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又跑来像造句子大全

像字造句一年级
篇一:也字造句子大全 篇一:造句子 语文练习作业 家长签字: 日 篇二:常见的关联词造句大全 常见的关联词造句大全:童话网提供。 1并列句 关系是平行并列的 亮,又大方。 又??、既??又??、 既??也?? 一面??一面?? 儿??、那么??那么??、 不是??而是??、 是??不是??、 那么 2 连续发生的事情或动作,分句有先后顺序 范动作后,我就照着样子做。 后来??、先??接着?? 于是、接着、然后、 最后 3 一层的关系 仅)??而且??、不但(不仅)??还?? 甚至、况且 4 几种情况,表示从中选出一种 概念:各分句间的例句:这衣裳既漂关联词:又??一边??一边??、一会儿??一会是??也是??、不是??是??、也、又、还、同时 、承接句 概念:各分句表示例句:看了他的示关联词:最初??便、又、才、就、递进句 概念:分句间是进关联词:不但(不更、而且、并且、选择句 概念:各分句列出例句:我们下课不是跳橡皮筋,就是踢毽子。 关联词:不是??就是??、或者??或者?? 是??还是??、要么??要么?? 宁可(宁愿)?也不??、与其??不如?? 或、或者、还是
5转折句 概念:后一个分句与前一个分句的意思相反或相对,或部分相反。 例句:虽然天已晚,但是老师仍在灯下伏案工作。 关联词:虽然??但是??、尽管??可是?? ??然而??、??却??等 但是、但、可是、然而 6.假设关系 如果??就??、 即使??便?? 、要是??那么?? 、倘若??就??、既然??就?? 7.条件关系 只要??就??、 只有??才?? 、无论??都?? 、不管??也?? 、即使??也?? 8.因果关系 因为??所以?? 、由于??因此?? 、既然??那么??、 之所以??是因为?? 篇三:字组词 造句 篇四:上册生字组词和造句 (小人)(人口)(大人) 大人:爸爸是大人。
口 (开口)(人口)(出口)(路口)(门口) 门口:我家门口有一只猫。 八 (八天)(八只)(八人)(八个)(八月) 八只:树上有八只小鸟。目 (目标)(耳目)(目光) 目光:妈妈的目光投向远方。 上 (上下)(上课)(桌上)(上面) 上面:桌子上面有一本书。 马)(马儿) 上跑。 (日出)(日子)(日落)(生日) 的生日。 亮) 很圆。 刀) 刀。 雨)(小气)(小花) 多小花。 上) 树。 花)(火车) 坐火车。 马 (马上)(小马)(上马儿:马儿在草地生日:今天是爸爸月 (月儿)(月光)(月月亮:今晚的月亮刀 (刀子)(菜刀)(小小刀:我有一把小小 (小刀)(小马)(小小花:草地上有许山 (高山)(小山)(山山上:山上有许多火 (大火)(小火)(火火车:我和妈妈去(我的)(自我)(我们) 我们:我们是小学生。 我的:我的书包很大。 土 (土地)(泥土)(土豆) 云)(云彩) 白云。 的云朵。 大)(大山) 大人。 了。 (禾苗)(禾田) 长大了。 惯)(温习)(复习) 我要向老师学习知识。 趣)(拥有) 种花。 趣。 观)(乐意) 乐。 有土豆:我爱吃土豆。 云 (白云)(云朵)(乌白云:天上有一朵云朵:天上有许多大 (大小)(大人)(长大人:我不是一个长大:我已经长大禾苗:田里的禾苗习 (见习)(学习)(习学习:我正在学习。(没有)(所有)(有没有:我家里没有有趣:这本书真有乐 (快乐)(可乐)(乐可乐:我喜欢喝可快乐:我每天都很快乐。 同 (共同)(相同)(同学)(一同)(同样)(同桌)同学:小明是我的同学。 一同:我和妈妈一同出门。 (木材)(木头)(树木) 木头:这里有许多木头。 我们要爱护花草树木。 开 (开水)(开门)(开口)(开始) 开水:我在喝开水。
开门:我帮爸爸开门。 水 (开水)(喝水)(河水)(口水) 河水:这里的河水真干净。 喝水:我在喝水。
耳 (耳朵)(木耳)(耳目)(耳边) 耳朵:我的耳朵很大。 木耳:我喜欢吃木耳。 雨 (大雨)(小雨)(雨水)(雨滴)(雨衣)(雨伞) 篇五:108个字造句汇总 108个字造句汇总 1、单:单(shàn,姓)老师说,单(chán匈奴族首领)于只会骑马,不会骑单(d?n)车。 2、折:这两批货物都打折(zh?)出售,严重折(sh?)本,他再也经不起这样折(zhy)腾了。篇二:湘教版一年级下册第一单元语文知识点 湘教版一年级下册语文知识点过关要求 过关要求: 1、能够熟练背诵课文。 2、能够正确无误地默写生字词及其字音。 3、能够准确辨别多音字,能准确写出近反义词。 4、能够流利、通顺地按要求写话。
第一单元单元复习要点 一、背诵 1、背诵课文。 2、默写《3、古诗二首》和《大海的歌》。 二、词语默写 1、春天
雷雨 2、快乐
边跑边笑看着
都要 3、风雨
飞鸟 4、浪花
出汗 三、形近字组词 像(好像)桃(桃花) 春(春天) 池(水池)去(来去) 象(大象)
跳(跳水) 看(看见) 地(土地) 丢(丢失) 免(免去)
跑(跑步) 眼(眼睛) 色(红色) 样(样子) 兔(兔子)
饱(吃饱) 眠(冬眠) 巴(下巴) 洋(海洋) 云(白云) 办(办法) 去(来去) 为(为什么) 四 、多音字组词 zh?ng(中彩)dā(答应)de(是的)
dà(大小) 中答
的 dì(目的)
大 zhōng(中心)dá(回答)dí(的确)ài(大夫)
la(快乐)ào(倒水)zāng(脏水)ǎo(好人) 乐倒
好 yua(音乐)ǎo(倒下)zàng(内脏)ào(好学) ōu(都要)ù (到处)?(觉得ai(因为) 都处为ū(首都)ǔ (处理)ào(睡觉)?i(作为)ēn(奔跑) 奔an(投奔) 五、近义词 1、动听――悦耳/好听 微笑――浅笑 2、快乐――开心/高兴 仔细――认真 3、眠――睡 处处――到处 啼――叫 4、如――像 流――淌(tǎng) 几时――何时 六、反义词 1、迎――送 动听――难听 笑――哭 咧开――闭合 2、前――后 黑――白 臭――香 生――死 好――坏 3、夜――昼 来――去 多――少 迟――早 香――臭 暖――冷 4、开――关 问――答 白――黑 笑――哭 里――外 咸――淡 七、特殊形式词语 AABB:千千万万 红红火火
仔仔细细 ABB:轰隆隆 绿油油
红通通 ABAC:边跑边笑 边看边写 边走边说 边说边笑 八、仿写、造句(修辞手法:比喻、拟人、设问) 1、用“像”字造句(写比喻句) 太阳像火球。 荷叶像一把小伞。 2、用“如”造句(写比喻句) 浪花如白云。 父爱如山,母爱似海。
总结:比喻是拿两种相似的事物打比方,把一种事物比作另一种事物。 比喻词有像、好像、如、似??
3、写拟人句 小花儿开心地笑了。 小鸟在唱歌。
总结:拟人是把人以外的物当作人来写。
4、仿写句子。(写设问句) 例:浪花开多少?千千万万朵。 你知道太阳花吗?那是一种很美丽的小花。
总结:设问是自问自答。第一单元阅读提升与测试 一、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姐姐带着弟弟到公园玩。公园里的花开了,有红的,白的,黄的,真好看。弟弟看到五颜六色的鲜花,不由得要摘花,弟弟刚举起手,姐姐看见了说:“公园里的花是给大家看的,不能摘。” 1、短文中出现了两个人物,是
。短文一共有句话。 2、这段话中表示颜色的词语有
。 3、短文描写的是发生在 (地点)里的事情,这段话告诉我们。
二、小明病了 小明病了,直叫肚子疼。妈妈带他去医院看病。 医生问小明吃了脏东西没有,小明摇摇头。医生看了看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很脏,指甲也很长,说:“用脏手拿东西吃会生病的。” 小明记住医生说的话,并做到经常洗手、剪指甲,最后成了一个讲卫生的孩子。 1、这段短文一共有个自然段。 2、小明生病的原因是。 3、小明做到 、,最后成了一个讲卫生的孩子。 4、小明是好孩子吗?为什么?三、羊妈妈收菜 羊妈妈带着小羊去菜园里收菜。 它们走到萝卜地里。羊妈妈拔了一个萝卜,小羊要吃萝卜叶子。羊妈妈说:“萝卜的根最好吃。” 它们走到白菜地里。羊妈妈拔了一个小白菜,小羊要吃白菜的根。羊妈妈说:“白菜的叶子才好吃呢!” 它们走到西红柿地里。小羊要吃西红柿的叶子。羊妈妈说:“要吃西红柿的果实呀!” 1、短文有 个自然段。 2、羊妈妈带着小羊到了哪些地方? 。 3、读了短文,我知道:萝卜的
好吃,白菜的好吃,西红柿的
好吃。 我还知道胡萝卜的好吃,甘蔗的 好吃,包菜的
好吃,黄花菜的
好吃,黄瓜的 好吃,花生的
四、浪花 我坐在沙滩上玩耍。浪花看见了,迈着轻轻的步子走来,悄悄地搔着我的小脚丫,笑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它才哗哗地笑着跑回家。 一会儿,浪花又唱着笑着跑来了。这次它给我捧来了雪白的贝壳,青青的小虾。 哗哗哗,浪花跑来又跑去,像一群淘气的娃娃。1、短文有
个自然段。第二自然段共有
句话。 2、按原文内容填空。 ( )的步子()的贝壳 ()的小虾 3、哗哗哗,浪花跑去又跑来,像 。 我能用“像”写一句话。 。 五、春天 春天来了,小草们慢慢地染绿了大地,柳枝上长出了嫩嫩的绿叶,桃花红了,梨花白了,迎春花黄了,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蓝天上飘着淡淡的白云,红红的太阳播撒着温暖的阳光。远处一朵朵野花都开了,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春天真美啊!我爱春天。 1、短文共有
句话,主要写的是 (季节)的景色。 2、短文中写了小草、柳枝、 、
、 、、等等,可以看出春天的
。 3、按原文填空。 ( )的白云 ( )的太阳 ( )的阳光 ( )的蝴蝶篇三:小学一年级语文同音字练习 小学一年级语文同音字练习
一、区别同音字并组词 (1()客 事()()坐心((2()成()耍 ()具写((3
()事 ()业(工()()下()()业一()山 (4()常()天 ()后((5 ()来平()草()
因 花()果()()形()圈 (6( )处 经( )(7
火( ) ( )大 ((8( )间 ( )表 ( ) ))位
)过())水 )诚二、请用同音字组词 往()、非()、在()、右()、完()、名()、坐()、 网()、飞()、再()、又()、玩()、明()、座()、 象()、下()、到()、各()、新()、气()、马()、 像()、吓()、倒()、个()、心( 作()、火()、有()、同()、河(
做()、伙()、友()、童()、和( 三、同音字造句1、我和是最好的朋友; 2、把春天比喻成春姑娘是
人的修辞方法; 3、土的芬芳,沁入人们的心脾。 1、地球上的氧气是由植物提 、汽(
)、队( )、对( 、蚂()、 )、 、 ) ) )2、我的家乡日新月异,一夜之间多出了许多盖高楼的地; 3、建设好我们的祖国是我们大家 4、学校的各类收费应该您所在位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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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小学一年级造句练习
1. 造句:什么时候、谁、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晚上我在家里看书。
春节,我们到游乐场去玩。
星期天,妈妈在家给我做好吃的蛋糕。 小练习:仿造句子造句。
2. 这是什么,有什么用?
