早年的不快。它还为李吉甫勾勒出一副让人讨厌的权臣脸谱。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故事泯灭了李宗闵、牛僧孺与李德裕之争的大是大非,把这场政治较量降格为一场弥散着狗血气味的私人恩怨。    
在青蝇乱舞的长安,还有多少真相被这样掩藏和歪曲?  
我们想读点书,琢磨纸面上和纸张下的历史,它们却总在睫毛前飞来飞去,不是遮住这个字,就是模糊那个字。我们挥舞着衣袖,扬起手掌,象梁启超在 《饮冰室诗话》中说的那样,“休矣著书俟赤鸟,悄然挥扇避青蝇”,可怎么也赶不走他们。青蝇飞累了,就无所顾忌地栖在书卷上。如果读书人不察觉,还以为青蝇就也是一个个字符。谁知道呢?唐朝人以为,青蝇是芋根变的。这个说法真有些不知所云。也许它们是文字变成的,又变成了文字——每当我写下一些文字,来描写文章中那些主人公的对立面,我就会觉得这些字都是青蝇们聚集而成的。  
把元和三年策论案说成牛李党争的起因,不过是一个骗过了无数人的谎言。被骗的人,甚至包括了陈寅恪这样的史学大家。《唐代政治史叙论稿》才会有这样的论述:“唐代外廷士大夫之牛李党争即起于宪宗元和之世”。这样的谎言,要伴随李德裕的一生。因为,他的政敌们没什么功业、没有什么操守,却很擅长用文字涂抹真相。  
后来的事情,我们已经说过了。半年后,李吉甫被迫去了扬州。他遭阉人打击,时间上不过比三位举子,还有杨於陵和裴垍晚了一点。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新、旧《唐书》的“李吉甫传”更可信。他的确得罪了裴均,还有裴均背后的阉人势力。裴均则如愿以偿得到仆射之位,接着又带宰相头衔,镇守襄阳,还捞了个公爵头衔。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裴垍接替了李吉甫,当上宰相。这场风波爆发前,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没有任何交恶的迹象。裴垍这回出任宰相,也是李吉甫推荐的。从这个细节也能看出,裴垍在元和三年贡举案中被处分,根本与李吉甫无关。试想下,如果李吉甫半年前攻击裴垍,半年后又推荐他取代自己,未免太过儿戏——撒谎者根本没法自圆其说。  
  piero2002朋友说的就是这个案件吧?  
真相如何,大家可以探讨
              
直到这时,李德裕依然是白衣之人,跟着父亲远走淮南。几年后,李吉甫 回长安二次执政。几年间,长安风生水起,焕然如新。天子在元和八年又赐给他一个门荫名额。这一回,轮到李德裕了。  
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得到的第一个官职是秘书省校书郎。  
李商隐的《无题》诗有一句“走马兰台类转蓬”。诗句里的“兰台”就是对秘书省的美称。也有人将它比喻为沧海上的蓬莱仙山。这里收藏着一个王朝的玉版宝书,不下五万卷。校书郎负责“校理典籍,刊正错误”,是很清贵的九品小官。从初唐诗人杨炯、王昌龄到元稹、白居易和大书法家柳公权,还有李商隐,都曾任校书郎。中唐以后,许多名臣初入仕途时,都先在浩若烟海的秘阁图书中浸淫一番,从书本中揣摩前人的智慧。年轻的李德裕望着书阁前“鸿雁冲飙去不尽,寒声晚下天泉池”的美丽景象,吟出了“仁者焉能效鸷鹗(音zhì è,凶猛的鱼鹰),飞舞自合追长离(即凤凰)”的激昂诗句来。  
兰台的梧桐烟雨中,末世的凤凰初试雏声,掠过了飘飞的蛟龙旗。  
李德裕没有在兰台久呆。秘书省归中书省管。父亲此时正是中书省的长官。他不得不回避。此后几年,李德裕在藩镇幕府辗转,一直到李吉甫星陨长安。按照中国的传统,李德裕辞官居家,为父亲服丧。在筑庐守孝的寂寥日子里,他悄悄度过了而立之年。  
三年期满后,李德裕脱下素衣,离家北上太原,去当节度使张弘靖的幕僚。  
这一年,裴度领军出征淮西,他推荐的判官书记就是李宗闵。直到此时,这位元和三年贡举案的主角才真正摆脱了元和三年制举案的消极影响,走出一条青云之路——两个恩怨纠缠一生的人,都走出了人生的低谷,很快就要在长安聚首了。  
两年后,张弘靖回长安,也把李德裕带了回来。  
“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长安还是过去的长安,只是一代人如垂叶落花,在风中凋零殆尽:父亲病殁;李藩更是墓木已拱了;武元衡被刺杀;而李绛几年来一直郁郁寡欢地生活在吐突承璀的阴影里。在扬州的几年中,吐突承璀比较低调。他早听说淮南(今江苏、安徽两省中部)节度使李鄘(音yōng)禀性刚强,心里先存了三分忌惮。两人倒也相安无事。渐渐地,这个权阉竟然对李鄘心生好感。当他调回长安后,一道拜相的诏书从长安递送到扬州。这当然又是吐突承璀的手腕。他甚至没有问李鄘愿不愿意。  
封麻拜相,是传统读书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事。当金盘玉箸摆开,美妙的音乐响起,前来送行的大小官员纷纷端着玉斝金钟,上前道喜,李鄘却在喜气洋洋的时刻潸然落泪:“宰相之任,非吾所长也。”  
靠权阉的推荐才当上宰相,让一生刚强的李鄘深感羞耻。西行长安的路上,他磨磨蹭蹭,走得非常慢,慢得云也停了,雁也落了。可巍巍帝京,到底还是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一踏入春明门,李鄘就告诉前来接风的人,自己病了,很重,没有办法入宫。他意兴阑珊地回到府邸。朱门在身后关上,就再也没有开过。这位宰相,既未谒见天子,也没有踏足政事堂……没多久,李鄘在家中病亡。朝廷赐给他的谥号是“肃”——倒算是一个非常贴切的字眼。  
只是,世间又少了一位赵郡李氏的英物。  
重掌大权的吐突承璀容不下夙敌李绛。这位前宰相不得不拖着有病的腿脚离开长安,外任华州(今陕西省华县)刺史。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景致非常美,离帝京又很近,吸引很多长安的权贵来此求田问舍。吐突承璀在华州也有很多田地。依仗主人的势力,庄园中的恶奴骚扰地方,横行不法。前任刺史束手无策。等李绛到任,毫不犹豫地下手整治。吐突家的恶奴纷纷落网。  不过,元和时代剩下的时间里,风骨铮铮的前宰相已经被边缘化了。  
李纯不再是当年那个的李纯,沉湎在中兴明君的颂歌声中,流连舞榭歌台、红颜绿鬓,没有时间听一听李绛的话语,和他聊一聊天下——美好时光就要结束了。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气,血光笼罩着中和殿。太子李宥(唐穆宗)、右神策军,还有许多姓名不详的人物共同导演了一起宫闱血案。李纯和吐突承璀神秘地死去。李绛不用再看那位冤家对头的嘴脸,也失去了信赖过他的天子。  
李德裕象一位万里烟尘客,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大唐中兴的一晌繁华。不过,他要比李绛幸运得多。当年的太子,今天的天子对李吉甫印象不错,爱屋及乌,对李德裕也是青眼有加,不仅让他入翰林学士院,还慷慨地赏赐金鱼紫衣。只是,这位柔弱的天子堆砌落花千片,也只能无奈地送走了三春桃李。在雨渍花零的季节,李德裕慢慢接近权力核心:  
内宫传诏问戎机,载笔金銮夜始归。  
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  
清人翁方纲在《石洲诗话》中说:“李赞皇(德裕)诗亦轶伦,虽不敌香山(白居易),亦权(德舆)、武(元衡)二相之匹也。”这恰如其分地点出了李德裕在诗歌上的造诣。这首小诗以自画像的形式,勾勒出了一种骄傲的人生姿态。   
遥想当年,诗人上官仪在上朝途中,步月徐辔,吟出“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晓,蝉噪野风秋”的诗句。音韵清亮,大小官员仰望他,如同神仙中人一般。李德裕这首小诗不如上官仪的《入朝洛堤步月》优雅含蓄。可我喜欢字里行间自夸自赞的孩子气。就象是一个稚气的孩童写的,刚刚做了一件很露脸的事情,唯恐旁人不知晓似的到处宣扬。忽然又省悟到自己好像有些得意忘形。后两句中,他极力地抑制住兴奋,压低了声调。可终究还是留下了点清亮的尾音。  
在翰林学士院,李德裕认识了自己一生的密友。  
一位是诗人元稹。八岁丧父后,他在母亲郑氏的教导下刻苦读书。这个早慧的才子九岁写文章,十五岁两经擢第,二十四岁授校书郎,比李德裕入秘书省时还要年轻几岁。后来,他又参加了制举,结果独占鳌头。这是一段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岁月。不过,元稹后来走的路与李宗闵相似。得罪了某些嚣张的阉人后,他被一下贬到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十年蹉跎,改变了他。重回长安的元稹变得世故、功利,再加上天子很喜欢他的诗,“元才子”终于时来运转,成了最炙手可热的翰林学士。蜀中名妓薛涛听到这个消息后,还亲手制了百余小幅松花笺,题诗送他。春风满面的元稹欣然写下《离体诗》回赠:“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回红笺写自随。”  
另一位是李绅。他的诗歌造诣略逊元稹。可一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使他的名字被中国多少代孩子记住。  
对李德裕和李绅、元稹,新天子一直青眼有加,希望他们的勃勃生气带给自己的时代盎然春意。在学士院的那段时光里,三人一起吃蓬莱池中的鱼,再喝上几杯宫里郢酒坊酿的烧香酒,写几首诗你唱我和。出色的文笔、逍遥的生活,再加上“内相”的显赫地位,世人把他们称为翰林学士院的“三俊”。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好,没读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先mark...