这是一只可爱的小闹钟,每天早上叫我起床。 这是一只铅笔,我用它来写字。
这是一块橡皮擦,帮我擦掉错误。
小练习:仿造句子造句。
3. 有……有……还有……
在森林里有老虎,有兔子,还有狼,他们在玩。 在花园里,有菊花,有荷花,还有桃花,真漂亮。 小练习:仿造句子造句。
我常常到游泳馆游泳。
妈妈常常带我去公园玩。
小练习:仿造句子造句。
5.一会儿……一会儿……
小猫在草地上一会儿摆摆尾巴,一会儿摇摇头。 小朋友们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跳舞。
小练习:仿造句子造句。
一、把句子补充完整。
1.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在上山吃草。
2.我在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写字。
3.他最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4.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非常可爱。
5. ______________________他都喜欢。
6._____________________真好看。
7.我们热爱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8.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真美呀!
9.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学习很专心。
10.小明在_____________________写作业。
11.爸爸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2. 小鱼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3.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是好孩子。
14.小羊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5.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在天上飞。
16._______________ 飞得________________。
17.___________________最 ______________。
18.草地上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9. 月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20.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是你的吗?
21._______________多么________________。
22._____________长得 ________________。
二、把下列的词语组成句子。
篇二:人教版语文一年级造句
1、谁→干什么
举例子:我在公园里读书。
读读想想 小羊在山坡上吃草。小鱼在水里游泳。
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妈妈在厨房里做饭。
爷爷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老师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在小家里洗衣服。 ________在教室里写作业。
2、什么→是什么样举例子:太阳是圆的。
西瓜是圆的。文具盒是长方形的。
月亮是圆的。
巧克力是甜甜的。
__________________是长方形的。 __________________是绿色的。
天上的太阳是________________。水里的小鱼是________________。
3、我……,也……。
举例子:我爱苹果,也香蕉。
我爱爸爸,也爱妈妈。我爱读书,也爱画画。
爸爸爱打球,也爱唱歌。 奶奶爱听戏,也爱唱戏。 快乐练习
我爱__________,也爱_________。 我__________,也__________。
小明讨厌_______,也_________。
4、……有……
举例子:我有一个文具盒。
我有一本童话故事书。
亮亮有一个足球。
公园里有人在跳舞。 教室里有同学在读书。
校园里有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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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岁的攻遇到了十六七岁的受,算是半养成,正剧向。文章首发晋江,因为当时选了独家发表,所以贴吧会比专栏里慢。不过还是想发出来QAQ因为最近在修改,想要听听更多人的意见,而且也能够努力不坑& &然后是更新时间不定,会尽量加快速度,最晚要在这个暑假里写完,欢迎养肥:)最后是lz脸皮厚,发出来就是想要求意见求拍的,所以求指导~~男神镇楼(春光乍泄截图),2L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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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小屁孩儿,这不是爱情。你这是恋父情结。”姜彻打了个哈欠,翻身躺在沙发上揉着宿醉的脑袋。程锐取了毯子给他盖上,认真地说:“我很清楚。我爱你。”“臭小子,我还不想断子绝孙。”“没关系,等你老了,我养你。我给你送终。”姜彻眯起眼睛,半晌才嘟嘟囔囔地说:“电影看多了吧。”可能的雷点:十岁年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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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和少年你每天都在做很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决定,但某天你的某个决定就能改变你的一生。——《西雅图夜未眠》
程锐看的第一场电影,是《闪闪的红星》。他搬了小凳子坐在人前,仰着糊了一脸劣质棉花糖的脑袋,睁大眼睛注视着屏幕上潘冬子巨大的脸。他还没有看过露天电影,满心好奇。冬天的乡村不到六点钟天就黑了,只有打场边孤零零的桃树上不甘寂寞地挂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泡。幕布前,放映员姜彻借着昏黄的灯又检查了一遍机器,探头扫一眼场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观众,对师傅说:“这边儿也没人看,要不明天那场不演了吧?”姜彻的师傅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老头,手脚麻利,走路带风。老头一只枯干的大手在他脑袋上狠狠一拍,吐了口唾沫,浑浊的声音说:“给了两天的钱,没人看也得给我演够了!”姜彻揉揉拍红了的脑门,跳上三轮车问:“还是《地道战》?我喜欢《精武门》。”他说这话时抬手一抹鼻子,伸出双臂摆了个李小龙的经典造型。老头从怀里掏出火柴,背风点上烟,一番吞吐,叹息似的长长舒一口气,说:“整天打打杀杀的,看腻了。明天放《魂断蓝桥》,带了没?”姜彻白他一眼:“你都看三十遍了。”“哼,三十遍?哪一遍你不都是盯着人家玛拉的脸,搞得口水都呼脚面上了。”十七岁的姜彻撇嘴,揉揉在夜里冻僵了的脸,躺在三轮车后斗里拉了张毯子睡觉,棉帽子翻起来扣在脸上挡风。白天忙着整理东西擦洗机器,实在是累得很,得空就想躺一会儿。他这边正呼呼大睡,连带着做了好几个少年美梦,却突然感到有风直扑到脸上,本就冻裂的皮肤一疼,姜彻一个激灵坐起来,睁开眼看见身旁占了个小男孩儿,剃了葫芦头,脸上跟花猫似的有几道黑。见他醒了,小孩儿把手里的棉帽子还给他,问:“你们明天还来吗?”姜彻把帽子接过来,正要戴上,又看看他没几根头发的光脑袋,把帽子扣上去,揩了把鼻涕,说:“来。明天演《魂断蓝桥》。”帽子太大,遮住了眼睛,小孩儿两只手抓着帽子边抬起来一点,仰头打量着他,又问:“那是什么?有潘冬子好看吗?”姜彻笑笑,从车上跳下来收拾东西,拍拍他说:“那是爱情电影,你估计看不懂。不过挺好看。”小孩儿点头,说:“我明天还来。”“这不是那个城里的小孩儿吗?怎么,喜欢电影啊。”两人循声看过去,老头子正抓着裤腰带从打场那边过来。把衣服掖好,老头习惯性地伸出手要拍小孩儿的脑袋,被姜彻拦了下来。“你家在哪儿?一个人?”姜彻把他头上的帽子又扣了扣,问。小孩儿仰头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又黑又亮:“我叫程锐,我家在东村六组,我妈妈在家里等我。”姜彻拽上他一只胳膊,对师傅说:“我送他回去。”“去吧去吧,别给人弄丢了。”师傅大手一挥,转而张罗着收拾东西。程锐个子很小,比姜彻低上不少,被他拽着胳膊走路很是难受。偏偏姜彻走路像他师傅,步子大,走得又快,程锐跟不上,只能可怜兮兮地踮着脚一路小跑,像只小鸡子似的。走了好一会儿,姜彻才意识到,停下来放开他的手腕,伸出食指让他握着,放慢了速度。程锐不说话,乖乖拉着他,低头走路。姜彻有些不好意思,放软了声音问:“你多大了?从城里来的?”程锐仰头,乡村路上没有灯,看不清楚他的脸,便又低下头说:“六岁半。我妈妈回来看外婆。她生病了。”姜彻哦了一声,说:“看不出来啊,你个子这么小。不好好吃饭?”程锐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而问:“那个机器,”他一只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接着说,“是不是很贵?”姜彻猜他是问放映机,回答道:“我不知道,那本来是政府的。我师傅只负责放。问这个干吗?”“我也想要一个。”程锐笑起来,“那个东西真好。”“你可以租录像带。”姜彻想起出租屋里的那台录像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程锐又问:“爱情电影是什么?”姜彻一愣,想了想说:“你明天来看就知道了。”程锐有些得意,握着他的手轻轻甩了甩:“电视上演过,我知道,就是两个人亲亲。”姜彻一挥手不客气地拍他脑门,说:“知道还问我。”程锐揉着脑袋,乖了。两个人走了十来分钟,隔了很远姜彻就看见程锐指着的那户人家。门口有个女人站着,门楼里昏黄的灯映着她,一半身子埋在阴影里。程锐拉着姜彻跑过去,大声喊妈妈。姜彻被拽到女人面前站定,还没开口,小家伙就扑进她怀里了。程锐的母亲很年轻,瘦削的瓜子脸很白,有着细长的眉毛和眼睛,打着卷的长发散在肩上。乡下冷,她穿了件暗紫色的大衣,脚上踩着过脚踝的短靴,小腿纤细修长,线条是女性特有的柔软。她抱起程锐,细声问:“你去哪里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不是告诉你,要早点吗?路上连个灯都没有。有没有跟人打架,被欺负?这里的孩子们都野,不定怎么玩,你别跟着他们瞎疯。”程锐等她说完,答道:“我去看电影了,是哥哥从我回来的。”程湘婷抬眼,看向站在几步外的姜彻,略微点头,说:“谢谢你了。”姜彻有些手足无措——他见过很多农村的姑娘和妇女,大都是灰头土脸的,说话中气十足,冬天裹在厚夹袄里,看不出一点属于女性的美,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连声音都是纤细温软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和她打招呼,只能把手在裤子上蹭蹭,手指贴着裤缝站好,忘了说没关系。程湘婷抱着儿子轻声问了几句,又见这少年拘谨的神态,轻声问:“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天这么晚了,冷得很。”姜彻忙说不用了,转身就走。程湘婷也未挽留,拉开铁门,上好闩,看见程锐头上的帽子,才想起来问:“这帽子是姥姥家的?”程锐摇头说:“是那个哥哥的。”程湘婷不再追问,接连亲他两下,埋怨他不该乱跑,让自己担心。程锐抱着她脖子,一言不发。程湘婷把他抱进屋,又细细问他这天都做了什么。听到程锐前言不搭后语地讲到打场上的电影时,才明白那少年的身份。