  再mark
      
长庆元年鸟啼花落的时节,又一场考试风波震动了整个长安。  
宰相段文昌卸任,出镇西川。在他入宫辞行的时候,突然向天子揭发:今年科举高中的十四名进士都是滥竽充数,就因是大臣子弟,才能蟾宫折桂。  
李宥听后,满脸愕然,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段文昌的话是真是假,就召来翰林学士,询问他们的意见。当天,在翰林院值班的学士恰好是元稹和李绅。两位翰林学士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段文昌一边。李宥下旨在子亭复试。结果,十四位新进士中只有三人合格,其余都被黜落了。这些人当中,就有李宗闵的女婿——李宗闵好不容易才摆脱元和三年贡举案的阴影,当上了中书舍人。又一次卷入科场风波,使他的仕途被阴影笼罩。  
我注意到,长庆元年舞弊案中被黜落的举子还有裴度的儿子;与赵郡李氏齐名的荥阳郑氏也有人未能通过复试。不管是裴度,还是荥阳郑氏的郑覃都没有受牵连。看来,李宗闵被贬,不仅仅是受亲人连累,而是因为自己也参与了舞弊。  
在“鸟散余落花”的长庆元年春,新的仇恨埋下了种子。  
史书上说,案发后,“朋比之徒,如挞于市,咸睚眦于(李)绅、(元)稹”。他们的密友李德裕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更重要的是,翰林院的“三俊” 在长庆舞弊案中释放出来的能量,引起了对手的高度注意。  
不久,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在同一个月回到长安。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名臣裴度;另一位就是臭名昭著的奸臣李逢吉。他是李宥的老师,数年前也曾经当过宰相。在征淮西的时候,裴度主战,而李逢吉主张妥协,两人矛盾极深。最后,他败下阵来,丢掉了相位,离开长安。今天,这个奸臣要再次兴风作浪。在李逢吉的精心布局下,新宰相的元稹和老宰相裴度间爆发了激烈冲突。最后,两人双双被罢免。宰相之位,一下空出了两个。这种情况在十多年前也出现过。那时,李吉甫和武元衡携手跨入政事堂。  
这一回,空出的座位一个归李逢吉。谁能得到另一个席位,对这个志在大权独揽的奸臣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这时候,公认的宰相候选人,应该是李德裕。几年来,朝廷重要的典册诏书大多出自他的手笔。此时,李德裕已是翰林学士承旨。此前任翰林承旨的十三人中,有十人出翰林院后位至宰相,其中包括李德裕的父亲。元稹拜相时,李德裕接任承旨;现在元稹罢相,他去填补空出的位置,也算顺理成章。中唐以后,清河崔氏、荥阳郑氏等贵族都出过父子宰相。把李德裕带回长安的张弘靖一家祖孙三代都是宰相,号称“三相张家”。此时距李吉甫病殁在宰相任上还不到十年光景。如果李德裕拜相,无疑将成就一段佳话。  
这是李逢吉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随园食单》里有一段介绍食材的文字,饶有趣味:“味太浓重者,只宜独用,不可搭配。如李赞皇(李德裕)、张江陵(张居正)一流,须专用之,方尽其才。食物中,鳗也,鳖也,蟹也,鲥(音shí)鱼也,牛羊也,皆宜独食,不可加搭配。”他用李德裕来比喻鳗、鳖、蟹、鲥等味道浓重、只宜独用的食材,真可谓贴切。  
作为一个不世出的人物,李德裕的才干、气魄,足以让阴险的李逢吉相形见绌。他又是一个喜欢专断独行的人物,“只宜独用”。和李德裕共事,李逢吉绝没有可能大权独揽。更何况,李德裕还是元稹的密友。元稹虽然被罢免,但天子对他恩宠如故。如果有李德裕作奥援,卷土重来,犹未可知。真出现这种局面,李逢吉就非常被动了。他可不甘心替他人做嫁衣裳的。这个阴险的人物把李德裕看成最大的障碍。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看起来似乎不相干的事情。  
有一位大臣叫韩弘,家财丰厚。不久前,他和儿子相继病亡,只留下了年幼的孙子。李宥担心韩家的奴仆借机盗窃财物,特意派几个宦官上门查阅宅簿,清点财产,好托付给韩氏宗亲中的长者。宦官意外地找到一本旧帐。当年,韩弘曾向许多当权官员行贿。每一笔,都清楚地记载下来。现在,这本秘帐被送进了大明宫。上千条的记录中,李宥突然看到“某月日,送牛侍郎物若干”的后面,用朱笔注明“不受,却付讫”的字样,非常醒目。他很高兴地对左右侍从说:我真没有看错人呀!  
这位牛侍郎,就是当年元和三年策论中的三位举子之一牛僧孺。那场风波使他被贬,还好时间不长。在李宗闵出任中书舍人后几个月,牛僧孺也出任御史中丞。当年同时落难的两个人,今天再次回到了万人瞩目的位置上。在御史台的那段时间里,牛僧孺倒没有象李宗闵那样,一味钻营、拉帮结派。他沉下心来,清理了不少冤狱,赢得了一片赞誉。当李宗闵再一次在科场风云中迷失,牛僧孺却悄悄地接近了宰相之位。  
长庆元年,一位刺史犯了死罪。为了脱罪,他贿赂宦官,向天子求情。耳根颇软的李宥对牛僧孺说:这人很有才干,我想宽恕他一次。  
牛僧孺不同意天子的说法:没有才干的人,不过浪费一份俸禄而已。帝王之所以要修订律法,就是为了束缚那些有才能的人。安禄山之类的反贼无不才华过人,才会祸害整个天下。  
李宥听后,赐给牛僧孺金鱼紫服,再没有提这件事。  
一册旧帐,使天子对牛僧孺深有好感。李逢吉立刻推荐牛僧孺为相。他就具有这样的能力,敏锐地从看起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中寻觅到机会。比起李德裕,牛僧孺的才能平庸了许多。更重要的是,牛僧孺并不是总表现出反驳李宥时的那种刚正不阿。对同党、故旧的缺点,他总是视而不见。一句话,牛僧孺的原则是有弹性的,对关系疏远的人或自己的政敌严厉,对自己身边的人却很宽松。李逢吉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就这样,本属于李德裕的宰相头衔落入了牛僧孺手中,他则被排挤出京,就象当年元载排挤他祖父那样。地点也是浙西。不久,李绅也被李逢吉陷害,“乱群逢害马,择肉纵狂貙(音chū,古书中的猛兽)”怆然离去——风光一时间的“三俊”全军覆没。  
如果把武元衡问书看成一次考试,那也是一场不知是真是假的考试;元和三年的考试风波,李德裕没有卷入,可人人都说影响了他的一生;李德裕的两位好友卷入了长庆元年的考试风波,他自己扮演了什么角色,史书也没有说明——就这样,李德裕在真真假假的一场又一场考试中度过了自己的年轻岁月。对多少年轻人来说最重要的进士科考试,他反而没有参加。  
木兰舟摇,芙蓉影开,把失意的人送到了遥远的浙西。那年,李德裕三十六  
——不曾想,这一去就是整整八年。  (本章完)  
  五一快乐
  浙西六郡皆管之,先祖时年三十六。八年在浙无怨言,时来运转尚书诏。
  看来楼上也是个姓李的
  赵郡李氏文章著名者东南西三房中即有“文藻富盛”的李骞,“好学善属文”的李孝贞,“与杜甫祖父并称为文章四友”的李峤,“才思敏捷大历十才子”的李端,“是子且有海内名”的李乂兄弟,“与萧颖士齐名”的李华,“翰林三俊”的李绅,“善属文”的李吉甫,“语文章,则严、马扶轮”的李德裕,若再算上另三房,还有“谓为天上人胜于麒麟凤凰远矣”的李德林“博涉多才,词藻清赡”的李百药父子,“早擅才名”的李邕,“文章秀绝”的李磎等。古时士大夫学问以经史为上,文章曾被很多人视为雕虫之技。
  第五章:七八年来不早朝——李德裕在浙西          
甘露寺 里发生一桩小案件。  
有一笔银子,叫“常住金”,属于寺中公产。相传,常住金是由管事的僧人代代相传。突然一日,寺内的僧众跑到衙门,控告一个管事的僧人侵吞了这笔银子。他们众口一词,还拿出前几任主事僧交割银两的文书,来证明被告的确从他的前任手里接过那笔常住金。反观被告,拿不出银两,也说不出到底用到哪里去了。  
看起来,这好象是一件铁证如山的案件。  
主审案件的是浙西观察使。望着被告有苦难言的窘迫像,他隐约觉得案情有些蹊跷。观察使想了一下,挥挥手,示意左右带走闲杂人等,只留下那位主事僧。在观察使的耐心劝说下,僧人终于嚅嚅地说了实情。原来,建寺时确实曾预留下一笔常住金。交割这笔钱,也成了历代主事僧人卸任、接任的一种仪式。不知何年何月,银两就被花完,仪式却保留了下来。交接时,前任主事僧人还是会郑重其事地签署一纸交割文书,虚应故事。这本是寺中尽人皆知的惯例。眼前这位主事僧不知什么原因,犯了众怒。寺中僧侣竟然联合起来,罔顾事实,逼他交出常住金。银子,是纸面上的银子;前任主事僧,又圆寂多年,真教人浑身有嘴也辩白不清呀!  
到底谁在说谎?观察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手下明天传唤甘露寺的僧众们到庭。  
第二天,僧人们走进衙门时,发觉有数乘轿子,沿着白墙一字排开,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观察使见人都到齐了,便和蔼地问原告们:是否亲眼见过被侵吞的银两。  
僧众们纷纷点头,一口咬定被告接事的时候,常住金一两不少,是自己亲眼所见。  
观察使指着公堂前的轿子,平静地说:轿里预备了些黄泥;请诸位各坐一乘,放下轿帘,分别把你们看到的银两形状捏出来。  
僧侣们顿时傻眼。谁见过子虚乌有的常住金?一人一轿,互相又没法串通。他们捏出来的银两,有元宝、马蹄、有银条,也有银饼……五花八门,什么样都有。望着面沉如水的观察使,他们羞愧地低下了头,黑鸦鸦跪倒一片,承认了诬陷主事僧的罪过。  
这位智断疑案的观察使,就是当年翰林院的“三俊”之一——李德裕。在奸相李逢吉的操作下,这位本来有望拜相的翰林学士带着一丝失落和满怀抱负,离开了长安,来到了浙西。    
长江南岸的万山丛中,“浙水”(今钱塘江)一水三折,东下沧海。在它西北方向上,几个江南州郡被划归“浙江西道”。“当今赋出于天下,江南居十九”。浙西与同在江南的宣歙道、江西道、浙江东道,还有江北的淮南(今安徽、江苏两省中部)都是膏腴之地。通过运河,长江边上出产的布帛和粮米被输送到西北的长安,才维系住一个慢慢虚弱下去的王朝。  
几十年来,浙西一直多灾多难。每到秋风起,海潮汹涌而来,淹没城郭,吞噬无数生灵与船只。仅大历十年七月,杭州大风,就有五千余人家、千余只船被海潮卷走,阖门溺死的竟有百余户之多。海水频繁入侵,使杭州的水越来越苦涩。神仙宰相李泌(音bì)在这里当刺史的时候,特地在涌金门外到钱塘门一带,开凿六井,又引湖水入城,才使百姓喝上甘甜的淡水。水淹杭州,数百里外的常州却是连年干旱。直到李德裕的祖父李栖筠手上,才大兴水利,缓解了旱情。  
比起天灾,更恐怖的是人祸。  
李锜在浙西多年,作威作福,让浙西六州百姓吃尽了苦头。最后,还是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运筹帷幄,将他擒杀。  
浙西从李锜噩梦般的统治中解脱出来,不过十几年,又跌入了另一个噩梦。李吉甫,还有信赖他的唐宪宗(李纯)相继下世。宰相换成了无能之辈,而皇帝换成了软弱的唐穆宗(李宥)——元和中兴转瞬成空。河北三镇立刻翻脸,悍然掀起叛乱。这股风潮波很快波及河南。运河边的宣武(今河南省开封市、商丘市,安徽省亳州市)士卒在一个牙将的煽动下,兴风作浪。宣武节度使抛下妻子,仓皇北逃。  
消息传来,当时的浙西观察使窦易直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怎么样才能安抚麾下的将士,避免他们仿效河南、河北那些叛逆呢?有人建议犒赏三军,花钱消灾。这一手虽然老套,可窦易直也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来。就在他拿出金银玉帛后,又有人说:这次赏赐没有什么合理的名目,会不会让军中将士起疑心,以为观察使牙门别有目的?优柔寡断的窦易直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可犒军的消息早已外泄。军卒们的满怀希望突然化为泡影,大营中一片哗然。这时候,一个早有异志的大将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率领乱兵杀入牙门……浙西惨遭蹂躏。  
叛乱未歇,天灾又起。旱魃(音bá,传说中的旱神)又一次肆虐江南、江北。东南各州本来输出粮米供养西北,现在却米价飚升。朝廷不得不下诏,从各地的粮仓中取出存米,半价出粜,避免东南半壁有人饿死。窦易直费尽力气,好容易才镇压了叛乱,诛杀了闹事的乱兵二百余人。一纸诏书,将他调回长安。满目疮痍的浙西,全留给了刚刚抵达首府润州(今江苏省镇江市)的新任观察使李德裕。    
谢脁诗中佳丽地,夫差传里水犀军。  
城高铁瓮横强弩,柳暗朱楼多梦云。  
自东汉末年孙权筑“铁瓮城”起,几百年时间过去。这座长江边的城邑雄伟依旧。五胡乱华的时候,涌向东南的徐州流民被安置在此,称为南徐州。南北朝时闻名天下的“北府军”就是从他们中间招募的。直到唐朝,润州的弓弩手还与宣州齐名,号称海内最强。滚滚长江东流万里,到润州一带江面宽广,仿如大海。唐德宗(李适,音kuò)曾在此设镇海军,雄镇江海。润州的北固山雄峙长江,题有南朝梁武帝手书的“天下第一江山”。不过,给它如此美誉的第一人,不是梁武帝,而是三国的刘备。《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说,赤壁大战后,刘备借荆州,久借不还。东吴百般讨要,都没有下文。周瑜献计,要孙权以爱妹孙尚香为饵,设下美人计,诱刘备来相亲,趁机扣为人质,强行索还荆州。诸葛亮将计就计,使孙、刘联姻弄假成真。自负聪明的周郎赔了夫人又折兵。传说,刘备登临北固山,眼前一派水天开阔的壮丽景象,不禁由衷赞叹:“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  
孙刘联姻的故事,在《三国演义》里的回目是“吴国太佛寺看新郎,刘皇叔洞房续佳偶”;在京剧中,叫《龙凤呈祥》,又叫《甘露寺》——因为,故事就发生在北固山后峰的甘露寺。这座山也有“寺冠山”的别名。数百年后,那场常住金风波又为甘露寺添了新的典故。  
李德裕与甘露寺的故事不止于此。根据《历代名画记》,李德裕将浙西许多寺庙的壁画收集起来,放置在甘露寺内,其中不乏神品、妙品,比如:谢灵运的《菩萨》六壁在天王堂外壁;大殿外有顾恺之的《维摩诘》和展子虔《菩萨》;而张僧繇(音yáo)的《神》在禅院三圣堂外壁;张僧繇的另外两幅壁画则放在文殊堂外壁;堂内是韩干《行道僧》四壁。画圣吴道子也有手迹留在甘露寺……李德裕几乎使甘露寺成了一座收藏历代名画的风雅之地。  
当许多佛寺的壁画毁于会昌灭佛,这些名家巨作却安然无恙保留在甘露寺里。北宋时,苏东坡游甘露寺,还在壁上看见张僧繇等人的真迹。  
对李德裕来说,巧断常住金案不过是一件有趣的小插曲。他所面对的,是很棘手的局面。  
  智断失金案,小时候在一套古代聪明人故事的书里看过。
  在经历了动乱后,昔日繁华花柳地民生凋敝、元气大伤。来到润州后,李德裕带头倡导节俭之风,安抚军中将士。时局渐趋平定下来。此时,唐穆宗已经驾崩。他的长子唐敬宗(李湛)年少无知,喜好玩乐,派往各地征收贡品的使者络绎不绝。润州也接到了一道旨意。唐敬宗要李德裕进贡的银器无数,耗银达二万三千两,黄金一百三十两。不久,长安再下旨意,索要绫罗一千匹。李德裕都以浙西数年灾旱相继为理由,顶了回去。疲蔽的浙西在他的精心呵护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这时候,另一股歪风却越刮越猛烈。  
根据《通典》的记载,江南风俗“尚鬼好祀”。从穷乡僻壤到通都大邑,到处流行迷信之风。泛滥成灾的祠观里里供奉的神灵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狐仙蛇怪、山鬼水魅不算什么。《太平广记》里记载的一个淫祠更是荒唐。一位书生在去扬州途中遇逆风,将孤舟泊在杨柳岸边。他闲着无事,上岸散步,踱到一座小庙。庙里空无一人,倒有一副笔砚放在桌上。擅长丹青的书生一时技痒,濡墨挥毫,在门扇上画了一面琵琶。他走后不久,僧人回寺,一眼就看见门上画的琵琶。他遍问村人,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僧人笑着说:恐怕是五台山飞来的圣琵琶吧!  