桃园村距锦川县城不远,姜彻来过好几趟。他打小就跟着师傅在周边各地辗转放电影,对每个村子都很熟悉。近些年放电影的村子少了,没有从前忙,可以留在一个地方两三天。白日里没有事做,就在村子里闲逛。说是逛,也不过是在乡间小路上溜达,从东边走到西边,要不了一个钟头。乡村的冬天很安静,路上没有几个人。天空又高又远,白茫茫一片,见不到太阳和云。姜彻晃晃悠悠地走,想些漫无边际的事情:师傅最近有些咳嗽了,要提醒他吃药;马上就要开春,该交房租了;回家了看看录像机还能不能用,电视闭路费太贵,还是看录像带划算……《魂断蓝桥》里玛拉的脸突然跳了出来,苍白的秀丽的脸,占了一大张屏幕,挂着眼泪。路上人家的狗看见他,汪汪汪开始叫唤,也不动,只用黑眼珠紧紧盯着他。这一叫,把那外国人的脸赶走了,他又想起来另一张中国人的。真是好看的女人。然后是她抱着孩子和他说话的情景。对了,人家都有孩子了,多大来着?姜彻不自在地摸摸脑袋,这才想起帽子的事。他想去要回来,但显得太小气,只是一顶破帽子。冬天也快过去了。这样一想,心里那抹淡淡的惋惜就随着声音渐小的狗吠声一道消失了。脚下步子也轻快起来。师傅说他是个缺心眼儿,心里头的事儿来了就走,整天傻乐呵,指定没什么出息。等他闲逛到打场,遥遥就看见了昨天那个孩子——是叫……程伟?程辉?程什么来着?程什么来着正在放风筝。这在乡下不多见,现在又是冬天。那孩子在空地上跑来跑去,身后拖着长长的白线,三角形的风筝在扬着灰的土地上乱蹭。姜彻隔了老远,看见他脑袋上扣着的帽子因为太大而乱晃悠,随着他的跑动被掀起来,又重新扣上。天太冷,倒没有大风。他年纪又小,放不起来,只能徒劳地跑着。跑到头了就转神,看着地上的风筝扁起嘴,又抖抖绳子绕回去接着跑。姜彻望见他来来回回转了四五圈都没有成效,忍不住走近去说:“喂,这天里飞不起来。”程什么来着站住了转头看着他。虽然姜彻不记得了,程锐对他的印象却很深。脑袋上的帽子又厚又重,还带着长久未洗的味道。程锐看看风筝,又看看他,问:“为什么飞不起来?”“没风,你又跑不动。”程锐一手抬起帽檐,一手抓紧风筝线,仰头看着他问:“你跑得快不快?”姜彻摇头,又环视一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四周白茫茫一片,大概是因为天太白了。周围的声音都被吸走了似的。只有眼前这个孩子,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蓝色棉袄黑裤子,格外显眼。他问:“你就一个人来放风筝?”“我不认识这里的小朋友。妈妈还要看外婆。”程锐的眼睛很亮,期待地望着他。“外头这么冷……”姜彻打了个哆嗦,本想说神经病才出来乱逛,再一想骂了自己,便改口说,“我试试吧,放不起来就送你回去。”程锐开心地笑了,把风筝线递给他,乖乖站在一边。姜彻搓搓手,哈了口气,拉着线开始跑。他小时候倒常放风筝,后来四处跑,再没摸过,便学着记忆里的动作,抬高手臂起跑,不时回头看。程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地上打旋的风筝,大声喊:“再快一点!加油!就快飞起来了!”姜彻把步子迈大,身边的风呼呼吹过去。他转头,看见那只风筝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起风了。程锐拍着手跳起来,尽力仰头,望着白色的天空。那只风筝就在这一片纯白之中。姜彻更快地跑起来,像个撒欢的小孩子。他想起很久之前,小时候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跑,一群朋友们快乐得像是鸽子。风很冷地穿过去,他感觉额头上冒了汗,棉袄里头的秋衣也黏在了身上。一直玩到累坐在地,他才把风筝收回来,缠好线递给程锐。程锐接过来,盯着他的手说:“烂了。”“嗯?”姜彻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指,天太干,风又冷,本就冻皴的皮肤被风筝线一划,留了好几道裂口。红色的血刚刚冒一点头,就凝固了。好在没什么知觉。他把手在裤子上一抹,站起来说,“没事儿,都没感觉。”程锐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伤口,小声说:“对不起。”“那有啥的,一点小伤。”姜彻拍拍他的头,看看天色,打算回去睡一觉——晚上不晓得又要忙到几点了。程锐看起来还是不放心,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他走。姜彻把他送到家门口,临走前又瞥了眼帽子,终究还是没有要过来,转而问:“对了,你叫程什么来着?”程锐歪着头,说:“程锐,锐利的锐。你叫什么?”“姜彻。”少年得意一笑,“你知道张彻吗?我师傅就是按他的名字给我起的名儿。”程锐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对他挥挥手,转身跑进院子。姜彻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不经意间,看见程锐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樱桃树,枝桠伸出墙外。开花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前排马一个
就算你觉得自己是一坨臭狗屎,也会遇到一个心地善良的屎壳郎,不远万里找到你,然后当成宝贝,再不远万里地把你滚回家,一路上悉心呵护着你,怕你被抢了,被踩扁了,或者撞到石头,一心想着把你变成家里的镇宅之宝。别怀疑,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好。
支持一下大大,留名,已马
第二章小城一座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一代宗师》
这天晚上依旧很冷,姜彻裹着棉袄盖了毯子缩在三轮车上,还是感觉风不断灌进来。然而今天打场上的人要比昨天多得多,毕竟那是一部很新鲜的、中国之外的电影。有老太太早早搬了凳子坐在幕布前,收拾完家务的妇女也三两个聚在一起闲聊,不时抬起眼看看四处乱跑的孩子。不过听师傅说,他们那时看的人更多,里三层外三层,挂幕布的时候已经有小孩子在地上画方块,划分势力范围了。现今乡下也有人家添了电视,放电影的夜里,打场上就没有往日的热闹了。姜彻把三轮车停在人群外,舒舒服服躺好,仰头望着幕布。爱情电影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引人瞩目的。电影还没开始,他想起来那个戴了自己帽子的小孩儿,再一晃神,又想到他很美的母亲,便下意识用目光扫一圈众人,最后谈不上失落地重新躺好:县城里的女人,大概都不会凑热闹看这种太老旧的片子。音乐声响起的时候,他看见程锐拿着糖葫芦朝他走过来。打场上人一多,做小生意的也会聚集过来。五毛钱一串,裹着糖稀看起来闪闪发亮。他躺得很舒服,不想动,便懒懒看向他说:“来晚了,没位置了吧。”程锐一手握着竹签,对他张开手臂:“我想在你这儿看,好不好?”“你还真会享受。”姜彻翻个白眼,看看他的红脸蛋和鼻子下头亮闪闪的一串,揉揉胳膊坐了起来,挪到车斗边儿,两手抓住他的腰往上一拔,放进车来。车斗里位置不大,姜彻想躺回去,无奈多了一人,只好把他抱进怀里,扯过毯子包紧。肩膀上多了程锐的重量,他在脖子下作枕头的衣服上蹭了好久才找着舒服的姿势,叮嘱道“别乱动啊,不然风就进来了。”程锐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偏忘了还高高举着糖葫芦的胳膊,从毯子里伸出来,姿势僵硬,不好动弹。见姜彻开始专心看电影,不打算管自己了,程锐另一只手在毯子底下戳戳他,说:“糖葫芦。”“真是事儿多,小孩子们就没一个乖的。”姜彻嘟嘟囔囔说了句,把毯子拉开一点,伸手帮着程锐把胳膊往怀里拽,信手一扯,猛得坐了起来,骂道,“我操!沾我一脑袋。”他动手把头发上黏黏的山楂拽下来,弄得满手都是糖稀。程锐坐在一旁偷偷看他,话都不敢说。“我就说小孩子都是……”姜彻伸手在程锐衣服上使劲蹭,差不多干净了才揽着他重新躺回去,确定这次全钻进来了,把毯子拉紧,絮叨道,“真是的,没事了吧,给我好好呆着。”程锐枕着他的肩膀,没再说话。他有点心疼那颗山楂,本来还想给姜彻吃,现在给糟蹋了。不过他的心思很快就转到幕布上去了。电影里那个人真好看。有些地方他看不大明白,抬头想问姜彻,才发现这人睡着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姜彻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口水在暗淡的灯光底下直发亮。程锐睁大眼睛看看他的睡脸,枕着他的胳膊蹭蹭脑袋,换了舒服的姿势,又将目光移向幕布。电影终了,打场上的人三三两两散开了,姜彻还在呼呼大睡。姜老头要收拾东西,才发现徒弟没了影儿,走过来一瞧,乐了:昨天那小孩儿正哭得稀里哗啦的躺在姜彻怀里,这小子还睡得跟死猪一样。老头子一巴掌敲他后脑勺上,大嗓门吆喝道:“起来,收摊了!”姜彻迷迷糊糊地应声,翻身起来,原本应当撑着车斗的手,按在了一只软软的手背上——估计劲儿不小。他赶忙移开,就看见眼泪汪汪的程锐正瞪着自己。糟了,睡太死,忘了身边还有一活的。姜彻忙伸手去擦他眼泪,说:“你没事吧?我睡傻了,你别哭啊喂!我给你吹吹……”程锐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抿着嘴不出声,可怜巴巴的。姜彻无奈,说:“好吧,你坐一下我的手,还回来?”程锐把眼泪擦干,看向他说:“不疼。”姜彻一愣,泄了气:“不疼你哭个屁。”姜老头把程锐提下车,摸摸他的脑袋说:“看电影看哭了,你看得懂?”程锐摇头,又点头,说:“那个人死了,他们没有结婚。”姜彻从车斗里跳下来,捏捏他还带有泪痕的脸,说:“屁大点儿人。”“干活去,”老头拍他的背,又对程锐说,“快回去吧,外头怪冷。”程锐说好,走开两步,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关仪器收幕布。姜彻隔了老远,不经意回头见他还站着,便大声问:“你自个儿能回去不?要不等等我送你?”程锐在地上蹭蹭脚,借着昏黄的路灯看到姜彻年轻的脸,说:“不用了,我要回家了!你们明天还来吗?”晚上的风很大。姜彻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明儿早就走。”程锐低低哦了一声,转身回家。路上还有人,也不害怕。乡下的夜太冷,他一路小跑回去,还是冻得一下子蹿进被窝。坐在火炉边织毛衣的程湘婷给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门。程锐见妈妈出去,又很快回来,便问是谁。程湘婷给他掖被子,说:“是昨天晚上那个哥哥,他问你回来没。”“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怕黑。”“怎么不是?”程湘婷亲亲他的脸,坐回去絮絮地说,“孩子不管长多大,当妈的眼里都是孩子。你今天看了什么电影?不要总是乱跑,夜里黑……”程锐满脑子是电影,转动的放映机,还有白色的幕布,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锦川是个很小的县城,四面环山。走在路上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青山,笼罩在蒙蒙的雾里。隔着浓浓的山雾,看到的仍是依稀的远山。不管什么时候,抬眼望向窗外,看见的都是山的轮廓。一道河水穿城而过,这小城倒像是专为它起了名字似的,人们不觉得那恒久不变的山是锦川的山,这过客般的河倒是锦川的河了。城里的建筑都依着山,从这个山脚往那个山脚蔓延,渐渐聚成一块,终又绕着河,成了县城中心,带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城北是县城唯一的汽车站,车不多,院子很大,便显得空荡荡的。为了填补这空挡,院子周围便挤挤挨挨地盖满小楼,屋顶贴着屋顶,院墙粘着院墙。从山顶望去,底下像是一块有着无数补丁的花布,颜色是暗淡的。姜彻就住在这补丁里的一家。从朝北的窗户望过去,山石树木触手可及。