一句玩笑话,竟然被山野村民信以为真,越传越神。四里八乡的人纷纷赶来寺里,对“圣琵琶”顶礼膜拜,烧香祈福。“圣琵琶”之名如风传送,竟然连远在扬州的那位书生也有所耳闻……  
“圣琵琶寺”不过是江南无数淫祠中的一座。为了向五花八门的鬼神献祭,乡民们杀牛杀鸡。更有甚者,用美女、用纯洁的童男、童女献祭的荒唐事也时有发生。有些淫祠则藏污纳垢,成了淫娃荡妇、市井流氓公然宣淫的场所。百年前,名相狄仁杰曾拆毁淫祠一千七百座,只保留下供奉大禹、伍子胥四位先贤的祠。等李德裕到浙西时,淫祠之风早已死灰复燃,遍地都是。几年时间,他拆毁了一千零一十个淫祠和一千四百六十处寺庙山房,要再次将江南的万千百姓从佞鬼之风中拯救出来……在李德裕身上,我们隐约看到了北魏名臣李安世的影子。    
润州城西七里,有个渡口叫蒜山渡,又名金陵渡或西津渡,是来往长江南北的要津。晚唐诗人(音hù)有一首著名绝句,就是描写渡头夜景的: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长庆四年,蒜山渡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哪还有往日潮落月斜、两三星火的宁静。渡口的喧嚣惊动了观察使牙门里的李德裕。他亲自到蒜山渡查访,发现渡江北去的人,十之八九是去泗州(今安徽省泗县、明光、天长两市,江苏省盱眙、泗洪两县)。细问之下,李德裕才知道,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借口为天子祝寿,私开戒坛,剃度僧尼。当时,僧尼不仅可享受善男信女的供奉,还可以免除赋税、徭役。四方百姓听说后,云集泗州,用两缗(音mín)钱,也就是大约两千文,来换取一纸度牒。滚滚金钱,都落入了王智兴的私囊中。浙西的百姓自然不落人后,纷纷北上。  
听说此事后,李德裕忧心忡忡。连忙上书,提醒天子:如果任由王智兴滥发度牒,到天子圣诞之日,仅仅江淮以南就会多出六十万僧尼来,税赋流失将是惊人的数目,征发徭役也会变得很困难。在他的催促下,朝廷这才明发诏书,制止了王智兴的胡闹。  
两年后,蒜山渡的平静又一次被打破。  
这一回,是江北的毫州传来了圣水涌现、包治百病的消息。江南百姓竞走相告奔往,每十户就共同出钱,派一人远涉江、淮,去买所谓的圣水。通往毫州的道路熙熙攘攘,塞满了北上汲水的百姓。  
打听之后,李德裕大吃一惊,浙东浙西,远到福建都有人听信这种鬼话。每日渡江北行的人达三、五千之多。所谓圣水,每斗已经叫卖到了骇人听闻的三缗。有些贩水牟利的人还掺进别处的水,沿途转手倒卖。更让人担心的是,不少病人相信,只有不近荤血,圣水才有疗效。在等待圣水的日子里,他们荤腥不沾;饮水之后,还要茹素两个七日。身体虚弱的病人被这么一折腾,病势更重,就算喝下千里迢迢取回的一点水,也没有任何起色。有些危重病人甚至喝下圣水后坐等病愈,拒绝求医吃药。很多老弱病重的人还没看穿圣水的谎言,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是,还有更多的人涌向亳州。  
李德裕派手下去亳州,打探到所谓圣水是什么东西,还带回了一瓶。原来,是几个僧人妖言惑众,借圣水骗取钱财。  
第二天,人流最密集的集市上,架起了一口大锅。李德裕郑重地宣布:如果是圣水,煮沸后放入猪肉,肉质不变。  
话刚说完,观察使牙门的人就把五斤猪肉放入盛圣水的锅中。很快,人们就在空气里嗅到了熟肉的香味。谎言戳穿后,笑声四起,回荡在集市上空。同时,浙西士卒也接到了命令,封锁蒜山渡,阻止汲水的百姓。  
江南的百姓被阻拦了,江北的百姓会不会继续受圣水妖言的蛊惑呢?李德裕忧心忡忡。可是,亳州归宣武军节度使管辖。李德裕只好再次上书朝廷,恳请打击 “妖僧讹惑,狡计丐钱”的不法行径。接到长安的诏书后,宣武军节度使这才改变了听之任之的态度,下手处置妖僧。  
一场圣水闹剧终于收场。    
受蛊惑的百姓遍布大江南北的很多州县。为什么只有李德裕出手戳穿骗局?原因出在长安天子身上。李湛年纪幼小,却过早地开始考虑长生不老的问题。在他身边,围绕着一群擅长蛊惑人心的道士。在他们的诱惑下,李湛沉迷于神仙法术。僧人也投其所好,游说天子建庙祈福,妄图永生。了解李湛的各地封疆大吏,谁肯多事,在迷信的天子面前揭露另外一种迷信?  
三年之中,李德裕四次接到诏书,要他寻访所谓的异人,推荐到长安。他都置之不理。可是,替李湛求访异人的方士在浙西找到了一位隐士周息元,自称数百岁。宦官奉旨赶到润州,要李德裕调派车马,护送周息元入京。李德裕只好照办。不过,他也拿出一道奏章,托宦官转呈天子。李德裕告诉天子:道行高深的仙人无过于广成子和道教始祖老子;人间至圣的,无过于轩辕黄帝和孔夫子。广成子告诉轩辕黄帝的养生之道和老子告诉孔子的话,也不过是戒骄戒躁、修身养性。就算广成子和老子降临凡尘,亲自传授陛下长生诀窍,说的也还是这些话。应召入宫的所谓异人,恐怕是迂阔怪诞、巧言附和之徒,炫耀邪门歪道,蒙蔽视听。  
可惜,这番话,李湛是听不进去的。那位周息元到京后,被安排到宫中的山亭下榻。周息元告诉李湛的长生术,与李德裕奏章说的完全一样。不止是他们,几百年后的成吉思汗问全真道士邱处机如何才能长生不老,得到的答案也没有什么不同。  
可见,天地间的至大至正的道理,本来就很朴素。只看你做到做不到了。  
迷恋长生的李湛就做不到。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被宦官弑死于夜宴时,不过十八。即使在不算长寿的唐朝天子中,他也是最短命的一位。周息元为人还算本分。李湛驾崩后,他安然回到浙西。后来,诗人还不无推崇地在诗歌中提到这段往事:  
我爱周息元,忽起应明主。  
三谏却归来,回头唾圭组。  
…    
周息元归来的时候,李德裕西望帝京。浮云蔽日,也压抑不住他对长安的朝思暮想,压抑不住内心“朱颜日渐不如故, 青史功名在何处”的感慨。这么多年过去,龙楼凤阁曾多少次萦绕梦魂中。可是,李逢吉当政,设置了重重障碍。他始终没有再登长安道,再看一眼大明宫的北阙青云。不过,近来的长安局势发生了巨变:裴度再次出任宰相;排挤翰林三俊的李逢吉被罢免宰相,围绕在他身边的奸党也风卷云散,销声匿迹;接着,昏庸的李湛遇弑。他的二弟李涵(唐文宗)给灰色的长安带来了一丝清新之风……李德裕在浙西的出色政绩换来了朝廷嘉奖的美丽文字:“在金陵 ,凡六载,其仁风惠化,磅礴于封部,洋溢于歌讴,天下闻之久矣”。可他盼望的,不是华丽的褒奖,而是召他回长安的诏书——八年了,李德裕已经等了整整八年。  
数千里外的京城,许多人也翘首期盼当年的相府佳公子翩然归来。  
在鸟散花落的长庆贡举案中,翰林三俊弹劾主考官舞弊,牵扯到裴度之子。内心深处,裴度不能没有一点芥蒂。可日渐老去的宰相意识到,放眼朝野,只有李德裕可接替自己。  
得到嘉奖后两年,李德裕终于等来了那道诏书。当他又一次缓步登上北固山头,眺望大江东去,浩荡江风中,自有一种壮志在心头。眼前的润州,依然是刘玄德口中、梁武帝笔下的天下第一江山。可更壮丽的景象在远方等待着李德裕:  
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  
  又见妙文!
  翰林三俊弹劾主考官舞弊,牵扯到裴度之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是呀,我对教科书上所说牛李党争是庶士族地主之争很弄不明白!
    作者:秦月唐煌 回复日期: 22:13:47  回复
      翰林三俊弹劾主考官舞弊,牵扯到裴度之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是呀,我对教科书上所说牛李党争是庶士族地主之争很弄不明白      
弄不明白就弄不明白吧。因为它本身就是糊弄人的
  人们纷纷传说,李德裕这一回真的要当宰相了。裴度伸出了欢迎的手臂,旧日恩怨随那轻风,从指缝间飘走。在他的大力推荐下,李德裕就任兵部侍郎,宣麻拜相仿佛也指日可待。  
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却有一双幽怨的眼睛注视着踌躇满志的李德裕。  
那是李宗闵的眼睛。长庆元年贡举舞弊案,使他被贬。李宗闵比李德裕幸运得多。仅仅两年工夫,他就回长安了。匪夷所思的是,李宗闵是因贡举舞弊案被贬,奸臣李逢吉派给他的第一个差事,竟然是主持下一年的科举。等到长庆四年的科举结束,李宗闵就任兵部侍郎,比李德裕早了三年。因父亲过世,他回家守孝。等服丧期满后,李宗闵的新位置是吏部侍郎。  
唐朝尚书只是虚衔,侍郎才是六部真正的长官。尚书省的六部中,吏部和兵部分司文、武,地位在诸部之上。不觉“年光往事如流水”,吏部侍郎李宗闵和兵部侍郎李德裕又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宰相高位。过去的八年,对李德裕来说是浙西的仁风惠化,是天下闻名的清明政治;对李宗闵来说,是蝇营狗苟、浑浑噩噩地虚耗掉的一段光阴。这一切,裴度都看在眼中。这位老臣提携过李宗闵。这一回,内心的天平却向他恼怒过的李德裕倾斜。  
一看得不到以裴度为领袖的外朝支持,李宗闵转过身来,钻进内廷,寻找奥援。他要踩着李德裕,更上一层楼。  
李宗闵辗转托人,联络上一个很有势力的宦官,很快就疏通了各种关节。几天后,白麻制书上,墨迹淋漓地填上了李宗闵的名字——这是李德裕第二次与相位失之交臂了。  
为了彻底杜绝李德裕拜相的可能性,李宗闵把旧友牛僧儒也请回长安,有计划地排挤那些支持李德裕的人,甚至连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裴度也没有放过。一年来,裴度在长安有些孤独。他推荐过诗人刘禹锡,没有下文,保荐李德裕,又一次受挫——老景颓唐,是遮掩也遮掩不住的。裴度不得不识趣地离开长安,隐退洛阳的绿野堂。    
就在此时,滑州(今河南省滑县)和魏州(今河北省大名县)发生了一场大变故。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当时,坐镇沧州的横海军节度使病死。他的儿子李同捷擅自宣布出任留后,用重金贿赂邻近的几个藩镇,希望能接任节度使。可是,天子李涵没有同意。李同捷借口军中将士强行挽留他,拒不奉诏。朝廷命周边藩镇围攻横海军。魏博(河北省南部)节度使史宪诚也接到了旨意。可他与李同捷是姻亲,不仅按兵不动,还暗地里送了不少粮饷到沧州。长安派到魏州劝说史宪诚的使者络绎不绝、相望于道。天子还赏赐给他宰相头衔。可史宪诚还是首鼠两端,受逼不过,才勉强派出二万人助战。没想到,领军的大将反戈一击,反过来攻击史宪诚。狼狈不堪的史宪诚反过来,还得向长安告急。天子命李听驰援。几路大军分进合击,终于平定了李同捷之乱。  
在这场战争中,史宪诚暗通李同捷在前,出兵后也没有立下什么战功。自身实力又因部将突然倒戈受重创。他很害怕长安天子会秋后算帐。在儿子的再三劝说下,史宪诚终于答应交出节旌,向朝廷示好。  
河北三镇,声气相通,共同对抗长安。现在,魏博节度使肯屈服于朝廷,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李涵立刻任命李听为新的魏博节度使。可是,正如俗语所说:“长安天子,魏博牙军”。 魏博牙军自比天子,跋扈之极,会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呢?史宪诚有些担心。他的弟弟出了一个主意:要李听以追击乱兵为名,进入魏州,弹压牙军。  
听说李听率军入境,魏博军上下无不惊慌,纷纷涌入节度牙门。史宪忠若无其事地安慰他们:李听是借道攻打叛贼丌志沼,我们又没有辜负朝廷,怕什么?  
见节度使不慌不忙的样子,将士们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可是,李听的军队途经贝州时盔甲鲜明、全副武装。魏博军将士们起了疑心,披甲佩刀,严加戒备。贝州是魏博精锐军队的屯兵要地。李听有些畏惧,逡巡不前。这下暴露他的真实意图。魏博军中一片哗然。李听的目标不是乱兵,而是魏博六州——史宪诚欺骗了大家。愤怒的士卒们在夜色的掩护下,闯进牙门,杀死了史宪诚。  
魏博军没有收手,转头突袭李听。猝不及防之下,李听被杀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不分昼夜地狂奔千里,才脱身逃回义成节度使驻节地滑州。他带去的大军伤亡殆尽。滑州形势变得非常凶险。    
大权在握的李宗闵立刻给李德裕出了一道难题,要他去收拾残局。李德裕不得不带着“他日未开今日谢”的遗憾,踏着长安的落叶,又一次匆匆离去。诗人刘禹锡送他去滑州时,写诗相赠:  
南徐报政入文昌,东郡须才别建章。  
视草名高同蜀客,拥旄年少胜荀郎。  
黄河一曲当城下,缇骑千重照路傍。  
自古相门还出相,如今人望在岩廊。  
是的,“自古相门还出相”。 宰相之梦,总会有梦圆的时候。旅鬓微白的李德裕毫不灰心,跃马扬鞭,朝兵荒马乱的滑州奔去。  
  第六章:悬崖上的血色杜鹃——维州事件的来龙去脉            
又是“雨洗清明万象新”的阳春三月。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池花开十里。特别是西岸的杏园,繁花暄妍,“映云犹误雪,熙日欲成霞”。这里是每科新进士初次聚会欢宴的地方。同一榜进士要公推两位英俊少年,骑马遍游长安城内外名园,采撷最娇艳的花朵。得意的新进士们把酒吟诗,在恬淡春风里度过整个白昼,“每到黄昏醉归去,纻(音zhù,苎麻布)衣惹得牡丹香”。  
太和初年的某一日,如雪的杏花下,也有几个把酒闲话的人。只是他们满头霜侵的发,再加上一脸尘染的倦意,可不是什么青春年少的新贵人。清河崔氏的崔群几年来一直不太如意。因奸臣的几句谗言丢了宰相之位后,他几经辗转,镇守徐州。不曾想,手下的将领煽动兵变,将他赶出节度牙门。诗人白居易刚被免去刑部侍郎,改任太子宾客分司东都这个有名的闲官。他的仕途,实际上已划上句号。与白居易同时任翰林学士的另外五位,先后成为宰相。只有他一人失意。这成了诗人心中永远的痛楚。  
另一位,就是李绛了。在唐穆宗(李宥)、唐敬宗(李湛)在位时,他在长安、洛阳担任过一些品级虽高,却没有实权的官,还镇守过兖州。李绛嫉恶如仇,身上背负了太多奸邪之人仇恨的目光。元和宫变后的数年,恰恰是昏君奸臣当道的日子。李绛失意,也就在意料之中。  
今天,人到暮年的故友又聚集到他们开过筵、探过花的杏园,联几句诗,追忆似水年华。这一回,是崔群首唱:“杏园千树欲随风,一醉同人此暂同”。  
李绛接下去吟出了“老态忽忘丝管里,衰颜宜解酒杯中”。  
如果说白居易下一句“曲江日暮残红在,翰苑年深旧事空”和刘禹锡收尾结句“二十四年流落者,故人相引到花丛”感怀自身遭遇,都很到位。李绛的接句却不能反映他的风貌。或者说,只是一个坚强的人偶尔的颓唐、严肃的人偶然的懒散。  
这种闲散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李涵(唐文宗)即位后,命李绛出镇山南西道(今陕西省南部、重庆市北部)。这一带羌、獠杂居,民风劲悍。当李绛告别长安娇艳的杏花,踏上南下长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去不回。    
当年,神仙宰相李泌(音bì)定下南结南诏、共抗吐蕃的策略后,南诏与大唐和平共处过一段岁月,还曾联手大破吐蕃。就在李绛来到山南西道的第二年冬,南诏又一次大举进犯。山南西道毗邻西川(今四川省川西平原一带)。天子下诏,命李绛募兵千人前去增援。走到半路,劫掠一番的南蛮已退兵。各路援兵纷纷原路折还。朝廷要山南西道解散新募的士卒。接到诏书后,李绛召集募兵,传达了朝廷的意思,还赏赐了他们些麦子。一心指望吃皇粮的士卒也只好怏怏而退。  
没想到,却发生了一场意外风波。  
李绛素来厌恶阉人,对监军宦官杨叔元自然十分冷淡。见募兵们满心失望,这个阉人觉得报复的时机到了。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李绛的赏赐太少,煽动不明真相的士卒闹事。我估计,杨叔元的本意是要给李绛制造点麻烦。如果士兵骚动,节度使难逃其咎,多半会被降调。没想到,事态迅速失控。乱兵鼓噪着,杀进牙门,洗劫了府库。李绛猝不及防,仓皇登上梁州(今陕西省汉中市)北城的女墙。左右随从都劝他缒(音zhuì,用绳索拴住人或物)城而下,暂时外逃躲避风头。与李绛杏园联句的崔群在徐州兵变时,就低下头,接受乱兵摆布,保住一条老命。  
可李绛拒绝逃跑。  
白发飘萧的老臣双手紧攥着那根象征节度使权力的节旌,异常深沉地望着黑压压的乱兵涌上城头。与李绛朝夕为伴的观察判官和牙将死死守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人逃走。李绛痛苦地望着他们被杀红了眼的乱兵砍翻在地。防守的圈子越来越薄。最后,他发现自己孤独地站在面目狰狞的野兽中,脚下一地血污……几天后,朝廷还收到杨叔元的奏章,说李绛克扣募兵的财物,引起哗变,阖府老少被屠杀一空。  
长安的朝堂上一片哗然。为李绛申冤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直到有人把杨叔元如何激怒士兵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呈奏上去,天子才明白了惨案的真相,立刻派“气豪嫉恶”的大臣温造接任节度使。  
到梁州后,温造在节度牙门摆下筵席,宴请八百乱兵。酒酣耳热,紧张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觥筹交错的喧闹掩盖住了帘幕后的杀气。就在变兵将醉未醉之际,突然听到一个冷峻而短促的声音:杀!  