从桃园村回来,他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呆在这儿,算是家。说是家,也不过是租了间屋子,一个人住。十天半月不回来,桌上已经落了灰,一开门,扑鼻就是尘土味。姜彻抱着半月没睡过的被子下楼,挂在晾衣绳上。院子里有两棵无花果树,房东在树上系了绳子,很方便。这天阳光很好。姜彻晾好被子,提着桶到车站大院打水。天气冷,大院的自来水管一冻上,他就要断了水源,便买了只大桶在屋里放着。他站在水池边,把桶涮了一遍,开始接水。临近正午,院子里没什么人,停了几辆客车,司机躺在驾驶座上睡觉。周围的住户家传来炒菜的声音。姜彻盯着渐渐上升的水面,想中午要怎么吃饭。程锐拿了钱从家里出来,穿过大院要去买饭的时候,遥遥便看见了他。姜彻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这个孩子。所以听到程锐叫他的时候,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谁。程锐走过来仰头问:“你住在这里吗?”他穿着蓝色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这孩子很漂亮,也很干净,眼睛亮亮的望着他。姜彻想起来了,说:“我一直住在这儿。你在这儿干嘛?”程锐眼睛一亮,说:“我也住在这里!”他扭头指着院子那头,“看见了吗?三楼的那个,窗台上有一盆花。我和妈妈住在那里。”春天还没到,姜彻看不出空荡荡的花盆里有什么,点了点头说:“以前也没见过你,原来咱俩还是邻居。”“我和妈妈刚搬到这里,就在上上上……”他数了数手指,笃定道,“上上上上个星期。”桶里水满了,姜彻关掉水管提着水打算回去,对他说:“那我回去了——你在外头做什么?不回去吃饭?”程锐晃晃手里的钱,说:“我妈妈去上班了,我到外边吃。”从大院出去,要过一条马路,对面有很多小吃店。姜彻问:“你总是出去吃?马路上车多。”“我已经能一个人上学了,不怕过马路。”小孩子大概都不喜欢被当作孩子,程锐反驳道。姜彻不再说什么,对他挥了挥手要走,不想程锐又追了过来,停在他面前问:“你家里有没有那个?”“什么?”“就是那个,”程锐伸手画了个方形,又画了两个圆,望着他说,“能放电影的那个东西?”姜彻笑了:“小屁孩儿,那玩意儿我怎么买得起。”程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低头不说话了。姜彻看他这样,便揉揉他的脑袋,说:“不过我家里有录像机,要是修修,兴许也能看。”“真的?跟那天的一样吗?”姜彻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假的。”说罢要走,程锐忙拽上他的胳膊,说:“现在就去看,现在就去!也有潘冬子和那个电影吗?”姜彻左手拎着水桶,被他一拽就失了平衡,身子一歪,小半桶水洒了满身——“我操!就这身儿还干净了!”程锐吐吐舌头,乖乖松手。姜彻在他脑门上敲个栗子,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小孩子最麻烦了!”程锐缩着肩膀小声说:“对不起……我让妈妈给你洗洗,好不好?”提着桶重新接满,姜彻翻了个白眼说:“又不是脏水,晒晒就好了——唉!我说,这次你别拽我了!”程锐收回刚刚伸出的手,跟在他旁边慢慢走回去。房东家小楼盖了两层,第二层专租出去,一条长走廊并排住着两三家。姜彻租了一间,没有厨房和洗手间,便在门口摆了个液化气灶。程锐看着他开门,问:“你一个人住吗?”“嗯。师傅回他家。”“真好,”程锐看看身边的简易灶台,“能自己做饭睡觉,没有妈妈管着。”姜彻摸着后脑勺,说:“羡慕吧,我们换换?”见程锐没搭腔,真的在考虑似的,又补充说,“想得美,给一百块钱也不换。进来吧,把电视开开。”房间里一目了然,一张钢丝床,一把椅子,一张矮桌上放着小电视,地上是蒙着灰的录像机。程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开电视。姜彻把桶放在走廊里,往锅里舀了点水烧着,心想:要是能有个妈管着,大概也不错。程锐不会用录像机,便坐在床上看电视。收到的频道不多,还是黑白的,不过刚好有动画片,他看得很认真。姜彻在外头吆喝:“程锐,中午吃面条,成不?”“好。”程锐抬高声音,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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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个拥抱生活是否永远如此艰辛,还是仅仅童年如此?——《这个杀手不太冷》
姜彻并不怎么会煮饭。饿了的时候随便下些面条对付,更多时候吃泡面。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做饭的水平仅在于吃不死人。但程锐似乎毫不介意。中午放学回来,总喜欢跑到姜彻家蹭饭。看着正在长个的小孩子抱着方便面闷头呼呼吃,姜彻有些不好意思,寻思着改善伙食,无奈囊中羞涩,况且除了面条也不会煮别的。直到程锐在这里蹭饭的第三天,两个人才吃了顿像样的饭——程湘婷从百货楼下班,特意拉程锐来谢谢他。姜彻正趴在床上看录像带,听到敲门声,继而是程锐还带着小孩子稚气的声音:“哥哥,我妈妈来看你了。”姜彻从被窝里一骨碌爬起来,被子信手一卷,关了电视踢着鞋子过来开门。程湘婷站在门外,一手牵着程锐,一手提了个塑料袋,笑道:“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柜台里有些忙,中午走不开。我听锐锐说一直在你这里吃饭。所以想来看看。”姜彻一手抓着门板,不自在地用身子挡住母子俩看向屋里的视线,笑笑说:“没什么,不麻烦不麻烦,还用阿姨——姐姐,还用姐姐你特意来。”程湘婷摸摸程锐的头,说:“叫程姐吧,锐锐不懂事,该叫叔叔。”程锐乖乖依偎在她身边,抬眼看着傻笑的姜彻,点头说好。“对了,我买了些东西给你,”程湘婷把塑料袋递过去,又从程锐书包里拿了顶帽子出来,“我给洗了洗,本想着在村里给你,哪知道你走得那么早。”姜彻低头,看见她白皙的手,衬着黑色的毡帽,慌忙挪开视线,接过帽子说:“真是麻烦程姐了。”程湘婷依旧温柔笑着,也没有走的意思。姜彻硬着头皮把她让进来,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屋里也没有地方坐,我一个人就……啊,你坐床上就行。”说着忙把摊开的被子信手一团,推到里面。程湘婷把东西放下,看到椅子上没来得及扔掉的泡面桶,关切道:“一个孩子自己生活,真是难为你了。我给你收收。”姜彻还没来得及推脱,程湘婷已经指挥程锐去洗抹布了。程锐对这里的构造熟悉得很,端着姜彻的脸盆到走廊上,舀了水把干巴巴的抹布泡进去。于是姜彻只得站在一边,看着母子俩一脸自然地大扫除。忙碌之后,程湘婷自然而然替他煮了饭。屋里没有餐桌,姜彻找邻居借了两把小凳子,自己坐在装衣服的纸箱上,看看摆在椅子上的两道菜,捧着米饭连连说:“麻烦程姐了,还专门过来……我其实……”程湘婷正在给程锐夹菜,听他这么说,又笑道:“锐锐说你住在这里,我还想着有人照应。哪知道你一个人,自己都照顾不好。以后有什么事,就到那院找我。”姜彻的耳朵有些发红,摇头说:“没,我也不怎么住在这儿,平时都在外头。”程锐看看姜彻,又看看母亲,小声说:“姜彻哥,我晚上过来找你看电影好不好?”姜彻修好了录像机,程锐已将他存下的带子看得差不多了。程湘婷拿筷子敲他手背,说:“程锐,叫叔叔。叔叔也有自己的事,你不能总是缠着他。”程锐吐吐舌头,乖乖吃饭。程湘婷又给他夹了菜,转而对姜彻说:“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小姜你别见怪,不用理他。给你添麻烦了。”姜彻赶忙摆手,接连说没事。程湘婷笑笑,不再说话。程姐和程锐,姜彻看看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想这称呼。 程湘婷还很年轻。晚上睡觉的时候,程锐躺在被窝里,睁大眼睛看着程湘婷,它散着头发倚在床头织毛衣,暖黄色灯光下的脸庞素净而温柔。他想起来有次家长会,同学指着他妈妈羡慕地说,又好看又年轻。“看我干吗?快睡觉,明天还有课。”程湘婷说。“妈,”程锐往被窝里缩了缩,屋里没有暖气,还是有些冷,“你是不是喜欢姜彻哥哥?”“瞎说什么呢,想哪里去了。”“可是你对他真好。”程湘婷伸手抚摸他的头发,见儿子不说话,便又转过去,一边打线,一边淡淡地说:“瞎想,妈正想跟你说,以后不要总去他家里,又不是亲戚。你看他邋里邋遢的,手脚又笨,一个人住,不会照顾人,没个正经工作,不知道是什么人。你离他远点,听妈的话,我是为你好。”程锐将脸埋在被子里,说:“不是。”程湘婷叹气,放下针线,躺回被窝里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程锐一动不动,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母子俩对峙半晌,程湘婷有些恼了,拔高声音说:“你想干嘛?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她声音尖细,程锐捂上耳朵缩成一团,眼睛里已含了泪。程湘婷冷哼一声,啪的一声关了灯,背过身去。过了一会儿,程锐听见她压抑的哽咽声,贴着自己的脊背也在颤抖。他轻轻探出手,摸着她的背,怯懦地说:“妈——”程湘婷转身一把抱住他,抽噎道:“锐锐,你听话好不好?我知道我不是合格的妈妈,我对不住你,可我真心待你好,你听话行不行……妈一天累死累活的站柜台,让你总是到外头吃,对不起,我不该骂你的……妈就是忍不住,你别怪我……都怨你爸,要不是他,咱们母子俩就不会这么命苦……听话,就剩咱俩了,听话……”黑暗里她的声音带了湿漉漉的水,让程锐想起潮湿的夏天里沉闷的空气。程湘婷絮絮叨叨地说:“我太傻,都怨他……锐锐,我只有你了,你听话,对不起。我不该骂你,别怪我……”程锐想问她,是不是在想爸爸,却又说不出口,鼻子发酸。爸爸酗酒,还打人,妈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带他搬出来住。只要惹她生气了,事后总要这样说很久。程锐试图想些开心的明朗的东西,却想不起来,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他开始哭,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他抱住妈妈,哭着说:“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听话,我听话……别哭了……”这次她很快就不哭了。因为有人在敲门。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更像是拍,或者砸。程锐听到来人的声音,下意识蜷起身子,将自己蒙进被子里,咬紧了嘴唇。程湘婷捂着嘴,抱紧他。“程湘婷,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湘婷!程湘婷!”“邵子锐!快来开门!小兔崽子,你他妈给我过来!”模模糊糊的声音隔着被子传进耳朵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程锐抱紧膝盖竭力想要控制住,却还是没有办法,越抖越厉害。周围黑乎乎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他听到母亲开灯,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的声音。她轻轻的、压抑的声音传过来:“会吵醒房东的,你有什么话进来说。”然后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重重碰在地板上的声音。“操你妈!没听见老子让你开门吗?邵子锐呢?邵子锐?邵子锐!”要把被子抓紧。缩成一团。将自己包裹起来。“你发什么疯!孩子都睡了!”是程湘婷尖利而沙哑的声音。“我是他老子!我让他开门,他是死了还是聋了,怎么不过来?”沉沉的,不稳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了。被窝里很闷,他有点喘不过气。“邵为均你能不能正常点,整天喝成这样,然后来找我们闹事……你别吓着孩子!”要闭上眼睛。捂紧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睡着之后就好了。明天就好了。不要动。不要说话。是个梦,天一亮,什么都好了。被子被猛得拉开,灯光刺进眼睛里,程锐下意识地去捂眼睛。邵为均一手扣着他细细的胳膊,用力扯下床,问:“怎么不给我开门?”他说话带着很大的喘息声,呼哧呼哧的扑在脸上。程锐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酒精的味道。坐在地上的程湘婷一把拉过程锐,挡在身后,抬头瞪着他说:“你早晚喝死在外边!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给我滚……这是我儿子,是我儿子!邵为均,你不要以为我好……”她的话断在一声闷哼里。程锐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他看见醉得一塌糊涂的父亲,撑墙站着,狠狠踢上母亲的肚子。程湘婷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嘴里的骂声搀着哭泣和哀鸣。“操,你是老子的女人,还他妈想干嘛!骂啊!骂!看我不抽死你这张贱嘴!还他妈敢不给老子开门,学硬了啊!”邵为均蹲下,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拉离地面,一巴掌掴了上去。程锐咬着嘴唇,眼泪刷刷地流了一脸,流进衣领里。他想大哭,目光忽然对上了父亲的眼睛。幽深的,像是一汪污黑的沼泽。他闭嘴,撑着地站起来,拉开门跑了出去。外头已经完全黑了。程锐跌跌撞撞地跑,眼泪鼻涕在风里被吹干,又不断流出来。他抬袖子不停地抹,一味地跑。那些喧嚣的声音都会被风抛在脑后,什么也不会听到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程锐喘着气停下来,看到院子里的无花果树,伸展着干枯的枝桠朝向漆黑高远的天空。 睡梦间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轻轻的声音,又很急切。姜彻拉灯,刚一开门,一个人就扑进了怀里。他低头,看到埋在怀里的孩子头顶的发旋,拍拍他脑袋,问:“怎么了大老晚的。不是被你妈抽了吧?”程锐忽然放声大哭。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将脸贴在他的秋衣上,抽抽噎噎地哭着,几乎上不来气。肚子上湿漉漉的。姜彻一面拍他的背,又看看门外,静谧的夜里再没有什么东西了。关了门想好好问问他,程锐也只是紧紧抱着自己,怎么说都不肯松手。姜彻无奈,拖着他躺回床上,这才发现臭小子没穿鞋,脏兮兮的脚底板上沾了不少小石子儿。“我说,你被黑老妖追了吧?”姜彻拍拍他,“松手,我给你擦擦,别哭了。”他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只好笨拙地亲亲他,试着掰开他的手。程锐松手,哭得直打嗝。姜彻拿了毛巾,给他擦干净脸和脚。又抱着他躺下来。一直到关了灯,程锐才动了动身体,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怀里,整个人趴到身上去。姜彻仰躺着,被压得喘不过气,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叹了口气合上眼睛。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程锐的背。“臭小子,沉死了。看着也没多少肉。”他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屋子里又安静下来。程锐睁开眼睛,隔着湿透了的衣服,听到姜彻平稳有力的心跳。
这一章有一点点虐……UP一下
第四章 宝蓝色的单车一直如此。——《这个杀手不太冷》
上午九点钟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姜彻眯眼看看天色,翻个身想抱着被子继续睡。胳膊一甩,便听到啪的一声。打到程锐了。小屁孩儿皱着眉头往他怀里钻了钻,没醒。姜彻揉着脑袋坐起来,伸伸懒腰推他,说:“你不上学吗?迟到了。”程锐低低应了一声,仍闭着眼睛。身体缩成一团。看着他红肿的眼皮和脸上干涸的泪渍,姜彻无奈,掀开被子起床,又给他盖好。随便抹了一把脸就去找程湘婷。还好程锐给他指过自家窗户,姜彻沿着逼仄的楼梯往三楼走,迎面下来个老太太,提了很大一袋垃圾。姜彻退下来,后背贴上墙给她让路。老太太佝着脊梁,瞟他一眼,扁着嘴嘟囔道:“整天惹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姜彻看着她慢悠悠地下楼,再抬眼望望楼上紧闭的房门,耙了耙头发走上去。敲了好一会儿,屋里才有声音。程湘婷把门拉开一道缝,露出小半边脸,见是他,肌肉僵硬的脸颊略微动了动,问他有什么事。她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眼角是一片青紫。“那个……程锐在我家,我是来问问……”“是吗,”程湘婷反应慢了半拍似的,无意识地说,“这样啊,在你家……他今天还要上学。你能送他去学校吗?”姜彻还未说话,听到她房里有男人的呼噜声,还夹带了两句听不清楚的咒骂。程湘婷将眼前的头发撩至脑后,疲倦道:“那就麻烦你了,谢谢。”她低着头,关了门。姜彻只得离开,走到楼梯口停下,回头看着那扇门发了一会儿呆,才走下楼去。大院里没几个人。姜彻穿过院子到马路边,买了烟和包子提着回去。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学会抽烟了,没有钱,只在特别想抽的时候买一盒。他本想在楼下抽完再回去,靠着无花果树刚点着,一抬头看见自己摆在走廊上的“简易厨房”里,正站着程锐。“喂!你在干嘛呢,那是火!”程锐越过栏杆望着他,大声回答:“我在做饭。”“我操,”把烟扔在地上,姜彻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骂骂咧咧地说,“要怎么着让你妈知道了……”程锐穿着他的大军袄,趿拉着他的拖鞋,站在液化气灶旁边,正拿着饭勺往锅里伸。姜彻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正想说话,看到锅里黑乎乎的东西,愣住了。“你在做什么?”“煮汤圆。”程锐仰头望着他解释说,“我妈昨天买的。黑芝麻。”姜彻撇撇嘴,把他推开,拿起勺子搅搅锅里的汤,翻了个白眼:“你这是煮黑芝麻汤圆还是黑芝麻汤啊?边儿去,小孩子玩火尿床,知道不。”“我会开液化气灶,还会煮方便面。”“那是在你家,在我这儿,真要出事了你妈不杀了我。”姜彻把锅里的汤舀出来,不舍得倒,凑到嘴边喝了两口。程锐不服气道:“你只会泡方便面。煮的好吃,还能打鸡蛋。”姜彻看看他那张顶着红肿眼睛的小脸蛋,格外认真的神色让他放弃了斗嘴,说:“是是,你最厉害——把糖拿过来,往碗里撒点。扔了怪可惜。”一大一小围着凳子各捧了一碗形貌怪异的汤,就着半凉的包子,凑活了一顿。吃完了把碗泡在锅里,姜彻抹抹嘴,拉程锐在床边坐下,问:“昨天怎么回事?”程锐低头玩衣角,晃着两条瘦瘦的腿,隔了半晌,突然问:“哥,你喜不喜欢我妈?”“问这干嘛?”程锐黑溜溜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他:“你和我妈结婚好不好?”姜彻傻了。“你是我爸爸的话,肯定很好。”程锐说。姜彻沉默了好一会儿,骂了句脏话,掐掐他的脸说:“哥才十七!都能管你妈叫姨了。脑子里整天想些啥啊你。”程锐被捏得生疼,也不躲,仍旧看着他说:“我妈十九岁就生了我。他比我们班同学的妈妈都年轻,他们还说她好看。”姜彻再次傻了。松开了捏着他的手。程锐揉揉脸,歪着头打量他的神色,又问:“你是不是嫌她老?还是不想跟一个有孩子的人结婚?”姜彻不说话,他又低下头,继续说,“我妈说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但是他们说,我妈有了我,就不能离婚,离婚也不能结婚。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姜彻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说:“……你得回去把衣服穿好,我送你上学。”程锐看看他的脸色,又低头玩衣角,淡淡地说:“我妈说,没有我她就不会和爸爸结婚。”姜彻没有听清楚,把他抱起来拍了一把屁股,边走边说:“我干嘛要当你爸,当哥都快累死了。快给我回去换衣服上课!”一走起来,程锐有些不稳,忙抱住他脖子。姜彻身上没有酒的味道,他很喜欢,便不由地又靠近了一点,将脸埋进他颈窝。姜彻揉揉他的脑袋,将人搂得紧些,慢悠悠地说:“小孩子整天就别想那么多,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是在外头爬树掏鸟窝就是往人家院子里扔炮仗,闹到天黑才回家,老爷子不容易找着人,直接拿棍子打,边打边骂,说早知道就不要我了,跟着操心。”程锐仰脸看他,姜彻微笑着说,“我就跟他吵,不要我以后没人给他送终。从小吵到大,还不是跟我亲爸似的。不是亲生的,磕着绊着老爷子还心疼,你可是你爸你妈身上的肉。”程锐纠正道:“我是我妈生的,是她身上的一块肉,不是我爸我妈的。” 下午被拽去上学,程锐坐在教室里。窗外姜彻正在被班主任训话,也不辩解,揉着头发点头哈腰,笑得傻了吧唧的。“程锐,那是你哥?”程锐点点头。窗玻璃不怎么干净,姜彻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哇!我也想有哥哥,真好。还送你上学。”“一点也不好,我哥哥就老是欺负我。程锐,你哥哥好不好?”程锐想了想,有些得意地说:“他不欺负我。我们还一起看电影,他还会做饭。”姜彻是很好很好的哥哥。他在心里想,也许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哥哥。是比晚上准时播放的动画片、生日时收到的电动玩具、妈妈做的水煮鱼、夜色下的电影幕布都要好,排在这些喜欢的事情之前的,重要的哥哥。姜彻被老师训完话,等对方一转身,就嬉笑着对程锐做个鬼脸,挥了挥手。来时的路上,姜彻说马上就要到乡下去了,这几天都不在家。程锐看见他身影一晃,就消失在楼道里。放学后程锐特意绕到姜彻家看了看,他已经走了。虽然并不意外,他还是生出些说不上来的低落,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回家。脚下的影子不断拉长又缩短。在学校和同学们玩过踩影子的游戏,他心想下次姜彻回来了一定要拉着他一起玩。姜彻个子高,腿长,一下子就能从自己影子这头跳到那头,但是没关系,程锐看着地上的阴影,心想:我比他小,跑得快,很灵活的。汽车站的院子里飘着周遭饭菜的香气。租住的房子和姜彻那里相仿,是个独院。程锐抬头,看到家里的门半掩着。刚刚搬到这里时,他很喜欢一进院子就喊一声“妈”,然后三步两步奔回去。今天却没有这个心情。姜彻并没有告诉他妈妈怎样了,他不敢看见她。夜里的事情再度浮现出来。程锐盯着敞开的门缝,想象着它像一只怪兽,张开了巨大的黑暗的嘴巴,一口就将人吞进肚子里。之前在姜彻家看了一部电影,巨大的怪兽出现时吓得他抓紧了姜彻的手,被嘲笑说跟个女孩子似的。程锐抓紧书包带子,磨蹭着慢悠悠上楼。走廊上停了一辆儿童自行车。崭新的宝蓝色车身亮闪闪的。程锐经过它,忍不住伸手摸摸软软的坐垫,才继续走,停在门口。屋里的人大概听到了脚步声,问道:“锐锐?”“嗯。”程锐推开门,低头走近客厅。一抬眼,便看到了沙发上躺着的邵为均。程锐站在门口,没有说话。他正在看电视,倚着靠垫抽烟,瞥见他进来了,口气懒散地说:“回来了?”程湘婷端了菜从厨房出来,看他站着不动,说:“快把书包放好,吃饭了。”程锐一看见她眼角的伤,便迅速转过身去。一家三口围着茶几吃饭,程锐往碗里夹了两筷子菜,拿了遥控器换到动画频道,抱着碗看电视,一言不发地吃饭。邵为均把烟掐灭,咳了两声说:“吃饭,看什么电视。换到新闻上。”程锐没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置若罔闻。“把电视关了。”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说。程锐回头看了他一眼,将电视声音调小了,眼睛没动。“邵子锐。”“好了,”程湘婷瞪一眼男人,“他喜欢看,你就让他看一会儿。等下还要写作业,就没时间看了。”邵为均抬起筷子想说什么,终究闭上嘴,把筷头在盘子边沿敲了两下,继续吃饭,说:“你这么惯着他,成什么样子!”一直到动画片放完了,程锐的碗里还有大半。