伏兵四阖,牙门内刹那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腥红的雾笼罩在帷幕间,模糊了舞席歌尘。不知就里的杨叔元当场瘫痪在地,好半天才挣扎着爬到温造面前,抱着他的靴子痛哭流涕。温造平静地吩咐牙兵们将杀害李绛的凶手斩成一百段,其余的也悉数斩首,投尸汉水。在大明宫,阉人家族杨氏的势力盘根错节,很难动摇。温造知道那帮阉人会替杨叔元求情,大约不会是死罪。他看都不看脚下瑟瑟发抖的阉人一眼,扬长而去。温造要用一百个首级去祭奠李绛。  
如果魏徵是一面镜子,那粼粼镜光早成了传说。如果晚唐还有一面镜子,象魏徵那样,让天子站在镜子前面,“可明得失”,那就是李绛了——现在,这面镜子也碎了。  
  写到维州了,关注。
  李绛之死,直接原因是山南西道兵变,祸根却在西川。如果不是南诏入侵,就不用临时募兵,也就没有后来喋血梁州的悲剧了。  
古人有诗:“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诸葛亮在《隆中对》中说西川是一片“天府之土”。安史之乱,中原残破。还好,有巴山蜀水为王朝保留了一个温暖的后方。诚如名将高崇文所说,西川是“宰相回翔之地”。能出镇西川的,要么是宰相的潜在人选,要么是卸任的宰相。我们提到过,武元衡两次拜相中间那段时光,就是在西川度过的;在长庆贡举舞弊案中出过场的段文昌辞去宰相后,也去了成都。天府之国,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让我们徐徐展开一轴地图,在纸面上细细揣摩那片让我们梦牵魂萦的万里河山,才能真正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青藏高原的东缘,你可以看到一组南北贯纵、东西骈列的庞大山系,阻断了沟通东西的路途。所以,我们称它为横断山脉。你可以把这片山高渊深、大河奔流的地域想象成一柄开天辟地的巨斧:金沙江以南是斧柄,一直延伸到中南半岛北境,云贵高原和掸(音shàn)邦高原分列斧柄左右;北越金沙江,就是斧头。我们不妨叫它“横断山之斧”。如果说斧头上顶河西走廊、斧背靠在他念他翁山,那么明晃晃的斧刃就正对着以成都为核心的锦绣繁华地。  
如果看得更仔细一点,就会在“横断山之斧”的斧刃上缘找到一个小小的点。让我们的目光从鸟瞰的角度转为平视,走近那个点,我们将要讲述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今天,我们会在理县杂谷河北岸看到一段残高二十六尺的古城垣。当地人都称它为“姜堆”。从平面布局看,这曾经是一座分内、外城,一字形排列呈长方形的宏伟城郭。经过千年风雨洗刷,只剩东、南两段残墙还在。城外东北的地下过去曾多次发掘到箭头,仿佛在印证它的峥嵘岁月,印证曾有那么一座城,高高地踞守在延绵向西、不知所终的万山之上——成都在四百里外,长安在二千八百三十里外,而东都洛阳在三千五百六十三里外……  
在中原王朝眼中,这本是一块远在天边的陌生土地。三国的时候,蜀国为夺取陇右(今甘肃省,庆阳市除外)诸城,对曹魏占据的长安形成高屋建瓴(音líng,瓶子)之势,曾数次兵出祁山,下了很大力气,在羌人出没的崇山峻岭间拓土开疆。这片土地也就在那时被划入版图。九伐中原的名将姜维征服羌人后,在万山丛中建起了一座城。可惜,后来五胡乱华、南北对峙。志在中原的乱世英雄遗忘了这座城后,它渐渐沦为羌人的地盘。直到唐朝开国,白狗羌归顺朝廷,这块土地又重入版图。在故城遗址上,人们建了一座城。为了纪念开创者姜维。新的州郡被称为维州(今四川省理县)。  
此后几十年中,羌人时而叛乱、时而归顺,维州的地位也随之屡屡变化,一会儿是正式州郡,一会儿又变成羁縻州(音jī mí,朝廷在少数民族聚居区设置州县,但不征税,不派遣行政官员,由当地部族的首领世袭、自治),反复不定。直到武则天(武曌,音zhào)垂帘听政时,它才最终成为正州,户数最多不过二千一百七十九。可维州自有它存在的巨大意义。  
云海中的半爿(音pán)危城一面倚山、三面濒江,地接大禹的出生地石纽山,吞吐着雪域刮来的浩荡天风。如果你站在古城的女墙上翘首北望,可以看见陇山积雪如玉,万古不变;掉头向东南,千重万重暮云之外,千条万条云栈尽头,就是“地富鱼为米,山芳桂是樵”的锦绣成都,象一朵怒放在井底的芙蓉——维州居高临下,扼住了吐蕃通往西川的咽喉要道。钳住维州,可以阻挡那柄“横断山之斧”高高斩落。    
从初唐到盛唐,唐蕃百年争霸的故事风云变幻,都是以九曲黄河的源头、黄沙弥漫的西域为舞台。很长时间,维州不是双方角力的主战场。安史乱起后,唐朝精锐内调中原,整个西北出现了巨大的真空。吐蕃一举占领青海和西域(今新疆一带)。河西、陇右一带也全部沦陷。直到这时候,逻些城(今西藏拉萨)的赞普才将眼光瞄向了西川。易守难攻的维州成了他前进路上的最大障碍。吐蕃虎狼兵掀起多少次汹涌的攻势,也登不上城头,只在雄峻高墙下抛下一地尸体。  
久攻不下的吐蕃人冥思苦想,最后设计出一条耗时不耗力的诡计:  
不久,一位如雪莲花般美丽的吐蕃美女嫁给了维州守门人,还生下两个孩子。二十年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正是更深人静时分,两个鬼魅般的身影潜出了守门人的小屋。在母亲的唆使下,孩子悄悄地打开了城门,把潜伏在无疆夜色中的吐蕃大军迎进来……这是一次东方的特洛伊木马计,只不过开城迎敌的内应不藏在木马里,藏在美女的子宫。  
“横断山之斧”的斧头尽在吐蕃人的掌握。从此他们可以居高临下,威胁“天府之国”。吐蕃在南路的后顾之忧也被彻底解除,就可以全力侵扰陇山,进窥关中。铁蹄一度踏破了长安城。他们得意地把维州称为“无忧城”。反观唐朝,既要防备吐蕃进犯长安,又担心富庶的西川被蹂躏,陷入了全面的战略被动。本来就紧张的兵力更加捉襟见肘了——一句话,吐蕃的无忧城是唐朝心头最忧郁的阴云。  
  真是好贴
  提到西川和维州,有一个名字是无法回避的:那就是雄镇西南近二十年的南康郡王韦皋。  
韦皋出身长安名门。传说,他满月时父母宴请了不少僧人。宴席上,有个形容丑陋的碧眼胡僧不请自来。面露憎色的豪奴们在庭中为这不速客随便找个席位。碧眼胡僧倒是浑不在意。见僧人们用过斋饭,韦家就把婴儿抱了出来,让群僧祈福。就在一片乱轰轰的祝福声中,传来了一句略带生硬的问候:“别久无恙乎?”  