程湘婷伸手敲敲他的脑袋,关了电视说:“快吃。”程锐转过来把碗放在桌上,用筷子把米饭戳散,一次夹几粒,小口小口地吃。邵为均皱了眉,说:“不想吃就给我说话,你妈做饭容易吗?吃不完早干嘛去了?”把碗筷放好,程锐站起来瞪他,又迅速移开目光,小声说:“吃不完了。”程湘婷白了脸,斥道:“锐锐!”“我去写作业。”程湘婷还想说话,看到他深深垂下的头和握紧了的手,还是克制住了,轻声道:“嗯,有什么不会的叫我。对了,你爸爸给你买了辆车,在走廊上,看见了吗?”程锐抬起头,迎上母亲期待的目光,再看看又开始闷头抽烟的邵为均,说:“谢谢爸爸。”他说完话,径直走进房里,锁上门。坐在桌子边看着摊开的作业,却一个字也不想写。程湘婷很重视他的学业,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这一间专门用作学习。从窗子里可以看到很近的山。橘黄色的夕阳掠过树木刚刚发芽的枝头,洒在书桌上。姜彻的家里也可以看到这座山。不过阳光会洒在他的床上。今天早上,程锐就是被另一扇窗子里的白色阳光弄醒的。客厅里父母又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也许是因为抽烟或者酗酒,父亲的声音总是低沉而浑浊。程锐常常听不出他在说什么,记不住他的声音。他又想起那辆自行车,宝蓝色的。只是他并不会骑车,况且那辆车相对于他来说,有些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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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一起这段在旗后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最好的时光》
小学生不允许骑车。程锐在城南小学,放学后和同学一道,顺着大路走回城北的家。好在锦川并不大,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夕阳把整条长长的街道都染成暖黄色,一直到太阳消失于远山,视野里还是亮的。程锐回家,经过院子里落了灰的蓝色自行车。程湘婷还没有回来。程锐开门,将书包扔进屋里,开始看电视。他们并没有搬回去住,邵为均仍是隔三差五地来,有时候是醉着,有时候是醒着。他似乎想让母子俩回去,但程湘婷这次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坚决。程锐记得以前搬出来过很多次,爸爸会过来找他们,回去之后还是会吵架,他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最好爸爸不要再来了。动画片结束以后才去写作业。生字词要抄写、加拼音、组词,算术题要写三十道……相比语文,程锐更喜欢数学,一加一这样明明白白的逻辑要比变来变去的组词造句更加容易把握。快写完的时候,他听到楼下有人叫他。清清朗朗的年轻人的声音。程锐扔下笔跑出来,趴在栏杆上。姜彻仰头望着他,说:“你妈今天不回来了,让你到我那儿吃饭。”“我妈?”姜彻嗯了一声,说:“我下午回来,在百货楼碰着她了。”程锐看看已经黑了的天空,说:“你上来吧,我还有作业没写完。”“不用,我等着你。晚上想吃什么?”姜彻点了支烟,打火机的声音很响。院子里很黑,看不清他面目。火光一闪,又变成一个点。程锐说:“随便。你等一下!”说着便跑回屋里,趴在桌上写作业,可以加快了速度。偏偏生字一笔一划怎么也写不快,手里的笔不禁握得更紧。最后一个是“在”,要组两个词,程锐想了半天,写了“现在”,剩下一个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了,只好跑出来,扒着栏杆问:“‘现在’的‘在’,能组什么词?”姜彻没反应过来,问什么。程锐又说了一遍,他袋想了想,说:“‘在哪里’?”程锐一想,问:“‘哪’怎么写?”“笨,换一个……”姜彻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在一起’,‘起’字会写不?”程锐哦了一声,忙回去站在桌边写完了,装好书包锁上门出来。楼道里没灯,姜彻拿着打火机走到二楼接他,每隔一会儿就要重新打一次。视野里忽明忽暗的。他拽紧程锐胳膊,摸索着下了楼才松开,拍拍他的脑袋说:“想好没,吃啥?”“随便。”“我操,你给我做一个‘随便’去。”程锐翻个白眼,问:“你会做什么?”姜彻忍不住又敲下他的脑门儿,想了想说:“下饺子吧?今儿刚买了两袋儿。”程锐不置可否,拉住他的手问:“你们这次放什么电影?”“《地道战》,还有你看过的那俩。”“好看吗?”“都看了百八十遍了。也就那样。”“你今天还看电影吗?”有点黑,程锐往他身边靠了靠。淡淡的烟味就钻进鼻子里。不好闻,有点呛。“家里那些看得差不多了。得租,想看了吃完饭去店里看看。你作业写完了?”程锐忙说:“嗯。那看什么?”姜彻看看他,说:“都这个点儿了,吃完饭你得回来睡觉。看电影都弄到啥时候了。”程锐停下步子仰头看着他,两手抓着他的摆了摆,说:“明天不上课。我今天住在你家好不好?”姜彻撇撇嘴:“我家没地儿。”“上次就住得下。”“挤死了。”程锐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他。太黑,姜彻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有些委屈的神色。两个人僵持了好半晌,程锐松了握着他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吃完饭你送我回家。黑,我害怕。”姜彻愣了愣,快步赶上去抓住他的胳膊说:“好了好了,住我家。反正你妈知道。下次不许了,听见没?挤死了。”程锐乖乖让他牵着,又乖乖说好。两个人把饺子全下完了,就着醋和酱油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程锐把碗放在凳子上,蹲着吃,筷子使得不太利索,夹了饺子蘸醋,掉进碟子里了再夹,都捣烂了还没弄出来。姜彻无奈,把烂了的饺子夹出来吃掉,拉过一旁放衣服的箱子让他坐着,说:“你都多大了还不会用筷子。”“我在家都用勺子吃饺子,还有叉子。”“娇气,给我学着——我说呢,你看你这筷子拿的,姿势不对。”姜彻把手转到他眼前,动动筷子说,“看我这样,这才对。多灵活。”程锐看看他交叉在一起的筷子,动动自己的手指,再看看,两只手合作把筷子摆成他那样的,试了试说:“不舒服。”“好的东西你就是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快吃,待会儿黏一块了。”程锐就着别扭的姿势吃饺子,好几次掉进碗里再扎起来。不容易吃完饭,姜彻揉着肚子把碗泡在锅里,带程锐去租录像带。音像店的老板毛子也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比姜彻大多少,见他来了,就熟络地说:“这次出去挺久啊,整天就你忙。”“我可是上班的人——程锐,想看什么你自己挑。你毛哥请客——是吧?”店里地方小,姜彻侧过身子让程锐进来,让他自己看货架上的带子,又从另一边绕至柜台,递给毛子一支烟,“想我没?”毛子瞥眼过道里的矮个,把烟点上问:“这谁啊,几天没见,你的娃?”“干你啊,我弟,说话注意点,”姜彻放低了声音,“刚一年级,啥都不懂,别瞎说话。”“哥跟你认识十来年,你啥时候有弟的?一看就细皮嫩肉的,你这么糙——”毛子拉长了腔调,嫌弃地扫他一眼,把声音掐断在一声轻笑里。“我就不能有弟啊?我跟你说,指不定我妈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呢,好好养着也跟程锐一样大。”毛子白他一眼,舒服地吐个烟圈说:“他绕到那边儿去了,好几张那种的……”话还没说完,姜彻已大步奔过去,一把抓住程锐问:“有喜欢的没?”程锐点点头,指指架子上的《新独臂刀》。姜彻松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推着他往外走:“成,走吧。“程锐被他推到玻璃门外头,不忘问:“不用给钱吗?”“你毛哥请客,快走快走。”姜彻没回头,挥挥手就把门拉上了。毛子眯着眼睛狠狠吸口烟,味道透进肺里又缓缓冒出来。他看看还没停止晃动的门,吐个烟圈笑着骂了句操。两个人回去蹲在电视边放录像带,程锐看看包装盒上“张彻”的字样,又看看专心摆弄机器的姜彻,弯着眼睛笑了。他问过妈妈这个字要怎样写。姜彻转头撞见他的傻笑,往脑袋瓜子上一拍,胳膊夹着他钻进被窝:“看个电影,你不是傻了吧。”程锐抱着脑袋瞪他:“不能打头,会变傻。”“你本来就傻。”程锐嘟囔了一声,正想反驳,电影已经开始了,姜彻把他拉在身边,掖好被子说:“别说话,乖乖看电影。”屋里没开灯,屏幕上或明或亮的光照在两个人脸上。中途程锐不经意转头,看见姜彻脸上淡淡的笑。电影里两个少年英雄相遇,他大概是觉得雷力对封俊杰冷着脸的样子很有趣吧。 周末是大晴天。没有风,没有云,天空很蓝。姜彻从床上爬起来时,已经快中午了。程锐不在。咬着牙刷站在走廊里,姜彻看见远处的街道两旁,柳树都笼着一层薄薄的绿色,像是缭绕的绿色烟雾。春天总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来了。姜彻打了个哈欠,满嘴牙膏泡沫,清凉的薄荷味道很舒服。低头漱口,看见楼下程锐黑色的脑袋。他的头发长了不少,不是先前那个葫芦脑袋了。“在干吗呢?”程锐抬头:“回家了。我妈妈带了包子,让我给你带过来。”姜彻示意他上来,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笑道:“回头帮我谢谢你妈。”程锐黑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他,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妈吗?”姜彻黑了脸,一脸盆水就要往下泼:“起开,泼水了。”程锐跳开,提着包子上楼。听见院子里哗啦一声,房东太太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伸了出来:“小姜,你咋又乱泼水!我一会儿来人,院儿里要摆桌子吃饭呢,下来给我拖干净了!”姜彻苦着脸大声说好。程锐走上来,还没有来得及幸灾乐祸,就被捏着耳朵一起下楼拖地。“兔崽子笑个屁,给我搭把手,涮拖把去!”“你明明说过不喜欢——”“嘘——”姜彻赶忙捂住他的嘴,瞅瞅四处无人,才轻声说,“这种话别瞎说,回头让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说你妈呢。”“为什么?”姜彻无奈,一手提着拖把一手抓着他走,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妈,也不想跟她结婚,你妈也不喜欢我。两个人得相互喜欢了才能结婚。你别乱说。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我爸妈就结婚了,他们谁也不喜欢谁。”姜彻答不上,只好不说话。程锐跟着他走到大院子里,站在水池边看他涮拖把,又问:“你为什么不能当我爸?你可以住我家。”水管开得大,水花溅在衣服上了。姜彻把水关小,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摁摁拖把说:“我当你哥不挺好——不过你妈在的时候,得喊我叔,不然辈分就差了。”程锐给他把水关上,又说:“那你又不会一直当我哥。”“你不信,咱俩就结拜呗。就电影里那种。”姜彻拿他当小孩子哄,信口说。程锐嘟囔道:“要是亲的就好了。”“去,亲的指不定就比认的好。听着,以后我就是你哥了,肝胆相照,荣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程锐点点头,又仰头看他,换了话题:“哥,你会不会骑自行车?”“问这干嘛?”程锐低头慢慢地走,脚尖踢着路上的石子,说:“我想学。”“成。待会儿我去给你借辆车,毛子有。”程锐眼睛一亮,说:“不用不用,我有一辆车,等一下你就教我好不好?”姜彻点头,又想起来还得干活,变了脸色,推着他往回走:“臭小子先把地给我弄干净了再说!”“明明是你乱泼的!”“要不是你,我脑子进水了往楼下泼水啊!”“不能打头!会变笨!”……明明就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姜彻埋头拖地,又看到程锐站在身边贱兮兮地偷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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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个人的游戏机“它会飞到哪儿去?”“一直飞到等他的人那儿去。”——《蝴蝶》
“眼睛看着前边,不要看地。”姜彻弯腰,双手环过程锐的背,按着他握在车把上的手。“我会在你旁边扶着,别怕,摔不了。”程锐弓起背,绷紧身体,手指攥得死紧,僵着脖子点了点头。“好,开始骑,我会慢慢放手。我跟着你。”姜彻慢慢地说,一点点松开握着他的手。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姜彻保持着隔空环抱他的姿势,再渐渐挪开一些距离。嘴里不停给他打气。“好,就这样,看着前边……别怕 ……再快点。”程锐点头,望着车站大院那头的墙壁。爬山虎已经重新绿了起来,稀稀落落地开始占领阵地了。也许很快就能铺成浓浓密密的一层。啊,不对,姜彻呢?姜彻——“我操!”姜彻叫道。轰隆——连车子带人歪到姜彻身上去了。两人一车狼狈地倒在地上。“第八百次了!我说……”姜彻揉揉手腕,扶着程锐爬起来,衣服上蹭得都是灰,“你都在想什么啊。这么小一个脑袋瓜子,整天哪那么多事儿想。”程锐拍拍灰,低下头,扶着车说:“对不起。”姜彻瞥他一眼,懒懒地说:“那咱不学了吧?你还这么小。”程锐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不。只是低头站着。梗着脖子一言不发。“你看你这个子,还没车高呢。或者我给你装个辅助轮?”程锐还是不说话,干脆咬着嘴唇背过身去。“我说你啊……”姜彻借助身高优势拍拍他的脑袋,揉了两揉,才无奈道,“坐上来。我换个法子教。”程锐猛地转回来,抬眼望着他,问:“真的?”被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姜彻在心里骂了句兔崽子,拍拍车座说:“快坐上来。”程锐立马笑了,端端正正坐好,握紧车把严阵以待。姜彻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按住后座,语气认真起来:“我跟着你跑一段,然后按着后座,你只管骑。”“嗯。”“准备好了——走起!”程锐脚下开始使力,姜彻也松开左手,右手一推,迅速转到背后抓紧后座,大声说:“我抓着你呢,别怕,走!放松一点!对,对!走、走、走……”程锐专注地看着前头,脚下慢慢顺畅起来。“对!就这样,转弯——握紧把!”风在身边呼啦啦响,天空下的方院子开始缓缓旋转起来,又慢慢加快。程锐听见姜彻的声音逆风飘过来,却分外清楚。“保持保持!我就说你太棒了!”程锐微微笑起来,再一转弯——姜彻站在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笑呢。程锐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还没听清楚姜彻的声音,车子一歪,摔了出去。嗞——程锐单手撑地,想坐起来,已被人从背后一抄,从车子底下抱了出来。姜彻抱着他,拍拍他灰突突的脸蛋,忙问:“没事吧?伤着哪儿了?”“……疼。”眼前一片模糊,程锐控制着不要没出息地哭出来。浑身都疼。忍不住蹭进姜彻怀里去。灰尘的味道扑进鼻腔。见他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姜彻慌了,轻轻拍他的背,嘴里念叨着:“好了好了,不疼不疼。别哭啊乖,我带你去看看。你最勇敢了是吧。不哭不哭。”——印象里小孩子都是这么哄的。程锐把脸埋进他怀里,眼泪反倒止不住地流下来。姜彻把车子往房东院子里一拉,靠墙放好,抱着他就往外头跑。好在附近就有诊所。姜彻掀开塑料帘子进去,朝里屋喊道:“柏月,快出来!”女人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正睡着呢!你又怎么了?等我一下!”姜彻抱着程锐在长椅上坐下,一脸担心地看着他,轻声问:“还好吗?等一会儿大夫就来了。”程锐一路上没怎么出声儿,却哭花了一张脸。姜彻抬手帮他抹眼泪,干脆彻底花了。诊所的大夫林柏月系着外套扣子出来,看见这一大一小两人,问:“怎么回事?”姜彻抱程锐坐过去,说:“骑车摔了,你快给看看,都哭成这样了。”说着抬起程锐的脸给她看。两道泪痕混着尘土,平时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糊成了黑蛋儿。林柏月没忍住,嗤笑道:“你不说,我还以为出车祸了。等等,我去拿个毛巾给他洗洗——你也洗洗。”“唉!你不给先看看?”林柏月瞟他一眼,细长的眉蹙起来:“就是不上药,也得先把灰给我洗净。”用蘸了热水的毛巾把程锐的脸和手擦干净,姜彻这才发现,程锐手背上蹭破了一大块皮,血已经结成痂了,整只小臂都有些擦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了这样,姜彻有些心疼,说:“……都蹭烂了,不得疼死。”程锐坐在他腿上,看着自己惨兮兮的手,嘟囔道:“浑身都疼。没感觉到。”姜彻想敲他,抬起手又放下了,握住他的手腕对林柏月说:“这得包起来吧?”林柏月已经手脚麻利地拿了碘伏纱布镊子,轻轻抬起程锐的手开始处理,说:“不怎么严重。天也不热。这几天记得来换药。”棉棒刚碰到伤口,程锐就不禁抽了一口气,咬牙哼哼了两声。姜彻一手捂上他的眼睛,一手轻轻拍着他背,说:“好了好了,一会儿就好了,不疼。”程锐眨眨眼睛,睫毛碰到他的掌心。暖暖的。林柏月手下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收好了,看姜彻担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时候也没少受过伤,也没见你这幅样子。毛子说你刚认了个弟弟,这就是了?”“邻居家的孩子。我皮糙肉厚的,怕这个。”姜彻单手抱起程锐,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放在桌子上,“多少?”林柏月挑了几张放回抽屉,把剩下的塞回他口袋,说:“你那是摔习惯了,哪次出去不得磕着碰着?还得我偷家里药给你包。”姜彻讪笑道:“那你说咱四个里,我们伤着了,不找你找谁。就毛子那货,别说治人了,不弄死都算好的。”“也是,你们仨里,他最皮。”姜彻笑笑,停了一会儿又说:“那时候庆哥就比我们俩厉害——对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林柏月白他一眼,说:“你们不是兄弟吗?问我干吗。”姜彻摸摸鼻子,笑笑说:“我不是想着你俩关系好嘛,挺长时间没见了,等回来得聚聚呀。”“这次去洛城,有小半月了吧?应该挺快。”姜彻说哦,看见怀里的程锐半阖着眼睛,有些困了,便说:“我得走了,等庆哥回来让他请我们吃饭啊——明天来换药?”林柏月说好,又拍拍程锐,说:“明天晚点儿,我这儿睡午觉呢。”“是是是,大姐。”姜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抱着程锐出去。趴在他怀里的程锐微微侧过脸,看看林大夫,又看看姜彻,伸手抱紧了他的脖子,重新将脸埋进怀里。 因为程锐受伤的事情,姜彻不得不登门道歉。程湘婷一直到傍晚才提了菜回来,两个人正坐在客厅地板上玩儿游戏机。枪战的魂斗罗,程湘婷看一眼就觉得眼花缭乱,两个人倒是自得其乐。见她回来了,姜彻跟屁股底下扎了钉子似的跳起来,站好了对她说:“程姐好。”程湘婷总觉得姜彻身上有一股社会小混混的味道,没有工作,吊儿郎当,不到二十岁就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但耐不住程锐喜欢他,何况没少给她看孩子。程湘婷虽不喜欢他,也算客气以待,笑笑说:“你们玩,我去做饭,小姜今天就在家里吃吧。”说罢又扫一眼程锐,说,“少玩一点,注意眼睛。”姜彻见她要进厨房,忙说:“等等,程姐,我来是因为——”他有些结巴,拉过程锐包了纱布的手给她看,说,“今天骑车,把程锐给摔了。我已经……真的对不起。程姐,你看这……”程锐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对程湘婷摇头说:“不疼。”程湘婷顿时变了脸色,说:“给妈看看。”“没事。我还能打游戏。”程锐执拗地说。程湘婷面上一冷,抬高了声音道:“伸过来!”姜彻一愣,更是说不出话了。程锐看看姜彻,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又看向她,面带哀求:“真的没事了。”“你怎么这么犟?给我看看!”程湘婷说着就去拽他的手。程锐忙退到姜彻身后,低着头,仍是固执。程湘婷一手推开姜彻,就要扯他胳膊,姜彻忙拦住了,对程锐说:“快给你妈看看,听话。”程锐犹豫着把手伸出来,小声说:“医生看过了,真的不疼。”程湘婷轻轻摸着纱布,眼眶一下子红了。“程姐……我……” 怕她要哭,姜彻顿时手足无措,尴尬地站在一边。程湘婷抽口气,低声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太忙,没时间看着……都怪我不好。我要是多注意一点,锐锐……”她眼中含了泪,忽记起外人看着,便揉了揉眼睛,对姜彻说,“姜彻,麻烦你了,还带他看医生。多少钱?姐去给你拿。”她眼睛发红,因着眼泪而更显柔弱,姜彻却有些怵,忙说:“是我不好,没看好他,怎么还要程姐你拿钱。我就是……不用拿了,我得回去了,我明天再来。”程湘婷问程锐:“你明天不上课吗?”姜彻更觉如芒在背,说:“我带他换药,中午的时候,成吗?”程湘婷笑笑,说:“没事,我带他去就好了。我有朋友是很好的医生。”姜彻无话可答,看向程锐,说:“那也挺好,我就先走了。”屋里没人说话,他自己道了别,拉上门回家。 程湘婷没再说话,亲亲程锐的脸,就去厨房做饭。程锐不想写作业,便坐在地上继续打游戏。一个人玩儿,手也不快,总是输。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和香气弥漫在屋子里,掩盖了母亲的声音。但有些话总是不知道从哪里就会飘到耳朵里去。“都是妈不好,我要是没有落魄到这种地步,就不会让锐锐跟着你受苦。”“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别哭。”“锐锐别怕,你是妈的宝贝。妈就是再落魄,也会好好活着,把你养大。”“你怎么又淘气!我真是……我还是死了算了。你就不能听话一点?不要总是在外头把自己弄成这样。”锐锐你是我的宝贝要不是因为有你我就不会活着了锐锐妈真的不舍得你受苦对不起锐锐对不起都是妈不好不要哭宝贝跟着我受苦了亲爱的别怕锐锐妈就是去死也不会让你受苦的妈命不好遇上个这样的男人你说为什么我的命这么糟锐锐为什么锐锐锐锐锐锐锐锐……电视里的小人又一次死掉了。转回到开始的画面,屏幕一闪一闪的,提示着重新选择。程锐看着它,没有动作。 吃饭时母子俩都很沉默。程锐闷头喝汤,吃掉母亲夹过来的菜,偶尔抬眼,瞥见她沉静的眸子和微微发红的鼻尖,便迅速移开视线。一口气喝完,程锐把碗放下说:“我吃饱了。”“嗯,看会儿电视,今天早点睡——待会儿让我看看你的手。”程锐想点头,又想到什么,说:“我今天到姜彻哥家去睡,我们要看电影。”“不要总是麻烦人家。何况他那里地方小。”“我们说好了。我走了。”程锐站起来就往外走。“程锐?!你给我站住。”程锐没有听她说下去,开了门就往外跑。天色已晚。不过春天来得很快,这时候天空还没有彻底黑下去,而是暗沉的灰。蒙蒙的天光照进客厅里,给屋里的东西都镀上浓浓的阴影。程湘婷把碗放下,抬手掩面。停了好久,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抽泣。又迅速归于安静。
姜彻开门,看看门口一脸自然的孩子,揉揉脑袋说:“今天早点睡吧,困。不看电影了——你回家睡,要是害怕了,我送你回去。”程锐凝视着他,认真地说:“我爸爸来了。”姜彻沉默了一会儿,侧开身子让他进来。程锐脱了衣服爬上床,往墙边缩了缩。“别压着手了。”姜彻躺回被窝,拍拍不灵光的遥控器,“这么小的床,非来和我挤,你不是真的被敲傻了吧。”“明天还要学车。”“……赖好等你手好了再说。”程锐枕着他的胳膊闭上眼睛,不说话。姜彻摸摸他脑袋,说:“我算服了你了,咋就这么固执呢。”天光一点点暗下去。窗外很近的山上传来几声野猫的哀叫。起风了,叶子还没长满的树枝干巴巴地响。程锐有些怕,往他身边凑了凑,喊他:“哥。”“嗯?”“你抱着我好不好?有点冷。”姜彻换了台,一手揽过他靠在自己胸膛上,没说话。
感觉程妈妈是颗很危险的不定时炸弹呢……每次的小温馨都萌得我一脸鼻血啊啊啊啊谢谢楼主的粗长更新!