大家诧异地转过头,正是那被冷落的胡僧。没想到小韦皋咯咯地对着他笑,好象听懂了。在韦皋父亲一再追问下,碧眼胡僧才悠悠地解释道:韦皋前生是西川的宰相诸葛亮,今世是西川的大帅,前生今世与这八百里土地有说不尽的因缘。  
诸葛亮的爵位是武乡侯,后人都尊称他为“武侯”。韦皋的父亲就以这两个字,作为孩子的表字。后来,宋代诗人张震拜谒武侯祠,写下“它年一笑三生梦,应愧多情碧眼僧”的诗句,说的就是这段奇事。《太平广记》记载的这段故事有个破绽:韦皋表字“城武”,不是“武侯”。可见,碧眼僧不过是一段虚构出来的传奇。  
不过,韦皋对西川的影响力绝非虚构。  
西川南接南诏、西面吐蕃,莽莽巴山中还有东蛮出没——“横断山之斧”斧刃所向,高山大川里暗藏莫大的凶险。斧头在吐蕃人掌中,斧柄却握在南诏。如果南诏阿附吐蕃,西川腹背受敌。李泌对此就有很清醒的认识。结好南诏、对抗吐蕃是他谋划的大战略最重要的一环。韦皋也是心领神会。安抚境内的东蛮后,他派遣判官去离间南诏与吐蕃。几个月后,吐蕃起兵十万大举攻蜀,强迫南诏助攻。在韦皋的精心安排下,一封装在银封函中的书信 “凑巧”被吐蕃人截获。那是西川节度牙门写给南诏王的信,满纸温馨。心生狐疑的吐蕃分兵两万,去监视南诏。南诏王勃然大怒,收兵回师。斧头和斧柄分离,“横断山之斧”再没有无坚不摧的力量。  
分兵后的吐蕃实力大减,在雄关前铩羽而归,第一次领教了韦皋的手段。第二年,西川的两千精兵联手东蛮大破吐蕃。悍将乞臧遮遮阵亡。他的父亲,就是策划平凉劫盟的吐蕃大相尚结赞。  
多年前,尚结赞曾攻下河套之冲的盐州(今陕西省定边县、盐池县一带)。不过,他留来守城的蕃兵思乡厌战,竟放火焚城,溜回雪域高原。失去盐州后,唐朝在这一带的防御力量变得很薄弱。就如白居易的长诗中说的,“城盐州,盐州未城天子忧。”为了扭转不利局面,朝廷征发关陇诸军,重筑盐州城。可以想象,吐蕃人一定会来骚扰。为策应修城行动,韦皋把维州包围起来,在西南方向牵制吐蕃大军,使他们无法出兵西北,阻挠重修盐州城的工程:  
自筑盐州十馀载,左衽毡裘不犯塞。  
昼牧牛羊夜捉生,长去新城百里外。  
诸边急警劳戍人,唯此一道无烟尘。  
西北稳定下来后,西川军又光复失陷的西边的失地。接连的胜利,促成了大唐、南诏的结盟。知道吐蕃在西北方向再次发动攻势后,韦皋大胆地兵分十路,深入吐蕃腹地,一举击破敌军。连吐蕃从西方带来的黑衣大食兵也被迫降。从春到秋,韦皋击破吐蕃军队十六万,攻下城池七座、军镇五座,挟百胜余威,再一次攻打维州。麾下万名精兵昼夜攻打这座山城,鲜血浸透了白云和黄沙。汹涌如潮的攻势将吐蕃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南方。维州城下,韦皋将十万敌军歼灭过半,还生擒了大将论莽热。可是,维州如同凝固的黑云,死死压在了头上。  
韦皋病故后,刘闢(音pì)接任了西川节度使,还幻想着要兼西川、东川和山南西道这三个节度使于一身,割据西南。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和当时的天子、宰相一起,制止了这场荒诞戏。过去几年,镇守西川的是另一位前宰相杜元颖。他的五世祖就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宰相杜如晦。  
杜元颖文思敏捷,交际手腕一流,和李德裕、白居易、韩愈都有交情。春光明媚的元和时代里,他数年时间就从八品升到六品,已算不慢。没想到,唐穆宗(李宥)登基后短短一年多,杜元颖竟然扶摇直上,一跃成为宰相。可他身上没有半点杜如晦的风采。杜元颖主政的那段时间,朋党竞起、河北叛乱,葬送了元和中兴的辉煌,最后黯然下台,把权力留给了比他干练,也比他更无耻的奸臣李逢吉。  
李德裕在浙西做得风生水起的那几年,杜元颖出镇西川。这个素有风雅名声的书生远离长安后,露出了贪婪无耻的真面目。  
那时候,唐穆宗已经驾崩。在位的是少年天子唐敬宗,好玩乐,讲排场,经常向浙西、西川这样的膏腴之地索取财物。和李德裕婉言拒绝不同,杜元颖为了讨好天子,百般搜罗蜀中的奇珍异宝、精美器具。进贡的驿马在北去长安的栈道上首尾相连,络绎不绝。能工巧匠日以继夜赶工的痛苦,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杜元颖自己也大肆搜刮钱财,整个西川民怨沸腾,怪象环生。据《戎幕闲谈》记载,一丈见方的巨石能跑能走;道观的泥塑人像长出了胡须;鹿头寺土地裂开了缝,涌出了泉水;猫为鼠哺乳;龙和牛争斗;成都的栗树结李子,李树上却结下了中空无瓤的木瓜,西城门突然白浪滔天……荒诞的细节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图像。  
杜元颖没有想到,他的种种荒唐行为,都被一个别有用心的邻居南诏看在眼中。  
  坐沙发    
  一气看完,写得真好。真是人才啊,楼主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呢?
  当时,把持南诏大权的是一个叫嵯颠的人。南诏王不过是他的傀儡。这个野心勃勃的人觊觎(音jì yú,非分企图)富庶的西川,已经有很多年了。杜元颖自诩品格清高、文才过人,眼中只有高门子弟、骚人墨客,对目不识丁的士卒非常蔑视。他不断减削西川戍边将士的供给。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士卒只好越过边境,到南诏国偷盗,甚至公然劫掠。别有居心的嵯颠抓到越境做案的唐军士卒后,不仅不加刑罚,还反过来馈衣赠食。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从这些士卒的口中,南诏清楚地掌握了西川的动静虚实、点点滴滴。  
时刻提防着“横断山之斧”锋刃的西川,这一次竟然是被斧柄打得头破血流。  
对嵯颠的狼子野心,杜元颖一无所知。边地的州郡曾一次又一次向他反映南诏的异动,可都被当成耳畔秋风。当南诏大军在西川降卒的引导下悍然入侵,急风暴雨般杀入西川时,杜元颖才慌里慌张地派兵出战。既不知己、也不知彼的颟顸(音mān hān,糊涂)书生哪里是嵯颠的对手。西川军兵败如山倒,南诏长驱直入,兵临成都。同时,另一路南诏进犯东川(今四川省四川盆地中部),把战火燃向整个巴蜀大地。东川的兵力远比西川弱,节度使郭钊还是勉强击退了敌人的攻势。杜元颖却没能守住成都。外郭被破后,他狼狈地退入内城。杜元颖可没有李绛的勇气,几次想弃城逃走,都被左右拦住。  
杜元颖还有内城可守。可怜外城十几万成都百姓无路可逃。无数人在恐惧中跳水逃生,流尸塞江而下,惨不忍睹。等到南诏撤军,又掠走几万工匠和女子。锦江之畔,父别子、夫别妻,一片离家别国的哭声。嵯颠亲自率军断后。唐与南诏以大渡河为界的。走到河边,他对被掠的西川人说:过河就是我的地盘了,你们在河边跟自己的故乡告别吧。  
荒草青山、白沙浊流间,哀哀哭声四下响起,声动大渡河苍老的白云。十人中就有三、四人纵身投水自尽,死也要死在家乡。后来的诗人用悲伤的诗句记载下这让人痛彻心扉的一幕:  
大渡河边蛮亦愁,汉人将渡尽回头。  
此中剩寄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  
南诏大军退去了,背井离乡的身影模糊了,就连无能的杜元颖也离开了。暂领节度使的郭钊老病寻侵,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谁来收拾这一片残山剩水呢?    
从迢迢长路上,走来了我们熟悉的身影。  
一年前,李宗闵故意将李德裕排挤到兵荒马乱的滑州(今河南省滑县)。不过,他太小看了自己毕生的对手了。小小滑州,根本难不住李德裕这样的人物。举手之间,滑州局面就大有改观。心有不甘的李宗闵一纸文书,又把李德裕调到了同样兵荒马乱的西川。当这位新任西川节度使跋山涉水,艰难地走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没有看到传说中“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的那片乐土。曾经“草树云山如锦绣”的成都如今半为焦土。失去亲人的百姓在哭泣,被打败的士卒们也是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兵变、民变一触即发。李德裕会步李绛的后尘么?  
正如诗人杜甫所说,“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还仗出群才”。李德裕下车伊始,表现就与众不同。唐代士大夫以风流文雅自命,大多不屑亲自同裨(音pí,副)将走卒、蛮夷之人打交道。但李德裕却亲身造访那些老于军旅、熟习边事的人,不管他们是一个低微的士卒,还是粗鲁的蛮人。在交谈中,李德裕自信能找到问题症结。  
西川得天独厚,养成了成都一带士兵慵懒、懦弱的性格,再加上刚刚被南诏打得魂飞魄散,短时间内很难指望他们重整士气。南诏撤兵后,北方援川的人马多已回去了。西川的兵力空虚依然如故。当务之急就是筹建起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李德裕上奏朝廷,留下了北方劲卒一千五百人,作为新的西川军骨干。大量根本没有战斗力的老弱病残被精简掉。留下的,都是熟悉当地环境的精锐。每二百户中,李德裕抽调一人,加以训练,号称“雄边子弟”。为了避免有弱小之人混入军伍。他特定下了“五尺五寸之法”。达不到这个身高的,一律淘汰。在巡视武库时,李德裕发觉西川工匠制造的兵器装饰过度,华而不实,便改用安定(今甘肃省定西市)的盔甲、河中(今山西省西南部)的弓,还有闻名天下的润州(今江苏省镇江市)强弩——不过年余时间,李德裕就缔造出一支能攻善守的边军。治军的经验则写成一部《西南备边录》,留给后来人。  
入蜀第二年,李德裕修了一座“筹边楼”。左墙上画着通往南诏的道路关隘,还有周边的山峦河流;在右边,是沟通吐蕃的西道地形。道路远近、人口多寡,军资运送需要多少时日,都很细致地标注在地图上。李德裕经常召集熟悉边事的人上楼,对着眼前铺开的河山形势,谋划下一步该如何走。  
筹边楼上,还留下女诗人薛涛白发飘萧的的身影。她曾是成都“万里桥边女校书”。回想几十年前,韦皋也才刚过不惑之年。薛涛到今天都还记得两人初见的情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韦皋请她应席赋诗,要试一试传说中的诗伎是不是名副其实。薛涛不假思索地唱出了“……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红颜如花的时候,薛涛见证过韦皋叱咤风云的二十年;在经历了南诏洗城的大劫难后,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美人迟暮时还能看见另一位世英物,踌躇满志地坐在韦皋曾经的位置上,一样是四十多、一样英气逼人……年过七旬的女诗人登楼时,感慨万千地留下了“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的雄浑诗句。  
  诗伎果然是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嘿嘿
  令人扼腕的维州事件呀,想不通竟然有那么多人为牛僧孺辩护
  归还维州之后,有什么直接的恶果吗?吐蕃难道此后经常以此为据点进犯西川?    如果确实有这种恶果,那么牛僧孺未能谋此,诚为大罪;如果并无此恶果,而是唐蕃大致相安,牛僧孺之谋未为大过。    
  当时唐朝的问题关键在内不在外,可是内部的问题如何解决呢?李德裕后来执政数年,又如何呢?后来吐蕃回鹘衰败,河湟复归,又如何呢?    