第七章 晚春现在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来了。——《花样年华》
小城的春天来得晚,倒是很快便触到了每一处。程锐家的窗台上,花盆里伸出了迎春长长的枝条,没几天黄色就被绿色掩盖了,远远看过去像是绿色的水帘。只是生在城里的人都没有欣赏春天的兴致。每一个春天和每一个夏秋冬都是一样的,悄悄地来,又无声地走,带来带去的不过是阳光的移动与影子的拉长变短。况且本就少有人关注阳光和影子。大概只有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与猫可以感受到时间的痕迹。小孩子怎样都无法发觉的。程锐觉得一晃神,就已经过了七岁的生日,大人们却总要说已经八岁了。这年的生日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妈妈炒了四个菜,两个人坐在一起吃完。只是有些他自己才知道的委屈——姜彻那几天在乡下。等他回来的周末,程锐在他屋里看电视,装作不经意地说到生日的事情。姜彻正在做饭,随口应了一声,也没动作,程锐偷偷瞥他,又失望地收回目光,一整个中午都悻悻然不肯说话。姜彻也不理他,吃完了收拾好才说:“别整天呆在屋里,外头阳光多好。”程锐闷闷嗯了一声,不动弹。姜彻两手抱着他脑袋,说:“来来,拔个萝卜,出去晒太阳。”程锐被他捧着脸拽起来,发现又被当小孩子看了,便说:“我已经七岁了。”姜彻放手,推着他往外走,说:“带上在你妈肚子里那年,都八岁了——多好的数,庆祝一下,再不出来逛逛,春天就过去了。”程锐反应过来,问:“你给我庆祝生日吗?”“回来的时候经过县里大操场,挺多人在哪儿放风筝,你不是挺喜欢吗?”“放风筝庆祝吗?”姜彻拍他一脑袋,大大方方地说:“要钱没有,要时间倒有的是,哥送的是心意,要不要?”程锐白他一眼,没说不好,为了给他省钱,说回去拿风筝。程湘婷也在家,见他骑上车要出去,又看见楼下等着的姜彻,招呼道:“挺长时间没出去走走了,你们等我换下衣裳。”最后变成了三个人。自打上次摔了程锐,姜彻就没好意思上门,这次三人同行,说话都硬着头皮,手脚不知怎样放。程湘婷倒是态度自然,问他最近在做什么,辛不辛苦,末了又看看路边的杨柳,说:“时间过得真快。”她穿了件浅绿色的长裙,白色坎肩,头发散在背上,走路时脚上的细带高跟鞋嗒嗒作响。姜彻不敢看她,只是说:“嗯,一年又一年的。”程湘婷失笑,说:“我跟你差不了多少,现在看你,倒觉得我老了很多,你还是个学生似的。”见姜彻不解,她摸摸身边程锐的头发,表情黯然地说,“都是当妈的人了,能不老吗。”姜彻说:“没,我觉得程姐你挺好看的。”话说出口,他才觉得不合适,想要解释,反被口水呛着了,一个劲儿咳嗽。程湘婷抱手看着他出洋相,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她并不老,比很多年轻的女孩子注意打扮,然而骨子里的苍凉气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姜彻哪里懂她这样的心思,不过是一起说说话,赖好是个春天了。如果再回去七八年,身边有个不会说话又害羞的少年,会是怎样呢?她想,想着想着,更觉凄凉。那时候确实有,可就算有,又能怎样呢?姜彻有点怕她,只和程锐玩儿,拽着他在操场上跑,让风筝高高腾起来。比之前那次要高上很多。天空也不是白,而是透彻的蓝,能一眼望到底似的。程锐抓着风筝线,兴奋地喊姜彻来看。程湘婷站在一边,看着开心的孩子,对姜彻说:“小姜,上次是我不好,有些心急,你知道,当妈的总是担心孩子磕着碰着。”姜彻受宠若惊,摆手说没关系。程湘婷笑笑,又说:“实话说,我跟着你们过来,还是担心程锐。不过他还是喜欢你,他在我这边,从没这样笑过。”她顿了顿,又说,“他爸都没陪他玩儿过。以后也多麻烦你了。”姜彻愣住,半晌才说:“多大的事,程姐不用这么说。”“那咱们就算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你别跟姐计较。”姜彻一拍脑袋,说:“那哪会啊!我这人缺心眼,又大大咧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人不高兴,程姐你也别在意。”程湘婷笑,不说什么,两个人并肩站着,看程锐四处跑。姜彻见他抓不住了,又大声喊着跑过去给他帮忙。程湘婷看着他俩孩子般的闹,心想自己到底还是老了。 春天太短,很快就到了穿短袖的时间。学校不允许骑车,程锐放学还是要走回来,写一会儿作业。要是妈妈还没有回来,就在大院里骑车。摔过之后,反倒不再害怕,越发熟练起来。姜彻还夸了他。那面墙上的爬山虎也不知不觉地越长越多,越长越厚。程锐骑在车上一边转圈,一边望着那片浓浓的绿色。一圈,两圈,三圈。天和地都旋转起来,视野里的绿也一闪一闪地出现,让他想起来电影放映机。七岁的程锐沉迷于这样的游戏,一直到听见姜彻叫他,才恍然停下来。姜彻挺直了背坐在三轮车上,说:“我跟你妈说过了,今天跟我一起吃中午饭。”程锐看见车斗里的放映机,眼睛一亮,伸手小心翼翼抚摸着机器,问:“要去看电影吗?”“还能吃好的。快去把车子放好。”姜彻拍拍他的背,扬声说。让程锐在后斗里坐好,姜彻骑着车说:“今天我一哥们儿的姐姐结婚,咱们去吃好的。蹭一顿。”程锐只顾着看身边的机器,问:“会放电影吗?”“那是,要不然背东西干啥。庆哥大排场,免费放电影看。今天咱们放《三笑》。”“爱情电影吗?”“结婚当然放爱情片。”姜彻扭头叮嘱他,“吃完饭我和庆哥他们喝酒,给你找个好位置坐着,别乱跑。放完了我去接你。”“喝酒?”姜彻继续看着前方蹬车子,说道:“是啊,老长时间没见了。庆哥刚从外地回来,可不得好好喝点。”程锐没说话,等他把车子停在巷口时,才问:“能不能不喝酒?”姜彻不解,把他从车上抱下来,忙着搬机器,随口说:“喝不了多少。放心,肯定把你送回去。”程锐撇撇嘴,跟在姜彻身后,不再吭声了。县城里结婚庆祝,时兴直接在家门口摆桌子吃饭。巷子口是一大片空地,连带着院子里,摆了几十张红色八仙桌。两人刚进去,姜老头就迎面走过来,大嗓门吆喝着指挥几个年轻人搭把手,瞧见了姜彻身后的程锐,狠狠抽了口烟,大手就拍在他脑袋上,说:“听人家说,你特喜欢我们家姜彻,可惜不是个丫头片子,要不然能当个童养媳回来!”周围众人都跟着哈哈笑,程锐捂着头想说话,一转眼姜彻就走老远了,忙跟上去。姜老头磕磕烟袋又开始吆喝:“城里的娃娃就是水灵,跟个丫头似的。说起来我家里那几个……”“您老是有福气!仨呢,是吧?”老头合上眼睛又抽了口,舒口气说:“那都是外孙子,人家的!福气?唉!”“这不是有小姜嘛,还不算您半个儿子。”“就是,这都挂念着给找儿媳妇了!”老头闭着眼睛抽烟,嘴抿成一条坚硬的线,摇摇头,又睁眼,看看不远处摆弄机器的姜彻,吐了个烟圈,嘟囔道:“儿子喂……”说罢摇头晃脑地勾着背走开了。周围人来人往的,这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程锐蹲在台阶上,全神贯注地看姜彻放机器拉幕布。虽看过几次,还是觉得新鲜。姜彻摆好了,拍拍手,见他仍蹲着,便说:“起来,占个座吃饭去——轻点起,头晕了吧?”程锐抓着他伸过来的手晕晕乎乎站好,听到身后有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我就说吧,姜块儿现在拖家带口的,忙着呢!”眼前不黑了,程锐回头,看见两男一女走过来。一个穿了短袖和喇叭裤,嘴里咬着烟,正看着他笑,嘴边两个深深的酒窝;女的穿了白布连衣裙和凉鞋,显得又高又瘦。程锐认识他俩,一个是毛子,一个是林大夫。另一个男的就不知道了,白衬衣灰西裤,皮鞋很亮,皮肤发黑,长得有些凶,程锐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姜彻身边靠。姜彻揽着程锐,说:“你这是羡慕我老弟可爱吧?想要找人生一个去——庆哥,今儿不错啊,这打扮,不知道还以为你结婚呢。”他稍稍瞟了眼林柏月,又移回来。李成庆双手插在兜里笑,拍拍他的肩膀,说:“真要结婚,你能不知道?几天不见,你是不是又瘦了?多吃点,以前跟着哥的时候哪有这么可怜。”姜彻耸耸肩:“我这是玉树临风。”程锐没有兴致听他们讲话,又只认识姜彻,不知道往哪里去,抓着他的手乖乖站着,打量周围几个人。林柏月原本一直站在李成庆身边,听了两句,又看到程锐,便说带他到一边去玩儿。姜彻低头看他,问:“你跟着林姨,想找我了就过来,成?”林柏月笑道:“看你们这辈分儿乱的。”程锐想他或许要喝酒,便点点头。待两人走远了,毛子一把拽过他搂上肩膀,拽着要去好好喝一顿。 放过鞭炮,外头酒席便开场了。程锐坐在林柏月旁边,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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