  中唐以后高度发达的科层制几乎可以保证了长安的人事运转,王朝兴衰的周期明显拉长  河北三镇的独立状态放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长久的。到了北宋,中央彻底收回地方权力,国家内部几乎是安如泰山
  这巍巍高楼,就是李德裕运筹帷幄的地方。百尺楼头,他精确地分析山川形势,反复论证各种方案。  
从南诏入西川,大体上有两条要道。一条经朱提(今云南省昭通市一带)、犍为,沿岷江而上,在秦汉时称为“五尺道”——这条官路宽度只有五尺,是秦国一般驰道的十分之一;另一条取道姚安,过金沙江、大渡河,走邛崃(音qióng lái)关入成都。这条道路出入横断山脉处有条清溪峡(今四川省汉源县与甘洛县交界处),根据《方舆纪要》的记载,“广不盈丈,两岸壁立千仞,峡内溪流淙淙”,是设关御敌之要津,古来兵家必争之地。韦皋特地修筑了一道清溪关。道路也就改名“清溪关道”。这道关,是西川的门户。史书上有“清溪、邛崃二关破,则成都破矣”之说。韦皋曾在关前大破吐蕃。这一回嵯颠入侵,走的也是这条清溪关道。  
李德裕一上任,就接到旨意,要他堵塞清溪关。诏书甚至说:有土就用土垒;没有土,用石头也要垒——长安的天子和宰相被南诏的残暴行径吓破了胆。  
可是,这世上的路有千条万条。堵塞了清溪关道,还有五尺道;堵塞了五尺道,还有不知名、不好走的崎岖山路、羊肠小道。就算什么路都堵住,还是有人会从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塞关断路,除了暴露自己的懦弱外,又能有什么用?李德裕不是将头埋进黄沙的鸵鸟,而是青云上展翅的凤凰。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人向天子出的主意。遥对长安,坚毅的嘴角还是那一缕不易觉察的轻蔑笑意。  
李德裕最忧心的,倒不是眼前糜烂的西川,而是远在长安的阻力。翠帏金鸭间,李宗闵们慵懒地坐在袅袅沉香中,背诵几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旧诗,幻想巴蜀的重峦叠嶂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堵塞一座小小清溪关,就可以高枕无忧。李德裕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抵不过几句不负责任的袖手空谈。李德裕没有办法堵住这些闲人的嘴,只能请朝廷责令他们把自己的话写下来,留政事堂存档。如果将来清溪关堵不住南诏的兵锋,追究罪责有案可查——一听要负责任,一张张喋喋不休的嘴立刻闭了起来。  
朝廷终于认可了李德裕的建议,不再坚持堵塞清溪关。  
在边界险要处,李德裕另修筑了仗义城和御侮城,西敌吐蕃,南拒南诏。今天,在薛城镇还残留故城遗址,也叫筹边楼。据清人的《蜀水经》记载:“李卫公(李德裕后来封卫国公)为筹边楼在保县城市中,楼凡二层,每层高二丈许。梁柱皆当时物”。今天,如果我们沿石阶,走上这座坐落在巨石上的木石结构建筑,还可以看见天花板上被松明烟火熏燎的彩绘,描绘着李德裕筹边建楼的故事。  
只不过,树头花落花开,道上人去人来。古人的风采已化为漫天云烟,吹散在风中……    
整顿边军、开路修关,还解决不了西川的危机。这片土地号称富庶,但贫富分化也比其他地方严重。豪强兼并良田,穷苦无依的平民私卖儿女成风,给人为婢为奴。李德裕下令,拆毁僧尼擅自兴建的庐舍,将占用的土地,连同河中小洲的渚田,都分给贫弱之人耕种;另一面严令限制买卖人口。再加上免去苛役重赋、鼓励树艺畜牧。在他的调理下,西川元气渐渐复原。军中粮草供应也充裕起来。从前,供给边城的军粮总在炎热的夏季起运。对服役的车夫来说,一年中最热的时节跋涉于“地苦瘴毒”的西南腹地,苦不堪言。体质稍弱的,多死在路途中。李德裕发现弊病后,立刻改为每年深秋十月发运粮草。  
从怪象环生、支离破碎的恐怖地狱到“夜犬不惊”的宁静人间,两年时间,李德裕就还给大唐一个生机勃勃的西川。    
在长安的风花雪月中消磨人生的李宗闵、牛僧孺之流可以对李德裕的功业无动于衷,毗邻西川的南诏和吐蕃却不行。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磅礴的力量在聚集。西川不再是“横断山之斧”下的一块任人宰割的肉,而是一只要从他们手中夺走巨斧的手。嵯颠慌忙将从成都掳掠走的四千人送回来,而吐蕃驻维州的守将悉怛(音dá)谋却想得更多、更远。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酝酿,很快就要震惊整个天下。    
  最好这个连载也能出本实体书,加油啊
  太和五年的一天,一骑快马裹挟着滚滚烟尘,在维州通往成都的道路上狂奔,穿过锦官城外的森森古柏,越过开满芙蓉的浣花溪,在西川节度牙门前霍然止住马蹄……节度牙门少数要紧人物才知道一个秘密:维州要收回来了。  
接到悉怛谋请求献城归唐的信函后,李德裕精光内敛的眸子里放射出了炙人的光芒。他熟悉山泽地理和历史掌故,当然知道维州在地缘政治上的巨大意义。 象韦皋那样不惜代价、经年累月地攻城,是李德裕不敢想象的。无论这咽喉要地有多么重要,劫后重生的西川还承受不起如此沉重的代价。没想到,一个不费气力收取维州的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  
作为一个深谋远虑的人物,李德裕不能不考虑,悉怛谋献城背后,是不是隐藏着吐蕃人的阴谋?平凉劫盟留给几代人太深刻、太惨痛的记忆了。吐蕃一直是唐朝所有对手中最凶残、最狡猾、最没有道德底线的一个。地势险峻的维州比平凉更适合隐蔽。如果吐蕃人想伏兵劫杀前去接管山城的西川人马,重演平凉劫盟,后果不堪想象。李德裕反反复复地考虑后,还是决定慎重起见。他派人给悉怛谋送去了锦袍金带,对接收维州的细节只字不提。  
悉怛谋也是一个聪明人。他立刻读懂了锦袍金带掩盖的担忧。这个爽直的雪域英豪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率族人和麾下将士三百多人出奔成都,把一座不设防的空城留在高山上。他相信李德裕敢做敢为,一定会收留他。消息传来,李德裕被悉怛谋的真诚感动了。这位吐蕃将领实际上是抵押了自己和部下的性命,担保维州城没有潜伏阴谋。李德裕没有理由再犹豫。  我想象着悉怛谋大步流星,走进西川节度牙门时的情形。他一定是位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汉子。脸庞被高原纯净的阳光晒成了很朴实的黝黑,还透着雪域民族所独有的高原红。只有这样的质朴男儿,才会毫不保留地将自己,还有数百族人、部属的性命交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手中。眼前那位身形颀长、风度儒雅的人物就是李德裕吧?即使身居荒城,悉怛谋对他也不陌生。吐蕃和南诏早就在传扬这个名字。英雄们都知道,在岷山、邛崃山的那一侧,在苍茫云海那一头,在太阳升起的方向,有这么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面对面的时候,悉怛谋没有失望。走近李德裕身边的人都能明显感受到一种无形无质的气场,使你不敢正视他,只能不自觉地采取仰望的姿态。  此时,一张不怒而威的白皙面庞上流露出真挚的笑容,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李德裕指天为誓,要庇护这些前来投靠他的人,要为悉怛谋请求封赏。只有同样的真诚、直率,才能回报悉怛谋,才能赢得那颗真诚、直率的心——多年后,李德裕还会怅然回想起初见悉怛谋的情景。  
唐军进驻无忧城。距离两个孩子偷偷打开城门的那个黑夜,五十年光阴过去。  
这无疑是一件具有战略意义的大事。从西川入吐蕃有两条道;一条从龙安经青川;另一条就是走绵州(今四川省绵阳市东部)、抵达吐蕃的门户栖鸡城。在失去维州的屏障后,唐朝可以全取西南千里失地,西北方向的压力也将骤然减轻。在岷山和邛崃山以西,有几个氐羌部落,号称“西山八国”。对维州易手在地缘政治上的影响,他们和南诏都有深刻的认识。西山八国立刻派使者赶到成都,向李德裕表达归附之意。按照惯例,西川节度使除了兼任西川观察使和成都尹外,还带有云南、西山八国招抚使的头衔。多数时候,那不过是个空名。只有李德裕出镇西川的那几年,实至名归,让西山八国和南诏都臣服于成都——唐朝终于把手伸向了“横断山之斧”。  
西川节度衙门早已是一片喜气洋洋。欢快的笑声越过高墙,飘在风中。上到监军宦官、判官等重要幕僚,下到牙兵、小校,纷纷跑来向节度使道贺。谁都知道,这将极大地增加李德裕的政治资本。  
只有一个人满脸愁云,紧锁着眉头,身边的欢声笑语仿佛与他无关。  
使用“←”“→”快捷翻页
<span class="count" title="万
<span class="count" title="万
请遵守言论规则,不得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回复(Ctrl+Enter)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李德裕贬崖州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